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景似乎低低歎息了一聲。
    海風卻將他這一聲卷走，留給程止歡的，隻有片刻的沉默。
    良久的沉默之後，他才開了口。
    “這艘遊輪的主人，是唐宴的父親。”
    不是他的父親，是唐宴的父親。
    他從心底就不想認這個父親，也許是因為顧父在顧母還未離開人世的時候就已經和別的女人生下了孩子，所以他才無法原諒背叛了母親的顧父，並不想認這個父親。
    這並不難理解。
    至少眼下的程止歡是能夠理解他這樣的想法的。
    理解，並且尊重。
    “原來如此。”程止歡輕輕點頭，如果遊輪主人是顧父的話，那顧行景知道他不在這遊輪之上倒是正常的。
    “他挺聰明。”她雖然對顧父沒什麽好印象，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人是個聰明人。
    顧行景又沉默了一瞬，隨後緩緩開口，“聰明，卻不是個好人。”
    他握緊了她的手，“這個世界上聰明人很多。”
    但好人，實在是太少。
    就連他自己，也不能算個好人。
    不，他根本就不是好人。
    他不過是個想要握緊他的光甚至不惜動用一切手段的卑劣者。
    他的靈魂早已經被刻上罪惡，連血液都流淌著卑劣，可那又怎麽樣呢？
    他隻是愛她啊。
    顧行景垂著眸，視線停留在程止歡那泛紅的指尖之上，漆黑的瞳孔深處藏著瘋狂的愛意。
    頭頂的陽光正濃，可程止歡卻莫名感覺到了一絲涼意。
    不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就好像是被什麽人盯上而多出來的涼意。
    難道是唐宴？她在心裏想著，心中對唐宴的警惕更加強了一分。
    看來回去之後，得讓阿櫻查查這個唐宴了。
    程止歡想著，順口回道：“的確。”
    “人可是很複雜的。”
    她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很難會遇到那種極致的善或者極致的惡。”
    大部分人不過是為了活著，而對於一些人來說，有些東西比活著本身更重要。
    而她，想要活著。
    許是今日的陽光實在是太好，照得她身上暖洋洋的，就連精神也生出了幾分懈怠，所以她才會說出那句“我想活著”話來。
    顧行景那原本握著她手的大手微微一緊，他目光堅定的看著她，眼裏是她看不懂的複雜。
    “會的。”
    他如此說道。
    程止歡揚起一抹淺淺的笑來，“我也相信會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到了她已經完全無法阻止身體惡化要麵臨死亡的那一天，那她也真的會霸王硬上弓的。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她還是希望，那天不會到來。
    兩人手拉著手，在這甲板上聊了很久。
    三樓甲板上，唐宴手裏握著一根繩子，那是他剛才從欄杆上解下來的。
    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顧行景和程止歡靠得很近，兩人的手相握在一起。
    他那個好大哥還低下頭來，朝程止歡的耳邊靠近，十分親昵。
    唐宴咧起一抹笑來，那雙看上去人畜無害的狗狗眼裏卻跳動著惡意的光芒。
    “我們這種人，怎麽配得到幸福呢？”
    他低喃著，手中的細繩也瞬間繃緊。
    “親愛的好大哥，也該和我一起墜入地獄的。”
    他們不配得到幸福，從髒汙裏成長起來的人，理所應當的應該永遠藏在髒汙裏，永遠也不能見天日。
    至於光？
    哈！那是隻存在於電視劇裏蒙騙三歲小孩的玩意兒。
    “這場遊戲，還有得玩呢。”他低喃一聲，深深地看了程止歡一眼，隨後轉身離開。
    在他離開之後，一樓甲板上的程止歡長睫顫了顫，低聲道：“他走了。”
    她說著，掙脫開了顧行景握住自己的手。
    顧行景的手垂了下來，落在一旁，指尖微動，似乎想要握住些什麽，可所觸及之處隻有一片溫熱的空氣。
    不似她指尖的冰涼。
    “唐宴不會這麽善罷甘休。”他沉聲道，“最近你就待在京市，不要離開京市了。”
    “他不會來京市的。”
    就算是這次，他也是在遊輪之上與他們接觸。
    “可這遊輪不是到海市的嗎？”程止歡說道，“下午六點靠岸吧？我有點事想回程家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顧行景立馬接過她的話。
    程止歡搖搖頭，“不用，你在酒店裏等我好了。”
    “我大概晚上九點回來。”
    “明天我們一早就回京市？”
    她說著，主動牽起了他的大手，兩手捧著，食指在他虎口處輕輕摩挲著，“好不好嘛？”
    她聲音染上了熟悉的嬌軟，帶著獨有的撒嬌意。
    顧行景拒絕不了這樣的她，甚至他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喉結滾動，應了一聲“好”。
    等他反應過來，這件事已經成了定局。
    他隻能說道：“你跟程亦寒一起回程家。”
    這倒是讓程止歡驚訝了下。
    “你和他不是死敵嗎？”
    “嗯。”顧行景點頭，也沒隱瞞，“但程亦寒為人正派，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但他說話不好聽，我會警告他不準說那些話。”
    他的小乖，不是什麽人都能侮辱的。
    “我知道啦~”程止歡笑眯眯應了下來，“那我一會兒下船跟他走？”
    “回程家做什麽？”顧行景突然追問道。
    “去拿一個很重要的東西。”程止歡依然笑眯眯的，“之前我沒勢，現在不是可以仰仗一下你的勢力了嗎？我想他們會把東西給我的。”
    她說著，身子微微前傾，幾乎要湊到顧行景麵前了。
    “我可以狗仗人勢一下嗎？”
    顧行景眉頭一皺，“不許這麽說自己。”
    “你不是狗狗。”
    “那狐假虎威？”程止歡輕笑一聲。
    “不是狐。”顧行景揉了揉她的頭，“是貓。”
    是平時看上去乖順卻會在不經意間露出鋒利爪子的小野貓。
    乖巧不過是表象。
    “那我還是當人吧。”程止歡戳了戳他的虎口，上麵有細微的繭子，“至少人能選擇自己要什麽。”
    而不是小貓小狗，隻能被動的承受著來自於人類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