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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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頂的幻彩不斷流轉,天光灑落,漂浮在白花之間,李絳梁始終低著頭,沉默地拜在地上。
    平心而論,李絳梁是不願來說這些話的,楊闐幽雖然滿心擔憂,李絳梁卻不認為父親真的會插手少陽,可夫妻倆商議多時,李絳梁卻鬆了口。
    他心中權衡已久,暗暗轉念:
    ‘無論楊家是什麽態度,眼前的事是大是小,諸方如何討論,我能做的,便是盡量使庭州知悉少陽之事…’
    於是他借著命令過來,將所知一一傾訴,聽了父親這一問,抬起頭來,答道:
    “兒子私以為…大人物是不擔憂的,可闐幽與大將軍,難免多思慮。”
    李周巍聽了這一句,便明白自己這個孩子對陰司了解深,對庭州了解少,有了偏差。
    ‘既然我背後是元府,那些大人不擔憂是不錯,可楊銳儀自己絕對沒什麽權力,楊闐幽更不必說——她前來這裏,隻是為人傀儡,傳那一句話而已。’
    ‘這一句【大人事事做得妥帖】,實則是對元府識相的認可,楊家得了利益,或者辦起事情更舒服,特地來讚一句。’
    他暗暗冷笑了,麵上點頭,舉了杯答道:
    “你隻回去答他們,我鏖戰在江北,多倚仗謫威。”
    李絳梁微微一愣,有些擔憂地抬了抬眉,卻並不多問,答道:
    “兒子記住了。”
    這一盞茶飲罷,算是了結了公事,李絳梁重新入席,李周巍靜靜地看他,神色多了幾分柔和:
    “你膝下無子,今後可有安排?”
    李絳梁卻沉吟起來,低起眉來,看不清他眼底的色彩,抬眉道:
    “父親好意,絳梁心領了,可兒子與闐幽心有靈犀,也沒有納妾室的意思,至於過繼…”
    他頓了頓,正色道:
    “幾個兄長子嗣也不豐,至於其他脈係,既不是金眸子,也不必出祧,周室多繼,楚祧數移,也不必計較太清了。”
    這其實不是什麽好聽的話,他卻低著眉說得很自然,李周巍盯著他瞧,放下杯來,道:
    “你們幾個生了金眸,都是聰穎之輩,多有心計,我一向是不去幹擾的,你與你那三個哥哥不是一路人,如若有成就,楊氏想必不吝嗇一位子。”
    李絳梁聽了這一句,神色複雜了,低頭答道:
    “父親多慮了…兄長們…”
    李周巍卻起了身,道:
    “你既然來了湖上,恐怕不止這一件事。”
    李絳梁連忙點頭,起身道:
    “君上賜了靈物,都用車拉著,綿延數裏,是賞給庭州的,再有…”
    他一低頭,道:
    “劍門程氏上書,說的是時隔多年,劍書重新顯名,寫的是絳淳的名字,很快就要傳遍四方了,君上讓我一路過來,召絳淳入京。”
    李周巍語氣莫名:
    “本王知道躲不過這一事,卻沒想到這個法子——的確巧妙。”
    李絳梁大氣不敢出,隻為他倒茶:
    “周洛叔叔,也想他想得緊。”
    卻見父親興致寥寥,隨意擺了擺手:
    “去見老大人。”
    李絳梁深深一禮,麵向著他退下去,到了庭前,正準備邁步下山,卻見上頭的人抬了抬金眸,其中的色彩越發沉鬱,道:
    “你和周洛替我看好了,如果在帝都出了問題,我是要去向楊浞要人的。”
    “是…”
    這青年步履匆匆,在父親的注視之下離開此地,山中才寂靜下來,卻立刻有腳步打破了寧靜,一抹亮色跳出,落在山間,少年負劍而出,氣度瀟灑,麵上帶笑,拜道:
    “見過王上!”
    “絳淳出關了。”
    李周巍心中暗歎,含笑點頭,李絳淳已起了身,笑道:
    “是有伯父坐鎮庭州,晚輩才能安心修行。”
    李周巍搖搖頭,道:
    “你大哥閉關已久,我不能長時間離開此地,西蜀前有劣跡,倘若故技重施,絳遷雖然根基牢靠,這樣的打擾也是不好的,況且…州上指不準還要有一陣動亂。”
    李絳淳暗暗點頭,答道:
    “眼下這個時間點,他們也不以為意。”
    顯然,李絳淳指的是符種對凝聚神通的功效,在別家看來,李絳遷才閉關八九年而已,恐怕都沒有到緊要關頭!可李絳淳自己估量,也不過是一二年間的功夫了。
    李周巍卻有不同的思緒,沉吟起來,李絳淳鄭重其事地道:
    “晚輩還有一要事上稟!”
    李周巍抬眉望來,見著這晚輩一亮手心,便有片片青色矯然而起,在手中沉浮不定,一股銳氣撲麵而來,李周巍讚道:
    “好劍意!”
    他能明顯感覺到這股劍意上的割裂之感,雖然薄弱微小,品質卻極高,自有一股針對性命的味道。
    李絳淳卻微微遲疑,亮出另一隻手來,掌心中赫然浮現另一道幻彩,如雀兒般盤旋靈動。
    【弦月劍元】!
    ‘咦?’
    他還未多言,這位魏王已然目光灼灼地站起身來,盯著眼前的一劍意、一劍元,沉吟一瞬,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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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做到的?”
    李絳淳不敢大意,一一陳述了,將那把青白之劍雙手奉上,送至李周巍眼前。
    李周巍低眉看著【青尺】,久久不語。
    李曦明說過這把靈劍的來曆,曾經頗有憂慮,還提了當年李曦峻認為劍中有傳承的原話,這位真人心中的想法是這樣的:
    ‘成仙基即證意,立劍道道統,豈是人身?恐怕先輩是天上人,枉屈下界投身,曦峻說劍仙——指的莫非是這個意思。’
    這讓李周巍心中幽幽而歎,並不對劍意的來源多做追究,沉聲道:
    “果真是有可能…兩道劍意?”
    見李絳淳遲疑點頭,金眸青年的腦海中幾乎一瞬間便浮現出一位人物來:
    ‘當年那位上元真君!’
    那位真君尚是紫府之時,便以身兼兩道劍意的威名響徹江南!隻要提起身兼劍意,那就必然繞不過他!
    隻要證得劍意,人皆不同,不可能重複,就連當年那位前來李家的王尋——堂堂存世真君之後,提起兩道劍意時也稱【我家真君也不曾見過!】
    ‘無論如何,如今絳淳的異樣,一定與天上有關,既然如此,那位上元真君的劍意——又是如何來的?’
    他心中還未理清,卻有更大的思慮衝上心頭:
    ‘如若讓他人見了…不知有何等麻煩…’
    李周巍沉聲道:
    “【青鄉】既然顯露,你今後就用這一道劍意劍元,原本這道就不必動用,默默精進…”
    這晚輩行了一禮,憂慮道:
    “我隻怕【劍書】!”
    萬昱劍門的劍書能響應多方劍意,相隔萬裏而知悉,李絳淳豈能不考慮?李周巍則眉宇一沉,思慮道:
    “按理來說,符種在身,是不能被這些東西探測的,可見劍書屢屢成功,我估摸著劍書的感應應當是依照太虛中浮現的劍意…亦也有限度。”
    “這事情我會留心,時機恰當,去一趟劍門…也試探劍意之事,你且精進修為!”
    李絳淳正色點頭,李周巍惋惜道:
    “隻是宋帝那裏敷衍不過去了。”
    李絳淳一瞬就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憂反喜,笑道:
    “晚輩已經期待許久了!先輩平山越、除摩訶、合一湖、屠群釋,伯父築基時持起一戟,打得兩岸聞名,三宗七門無人敢並列,我也須會一會這天下英才!”
    李周巍笑起來,道:
    “那倒不是挑敵手的好時候,項平公有山越王侯,通崖公有鬱家父子,叔脈高祖父有十八釋,我才能淺薄,隻能找司徒末、管龔霄這些人做對手,可他們的手段…也不失為一時之傑。”
    他麵色遺憾,口中則惋惜道:
    “可如今之江南,沒有哪個稱得上英才的,那仙宗道子、陰司嫡係皆不出世…恐怕幾個皇子也不配做你的對手!”
    ……
    蓮花寺。
    大地蒙蒙地沉在夜裏,群山起伏,依稀能見到點點的金光,巨大的釋像矗立在山脈之中,在灰黑的天色下顯得格外可怖。
    寺廟之中金光交疊,池中的乳白之色不斷翻滾,在淡淡的燭光下顯得格外皎潔,一和尚浸在其中,光潔的腦袋枕在身後婦人的懷裏,神色沉沉,久久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見著台前上來一小沙彌,麵色苦楚,往池前一跪,道:
    “師尊呦…改了時日了!”
    這句話讓池裏本就心煩意亂的和尚直起身來,罵道:
    “你你你…這做的是什麽事兒!我是明白了,按情理來說,你重傷未愈,怎麽能信任他呢?更不可能跑去海外和他見麵…這下讓人家疑起來了罷!”
    這話一說,明慧抽起自己嘴巴子來,懊悔道:
    “這事情…是弟子失慮,卻不是弟子吩咐的…我們與海外傳信麻煩,我是托付了殷洲之人,一有消息,捏碎玉符,我一月之後就會到…如今忘記囑咐一句,哪曾想他直接約好了…”
    聽了這話,堇蓮的麵色稍稍緩和,歎道:
    “我看他這次…十有八九就是向你詢問【大空求道盤】的…這東西本沒什麽,可對空無道來說是極有價值的東西…事情可不好辦。”
    他低了低眉,道:
    “我看…你就讓你師兄去!”
    明慧頓時惶恐,道:
    “這合適嗎!”
    堇蓮咬牙道:
    “哪有什麽不合適的!你敢硬氣對李曦明說話?我都不太敢!上次你見了魏王,他早就察覺出不對了,你這次還敢去…你把人家當傻子!”
    “正好…你師兄明孟前身就是個道士,他與明相本是親兄弟,上次的事情,你明相師兄心裏已經有懷疑了,明孟回來一提,明相心裏自會對我們前幾次的舉動有所緩和!”
    明慧兩眼一亮,連忙點頭,狠狠地拍起馬屁:
    “高明!還是師尊高明!”
    “呸!”
    堇蓮麵上雖有笑,卻啐了一口,罵道:
    “廢物!”
    明慧隻樂嗬嗬地應了。
    他自小被蓮花寺收留,堇蓮動輒打罵,可該護短的時候也沒有半點退縮,心裏知道自己師尊就是這個性子,隻急匆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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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這【大空求道盤】…咱們是拿…還是不拿?”
    堇蓮的麵色立刻陰鬱起來,道:
    “大欲道有南下的意思,他們一來,空無道一定會來,你師兄已經在江南了,我們如何置身事外?這東西說無用也無用,說要緊也要緊,不過是個他們的求道奔頭,無非是要不要讓它落回空無道手中。”
    他陰聲道:
    “倘若大欲道沒有這麽一茬子事,我倒希望讓遮盧得去了,增添他的野心,可如今他已經掀不起什麽風浪,落到他手裏反而資敵。”
    “落到大欲道手裏則更遭…遮盧為得此物,必然委曲求全,怕是連小動作都不做了…豈不是給大人添了麻煩?”
    他微微眯眼,很快有了計較,道:
    “明孟!”
    此地本就勾連釋土,僅僅是刹那間,光輝閃爍,一位小和尚踏空而來,撲通一聲在前頭拜了,恭聲道:
    “見過師尊。”
    堇蓮微微點頭,陰測測地道:
    “梁時的【大空求道盤】在魏王手裏,不知哪個北釋,暗暗重利誘了一散修,向他換取,這事情關乎空無道的大利益,你替你師弟去見一趟昭景。”
    明孟抬了抬眉,正色道:
    “可是要弟子將此物換回來?”
    “非也。”
    堇蓮搖搖頭,答道:
    “換取此物不但耗費甚巨,還會把我們也扯到大欲和空無的事情裏麵去,到時候必然要算計你們,牽扯你們南下,好讓我把這東西交出來……”
    “可一旦交出來了,空無實力大增,轉頭又得罪了魏王…你們又在南北之間,必然有殺身之禍!豈不是興師動眾,把自己架在爐上烤了?”
    堇蓮半真半假地說了,叫明孟眼前一亮,連連點頭,感慨道:
    “能在師尊門下修行,實乃此生之幸!”
    堇蓮懶得理他,隻道:
    “你隻坦白說清,梳理脈絡,叮嚀囑咐,無論誰來,都不能叫他交出去了…也算賣他個人情,好在魏王手下給你們留一些性命!”
    明孟連連應下,一路出去了,堇蓮重新坐回奶池裏,思索安排,明慧則看得滿臉讚歎,轉頭道:
    “師尊就是師尊,這瞎扯皮的功夫…真夠我學的!能在師尊門下修行,實乃此生之幸!”
    堇蓮掃了他一眼,隻歎道:
    “如今提起魏王,如明孟一般的摩訶,一個個是滿心暫避鋒芒…可見廣蟬之死,實在將他們嚇得魂飛魄散了!”
    提起這事情,明慧也啞然無語。
    “廣蟬是那位大人明明白白要保的人…死的卻這樣幹脆,簡直是當著天下打祂的臉…都說是戚覽堰心思潰散,輕易交出了半個江北…卻忘了遮盧這些人的躊躇不前…沒有一個不是怕的!”
    堇蓮當年大叫倒黴,如今卻變臉如翻書,滿麵慶幸道:
    “如今想來,你我才得了大機緣…如果沒有大人賞識,今日死的就是你師兄!躲在廟裏惶恐不安的…就是你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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