第六百三十七章 俠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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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星兩人在太虛中低語一陣,另一處太虛則火光朦朧,黑衣青年盤膝而坐,小巧的金錘捏在手心,他舉目而望,輕輕頷首。
    另一側則霜雪白亮,呼嘯淩厲,一中年婦人立在太虛之中,靜靜看著他,底下的李曦峻已經駕著烘焃之風離去,她看得搖頭,笑道:
    “好厲害。”
    屠龍蹇不知她是在諷刺郭紅瑤還是在誇李曦峻,隻沉聲道:
    “見過天宛前輩。”
    “當不得。”
    天宛真人語氣真如霜雪般冰涼,吐息之間太虛冰霜震動,冷聲回了一句。
    她乃是郭神通之妻,當年的金羽宗嫡係,在兜玄天中與郭神通私奔,帶領赤礁島登上巔峰,創下了如今的基業,也是當今赤礁島唯一顯世的紫府。
    屠龍蹇聲音清亮,很是誠懇,答道:
    “李氏非是針對貴島,隻是迫不得已反擊…所幸紅漸無事,還請真人體諒一二。”
    眼下屠龍蹇挑起話來,天宛真人周身霜雪紛紛,冷聲道:
    “郭紅瑤衝動在前,為李曦峻所殺,鈞蹇既然欠了李氏人情,這事看在真人麵子上便罷了,可他殺郭紅康,奪寶而去,要如何開解?”
    屠龍蹇心知李曦峻殺人奪寶十有八九是衡祝推動,隻是為了逼他下場,在場、在一旁觀看的紫府哪個心裏不曉得?甚至衡祝還是打著幫李家的旗號,難以指責。
    他若是把這一事點出來,那就是明確回絕衡祝一派,要站在赤礁島一邊,赤礁島乃是東海門派,他如何肯答應,隻低聲道:
    “貴島行事淩厲,他驚慌之下難免…”
    “驚慌?”
    天宛不肯罷休,搖頭道:
    “道友空口白話…我隻問一點,你鈞蹇既要保李曦峻性命,還要保明方天石,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你隻將【六丁並火令】交給我,此事一概揭過,從此道友就是我赤礁島的座上賓,李家與本島的事情也撇幹淨,兩全其美。”
    天宛特地派郭紅瑤過來,又與衡祝道你加一把柴,我添一把火,就是為了這一句話,屠龍蹇豈能不知?他清秀的臉龐望著天宛,終究答道:
    “【六丁並火令】晚輩有大用,暫時不能交還前輩。”
    他此言一出,天宛真人的神情冷下來,屠龍蹇靜靜與她對峙,這女人乃是紫府後期四道神通,他不過紫府初期,屠龍蹇卻渾然不懼。
    無他,隻要天宛出手,一力在拱火的衡祝必然會站在他屠龍蹇身後,這就是衡祝期盼已久的結果!
    天宛真人依舊仔細觀察著他,輕聲開口:
    “當年我派郭紅瑤去望月湖查勘許霄,本以為能借這他的命數抬一抬這不成器的晚輩,不曾想…許霄被哪位道友先一步害了,局勢打亂得不成樣子…六丁並火令…反倒落在你手裏。”
    “雖說神通煉成,既往不咎,可六丁並火令是古靈器,非同小可,並不著急,道友還是好好考慮。”
    天宛真人的語氣雖然冰冷,可話語不算強硬,顯然赤礁島的處境不算好,這修寒炁神通的真人並不打算一口將他得罪死了。
    ‘她還有依憑…’
    屠龍蹇微微一頓,燃燒著朦朧火焰的雙眼透過太虛望向現世,李曦峻飛了數百裏,已經壓製不住傷勢,並火攻心,栽倒在海島之上。
    天宛真人同樣舉目望向現世,輕聲道:
    “屠龍蹇,我夫君同樣身俱命數,你們這等人天生高貴,有餘力行俠仗義,事事有好報,我倒是好奇,尋常人行義事,可有好報?”
    屠龍蹇皺眉,輕聲道:
    “前輩的意思是…”
    天宛真人靜靜地看著他,輕聲道:
    “我以神通看出,此島隨後有兩位散修至此,兩人江南出身,多受李氏族人恩惠,你我皆不用神通影響,此二人可會救他?”
    “這…”
    屠龍蹇心中過了數遍,天宛這一手天馬行空著實出乎意料,讓他沉默下來。
    按理他乃是牡火一道,天宛是寒炁一道,皆不善推算,兩人的神通又在太虛之中交鋒,腳底下就是李曦峻,早已經不可測算,他思慮再三,暗忖:
    “李氏所親近的紫府,何止我一人,況且我有後援,並不懼她。”
    “若是此二人思念舊恩,不曾怎樣對他,我還能掌握一些主動權…”
    心中定下來,他點頭道:
    “那你我便等一等。”
    ……
    東海。
    水降雷升常年籠罩不去,好不容易明媚了一陣,天氣又陰沉下來,雷霆密布,細雨蒙蒙。
    李曦峻飛了數百裏,並火已經從雙眼貫入,【明霜鬆嶺】的效用一點點被蓋過去,隻他心誌堅韌,一直飛出了輕舟群礁最遠的一處島礁所能觀測的範圍。
    一直飛到此處,他在發覺在自己身上糾葛不休的暗力仿佛受了什麽幹擾,終於消失不見,李曦峻心中緊繃著一根弦砰然而斷,一頭往海中栽去。
    將要靠近了海麵,他才猛然驚醒,海底是龍屬地盤,蝦兵蟹將盤旋,他若是這狀態落入海中,十有八九會被這些小妖捉了去,不得不強撐著飛了一陣。
    偏偏此地已經沒有島嶼,他迷迷糊糊間望見一片礁石,一袖法力打在其上,一陣哢嚓聲細響,頓時凍出一塊堅冰來。
    他下落間強撐著彈出一道符籙,將自己護佑在其中,李曦峻終於失了意識,撲通一聲栽倒在其上。
    天地間雨水朦朧,滴答滴答砸在冰上。
    過了片刻,北邊飛來兩道遁光,拖著淡黑色的尾焰,兩位身著道袍的散修駕風而近,繞了兩圈,小心翼翼地停在附近。
    兩人現出身形,一位看上去七十餘歲,彎腰駝背,手中拿著一把長長的木劍,麵相略有些陰冷,另一人身材龐大,略微年輕一點,兩手各持一斧,濃眉大眼,警惕地打量著。
    陰冷老者望了眼倒在冰上的紅袍男子,咽了口唾沫,低聲道:
    “芮道友,你看看這…”
    芮姓壯漢皺了皺眉,斜著眼看他,端詳了紅袍男子身上的火焰,答道:
    “好厲害的火焰,這修士似乎重傷將隕…你且看看,估摸著等個十來個時辰,他要出大問題!”
    陰冷老者又咽了口唾沫,低聲道:
    “還是芮道友見識高,豈能見死不救?不如速速救他。”
    兩人對視一眼,皆望見了對方的貪婪之色,芮姓壯漢答道:
    “豈不見他身上的符籙光華?不解決這東西,如何‘救’他?”
    陰冷老者遲疑一陣,低聲道:
    “可【開清術符】貴得很…乃是保命之物,我也隻剩三張了…”
    他被芮姓壯漢瞪了一眼,隻得從袖中取出這符籙,又是施法,又是念咒,終於從指尖捏出一束青光,敕道:
    “去!”
    這青光嘭地一聲炸得粉碎,這人身上的法盾卻隻是暗了暗,兩人皆是一愣,暗道:
    “好東西!”
    兩人根本識不得眼前的符籙,眼看沒有破除,先是心中一駭,那紅袍男子依舊趴著無動於衷,看得兩眼發亮,陰冷老者道:
    “這下發了!”
    兩人曉得眼前的一定是個殷實大戶,陰冷老者連忙又取出兩張符籙,去一旁的壯漢處湊了兩張,四張齊齊引動,通通匯聚在他指尖。
    他猶不放心,連忙抬頭與夥伴對視,同時取出法器來,凝聚法術,齊齊喝道:
    “著!”
    這匯聚了兩人全身家當的法光砸在護盾上,發出一聲震響,這光盾暗淡到了極致,卻依舊堅挺,兩人心中大駭,連忙舉起法器悶頭悶腦的拚命亂砸。
    兩人折騰了好一陣子,皆是累得氣喘籲籲,法力殆盡,這才見了光盾喀嚓一聲炸響,陰冷老者滿頭大汗,一屁股坐倒在地,歎道:
    “糟了瘟的。”
    芮姓壯漢靈識一掃,卻渾身汗毛倒豎,原地跳起,嚎道:
    “娘的!築基!”
    他是仿佛被蠍子蟄了一口,拚了命的向後逃去,陰冷老者則愣了半息,兩腿抖如篩糠,駕風跳了兩次,兩人一前一後,往北方逃去了。
    海風吹撫,過了半刻鍾,那兩道身形鬼鬼祟祟地駕風靠近,落在不遠處,一人道:
    “他若有餘力,方才殺你我二人不過一口氣。”
    為自己壯了膽,兩人複又向前,落在近前,陰冷老者顫顫巍巍地伸出法器去挑那儲物袋,長劍哆嗦著仿佛要掉下來,一連勾了兩次,這才把那東西取過來。
    他眯眼仔細一看,上頭浮現出一片熟悉的大湖,蓋著一個大字:
    “李。”
    “青杜李家!”
    兩人這些日子都在海外,並不曉得李家已經統一望月湖,頓時語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陰冷老者嘟囔了兩句,遲疑地看向芮姓壯漢:
    “那江岸執雷救下我等的就是李清虹…天上執弓的是李玄鋒…好歹也是有恩情。”
    芮姓壯漢皺著眉,陰冷老人卻已經下定決心,低聲道:
    “你我這就扶了他送回湖上去,李氏豈會虧待我們?”
    兩人複又駕風靠近,這會落在冰前可坦然許多,芮姓壯漢看了一眼,突然頓步,麵露惶恐之色,低聲道:
    “你卻忘了我們修行的甚麽功法!”
    陰冷老人皺眉,有些不解地道:
    “這有什麽,莫說我等在東海,就算是江南也私下有修行魔功者…”
    芮姓壯漢懼道:
    “你懂什麽!李氏乃是正道世家,治下最恨食人,我等修行血氣魔功,食人逾百,大人豈能容我等?你以為送回領賞,他一劍將你我殺了!”
    陰冷老人遂驚懼,遲疑片刻,答道:
    “那…那隻能放他在此地待著了…我等速速逃去罷!”
    芮姓壯漢偷偷窺視了他一眼,哀聲道:
    “你我破了他的法盾,又動了他的儲物袋,世家大族仙法無數,豈能不知?你我不救他,若是他真的身死,豈能饒你我!”
    “你這!”
    陰冷老人頓覺進退兩難,喃喃道:
    “這該如何是好!”
    芮姓壯漢見他有所遲疑,心中複起貪婪,咬牙道:
    “不如你我偷了他的儲物袋去,一直去到北方,試一試築基,豈不是機緣一樁…”
    陰冷老人有些意動,拿著這儲物袋左右為難,低聲道:
    “那!那按著你的說法…”
    芮姓壯漢上前,仔細看了李曦峻一眼,呆呆看了兩眼,遂覺不寒而栗,微不可查地道:
    “你瞧他,生如謫仙人…他若是看上去愚蠢也罷了,可這樣瀟灑的人物,一定是李家的劍客,劍法指不定如何通神…”
    “你到底意欲何為!”
    陰冷老人心有惶惶,質問一句,芮姓壯漢隻低聲道:
    “他一定劍法通神,反正要得罪李家,搏一搏築基罷了,你我早晚要死,殺了他,到時還少個敵人…”
    “更何況他快被火焰灼死了,你我偷偷補上兩劍,到時也認不出是什麽,隻要最後是火燒死的,也隻能查出是使火的人殺的,反而如果讓他緩過來,說不準就追著儲物袋過來了。”
    這芮姓壯漢見識不過半吊子水平,半蒙半猜,竟然說的煞有其事,一下把夥伴給唬住了。
    他一路來一向聽芮姓壯漢的,一時間也有些亂了陣腳,眼看著芮姓壯漢從地上撿起那把寒冰般的長劍來,低著頭縮在角落。
    芮姓壯漢一連拔了兩次,寒廩卻不肯出鞘,寒光大盛,割得他手心流血如注,他慘呼一聲,一下丟了這青鋒,捂著手心怒目。
    “該死!”
    他奪過陰沉老人的長劍,一劍紮在男人身上,卻被法衣本體所阻,刺不下去,手腳也開始發抖,口中果斷,動作卻顫顫巍巍,駭道:
    “什麽東西!”
    他一連紮了三劍,皆作無用功,深深吸了一口氣,在法衣邊角尋到一間隙,抽了劍往這青年腹中紮。
    男人隻覺得如同紮入棉花中,長劍劃出來的痕跡不見什麽血光,隻聽到一連串的摩擦碰撞聲,仿佛皮肉底下是什麽堅硬之物。
    “啊!”
    一旁的老人看得清楚,那口子下的心和肺紅彤彤透露著一股石質的色彩,刺得他兩眼生疼,像隻蛤蟆似地原地跳起,哀道:
    “石頭…他五髒六腑皆是赤色石頭捏的!芮道友…快跑吧…不要什麽儲物袋…也不要什麽築基了!”
    芮姓壯漢臉上漲的通紅,仿佛要滴出血來,低聲道:
    “老東西沒誌氣,不過是一死,築基何其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