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悲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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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若不是我兒時逼他讀書,滿心想著讓他考取功名,出人頭地,這孩子又如何會變成這樣”
    大娘僵硬的笑容,使得她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幾分。
    “為何讀書取仕,會養出這麽個爛賭鬼呢?”林溪雪有些猜不透這兩者之間究竟有什麽關聯。
    “嗬,”大娘淒然一笑,“這孩子早慧,先生都說他是個好苗子,誰料寒窗十年,竟是連個舉人也考不上。”
    “這其中,莫不是另有隱情?”
    “嗬嗬嗬嗬,”大娘明明笑著,但嗓子中擠出的聲音分明是在涕泣,“不過是少了主考官的一碗茶錢,一袋煙錢。”
    林溪雪聞言,不由得心頭一顫,大娘放下手中納鞋的鐵錐,抹了抹眼淚,繼續講述。
    “這孩子老實,我也沒什麽見識,考到了第四年,他才從同窗處得知了這‘潤喉費’的說法。”
    “我便日夜納鞋,總算是為他湊夠了這兩貫潤喉費,但這孩子一根筋,覺得自己才情過人,死活不肯聽我的,將這兩貫錢交給考官。”
    “但沒有潤喉費,人家都懶得看他的試卷,直接便丟進了暖爐之中。”
    “之後又考了兩年,他仍是未中,我便勸他要不然學門手藝謀生,這舉人不考也罷,可這孩子卻問我,既然現在要他學手藝,為何早先卻要他讀書。”
    “我答不出,姑娘,我答不出啊”
    “都說讀書能出人頭地,我便讓他讀書,可我真的沒什麽見識,我真的不知道這麽多門道。”
    “姑娘,窮人家的孩子讀書,想求個功名,真的錯了嗎”
    大娘掀起圍裙蒙住眼睛,泣不成聲,周圍往來的貨郎、行人隻是駐足停望了一眼,便繼續自己手上的活計了。
    天地之大,眾生皆碌,又有誰會在意,柳樹下一位垂暮的大娘的哭泣呢?
    林溪雪垂下眼角,輕咬下唇,搖了搖頭,卻也想不出什麽安慰這位大娘的話語,隻得在心中暗罵了一句這狗皇帝。
    下次入宮再找他算賬。
    “大娘,之後呢,他為何沾了賭?”
    “年年考取功名,年年不中,這人哪,總得有點盼頭不是?”
    “最開始他玩得小,竟然還意外地賺了些小錢,之後便越玩越大,一把不光輸掉了之前贏來的所有錢,更是倒欠了不少錢。”
    林溪雪心想這套路在前世也並不罕見,起初用些小利引人入局,一旦人徹底淪陷之後,便開始大肆收割。
    “我替他還了賭債,本以為他會就此收手,誰知他仍是不知悔改,家裏的地契也都典當了出去。”
    林溪雪覺得,賭狗固然是不值得同情的,可若他真的能在公平競爭下,考取到功名,是否又會淪落為賭鬼呢?
    她不知道,也沒法知道,但無論如何,人已經死了,這些假設自然也沒了意義。
    “催債的上門,他便外出躲債,前些日子還同我說什麽,他偶然結識了嚴家小姐,可以幫他引薦一番,結果這兩天又不見了。”
    林溪雪不知該作何反應,忽然又覺得這人有些可憐,或許他起初認識這嚴府小姐,是真的看到了對於未來的希望了吧。
    可惜,他最終還是淪為了徹底的悲劇,也難怪他當時對於人世間並沒有什麽牽掛。
    從小到大,他便生活在一個個編織出的精致謊言之中,而當這些謊言一次次破滅,他終究還是不抱希望了。
    “嗨說了這麽多,實在是讓姑娘見笑了,姑娘不看看我這鞋嗎,都是我親手納的千層底,耐穿!”
    大娘強行收斂了愁苦神色,嘴角提起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舉起兩隻鞋互相敲了敲,展示其結實耐用。
    林溪雪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這位大娘,他兒子的死訊。
    告訴她吧,她年事已高,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喪子之痛。可若是不告訴她,那不就等於是自己也為這大娘編織出了一個精致的謊言麽。
    是謊言,便終究會有破滅的那天,到時候,大娘隻會麵對更深的絕望。
    思來想去,她還是緩緩開口道“大娘你兒子他,已經死了。”
    大娘先是一愣,脖子如僵屍般,僵硬而機械地舉起來,沒有神采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林溪雪,喑啞道“你說他死了。”
    “是,死了。”
    “這樣啊這樣”大娘沒有哭號,隻是呆滯地放下手中的繡鞋,而後緩緩坐在了身後有些殘朽的板凳上。
    “姑娘,他是不是被討債之人打死的?”
    “不是,殺他的人,沒有名姓。”
    “那他,走的時候,痛嗎?”
    “不痛,一刀斃命,走得很快。”
    “那就好,那就好”大娘嘴上雖然說好,但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般,虛弱地嗬著氣。
    她低頭望了望林溪雪的腳,而後顫巍巍地遞上一雙繡鞋,道“姑娘,謝謝你告訴我啊,謝謝你這雙鞋送給你。”
    林溪雪並未拒絕,收下了繡鞋,又道“”大娘,你兒子臨死前,要我轉述給你一段話。
    “他讓我告訴你,他得人舉薦,要去很遠的地方做官,一切都好,讓你不要掛念。”
    “嗬,這傻孩子,臨死前還覺得,我真的想讓他考取個功名。”大娘淒然搖頭。
    林溪雪取出那隻裝著灰燼的小瓶,交給了大娘“這是你兒子留下的殘灰大娘節哀。”
    “原本他要我將這殘灰灑在你身後的樹下,但思來想去,還是交到大娘你的手裏為好。”
    大娘接過小瓶,再一抬頭,卻發現先前和自己說話的姑娘已然不見,而桌上卻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一塊碎金子。
    離開的林溪雪和風不遊並肩前行,但風不遊的臉上明顯帶著些不解,道“你要帶我看的就是這一幕?”
    “哦,那不是,來找這位大娘隻是順路,要帶你去的是別處。”
    “所以這位大娘的兒子究竟是怎麽死的?”
    “我殺的。”林溪雪也沒什麽好避諱的。
    “那你為何殺他?”風不遊並不相信,林溪雪會對一個無辜之人動手。
    “聽聞這位兒子的故事,你不覺得,其實他的心早就已經死了嗎?”
    “他被同化成了蛞蝓,全身畸變超過大半,已然無力回天,我便依照他的意願,給了他一個痛快。”
    “而我接下來要帶你去的地方,便是我殺他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