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上柳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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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李治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日上三竿。
    看了看自己身處的地方,這裏是秦府的一處客房,這幾個月來,已經成為了李治的專屬住處。
    強大而急速的內力運轉,不僅讓功力外散的秦瓊難受無比,更是讓經脈羸弱的李治痛不欲生。
    於是乎,這一大一小,兩位竟然齊刷刷地昏迷了過去,隻是還保持著原來散功的姿勢。
    等張紫嫣和秦家兄弟感覺到不對勁,破門而入的時候,已經是二更時分了。
    持續一個多時辰聽不到裏邊的動靜,三人在門口等的急切。
    從午時起,就沒有外人進到這屋子裏去,到了掌燈時分,屋中黑漆一片,從門縫裏再也看不到裏邊的情景。
    興許是散功已畢,秦瓊的雙掌和李治的身體不再有聯係,二人就雙雙倒了下去。
    不過,秦瓊原本就是盤坐在床上的,自然就倒在床上,繼續昏迷。
    而咱們可愛的晉王殿下,可就悲催了,直接就華麗地癱倒在冰冷的地上,這大冬天的。
    聽到屋內的聲音不對,張紫嫣當機立斷,讓秦懷道撞開了房門,三人才看到昏迷多時的秦瓊和李治。
    “爹爹,晉王殿下——”
    秦家兄弟哪見過這種場麵,一個是自己的親生老子,一個是大唐的晉王殿下,這兩位哪個出了事情,都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
    幸虧張紫嫣跟在一旁,這位也算是從小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這些年又跟李靖的妻子,“紅拂女”張出塵乃是閨中密友,於武功、醫道也算頗有研究。
    “懷道,先把晉王殿下抱到客房去,他隻是累的睡著了。”
    張紫嫣先檢查了一下李治的狀況,發現這孩子竟然隻是睡著了,這是該有多困啊?
    然後,張紫嫣才來到秦瓊的身邊。
    秦懷玉乖巧地在一旁掌上了燈,燈光下,秦瓊的麵龐被照的清清楚楚的,似乎跟往常有些不同?
    “娘,爹爹他還好嗎?”
    秦懷玉是張紫嫣所生,容貌像極了秦瓊,可是這性子卻隨了張紫嫣。
    “玉兒莫怕,為娘這就替你爹爹查看。”
    張紫嫣忍著心頭的詫異,把秦瓊的身體擺正過來,讓他平躺在床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號完脈之後,張紫嫣又輸了一道內力進入到秦瓊的身體,然後驚奇地發現,秦瓊全身的經脈居然暢通無阻?
    可惜,原本一身渾厚的內力,此時已經蕩然無存。
    秦瓊的傷勢,最清楚的人中一定有張紫嫣在內,看到眼前的情景,她又怎能不知道,這是散功的結果。
    隻是,原來尚有三四處因傷造成的經脈損壞,此時怎麽就不治自愈了呢?
    “娘,晉王殿下曾說過,等他給爹爹‘治療’完之後,要及時將爹爹放進藥桶裏去,您看?——”
    這時候,長子秦懷道也回來了,將李治送到客房休息,他心裏還是記掛著爹爹的傷勢。
    除了一身功力已然散去,經脈又莫名其妙的得到了修複,張紫嫣再沒發現什麽。
    要說還有,恐怕就是秦瓊的樣貌?
    “好吧,你們二人來搭把手,幫我把你爹爹抬到隔壁去——”
    就在秦瓊臥室的隔壁,張紫嫣早就收拾好了一間靜室出來,按照李治的囑托,浴桶、熱水、還有那副草藥。
    藥材秦府就有,這些年秦瓊一直傷勢反複,家中自然備用各種藥材。
    再加上大唐軍中,昔日各位兄弟這些年不時的厚贈,這藥材種類之多、之全甚至不次於太醫院。
    秦瓊醒來的早,東方剛剛見曉,秦瓊就睜開了眼睛。
    秦懷玉年方十歲,三更天一過,就被張紫嫣打發去睡覺了,而張紫嫣和秦懷道,卻輪流守了秦瓊大半夜。
    按李治藥方上的囑托,不能讓藥浴的溫度太低,二人時不時的添加熱水進去。
    “將軍,你現在感覺如何?”
    秦瓊醒來的時候,正趕上張紫嫣在旁邊守著。
    天色亮了,屋中的一切也看得更清了,張紫嫣首先注意到的,就是秦瓊的那張臉。
    怎麽說呢?
    似乎變得更年輕了,也似乎變得更白了?
    要知道,這十年來,秦瓊一直受著傷病的滋擾,尤其是最近這幾年,不說是痛不欲生,也是在同傷病不斷地抗爭著,整個人都有些憔悴了。
    如今,一身功力盡數散去,渾身上下輕鬆了很多,秦瓊也覺得自己的身體年輕了不少。
    隻是,秦瓊的臉……
    都知道秦叔寶原本略微泛黃的麵龐,又經過幾十年風吹日曬,草原大漠馳騁沙場的歲月裏,早就是一名鐵錚錚的漢子該有的膚色了。
    此時看來,竟然變得白淨了起來,隻是不同於書生墨客那般,依然透著一股子英氣。
    “紫嫣,辛苦你了,我很好,晉王殿下呢?”
    看到眼前的情景,秦瓊哪裏能不知道,李治對他的“治療”已經結束了。
    暗自提了一口氣,果然,苦修了數十年的一身渾厚的功力,已經如東流之水,一去不複返矣。
    “將軍,晉王殿下累的睡著了,我已經讓懷道將他安頓在客房,隻是,您這一身功力……”
    跟秦瓊相識多年,當年讓張紫嫣著迷的,除了秦瓊的淩然正氣,就是他那身橫勇天下的功夫了,而如今……
    “哈哈,紫嫣,你怎麽比老夫還看不開呢?這些年來,飽受這身功力之苦,如今悉數散去,宛若重生啊——”
    對於練功,秦瓊完全當得是個大行家,比起張紫嫣來高的不可以道裏計。
    他自然是能夠感知到,自己原有的一身功力已經蕩然無存,而且幾處受損的經脈,也已經被完全修複好了。
    這難道也是晉王殿下的手段嗎?
    秦瓊心中打了一個問號。
    他也算是親自見識了“天漏之體”的神奇和恐怖,怪不得晉王殿下,在一開始會有那樣的疑問。
    是啊,如果不是值得信賴之人,就這“天漏之體”如此大的秘密,就不是能夠輕易示人的。
    秦瓊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股對李治的感激,甚至有著甘願為其驅使的衝動。
    盤坐在浴桶裏,秦瓊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一滴的恢複。
    說來也怪,李治開的這藥方,秦瓊也看了一眼,沒有什麽太稀奇的藥材,都是治傷、滋補常見的藥材。
    隻是這個方子的配比,是秦瓊不曾見過的,這些尋常藥物放在一起,就有如此顯著的功效嗎?
    而且,秦瓊還有一個發現,自己原有的一身渾厚內力是沒有了,體內卻莫名地多了一絲淡淡的真氣?
    那絲真氣非常的細小,如果不是秦瓊曾經的眼界和見識尚在,換個旁人都未必能夠覺察到。
    這是什麽?
    顧不得跟一旁的張紫嫣繼續聊天,秦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盤坐在浴桶裏,按照以前練功的法門,去捕捉那絲似乎憑空出現的真氣。
    然後,按照原有的練功路線,秦瓊引導著那絲真氣,慢慢地沿著自己的經脈運行了一個周天。
    爽!
    多久沒有過如此舒暢的感覺了?
    而且,秦瓊還發現,這絲真氣在自己體內運行了一周,似乎又長大了一點點?
    這個發現可非同小可,雖然三元李靖曾經告訴過他,散功之後可以再次重修。
    秦瓊也不是沒有見識的人,他當然知道,就算是重新修煉,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當散功是件小事嗎?
    對於性命雙修的境界,散功不亞於死上一次啊!
    再加上要重打基礎、固本培元、溫養經脈,怎麽不得折騰個三五年的,就那也未必能夠重現往日的輝煌。
    可是,秦瓊卻發現,此時的自己,完全可以直接進行修煉了?
    而且,身體內經脈的寬度和韌勁,似乎比起自己最強盛之時,還要強出不少。
    尤其體內的那絲細小的真氣,給秦瓊的感覺,要比自己原有的功力高明了很多,似乎根本就不是一個層級的東西?
    難道,這是“武道通神”之後才能有的嗎?
    “紫嫣,晉王殿下如果醒來,麻煩你馬上來告訴我,我要去見他——”
    帶著滿腦子的疑問,秦瓊開始了自己的重修之路。
    ……
    此時的李治也已經醒了,卻再次陷入了幾個月前那樣的境遇。
    腦子很清醒,就是睜不開眼睛,說不了話,也動不了地方。
    他“看”到懸浮在自己丹田之上的那柄詭異的袖珍槍,再次長大了一些,已經有一根胡蘿卜的大小。
    不過還是若實若虛的狀態,李治也終於看清了它的顏色,居然是一柄黑色的小槍。
    李治仿佛還在槍頭上,看到了一張嬰兒的臉?
    眼花了,絕對是自己眼花了!
    這柄詭異的袖珍槍,完全吸收了秦瓊的一身功力,勉強打了一個飽嗝,斜楞了一眼李治。
    是的,李治真的感覺到,自己被這柄槍看了一眼。
    然後,對著他搖了搖頭,難道自己被鄙視了嗎?
    接下來,李治就覺得這柄詭異的槍,把自己的大腦翻騰了一遍,似乎什麽都沒看上,隻是看到那“秦家拳”的時候,才略微停留了一瞬。
    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了一個小人兒,在李治的腦海中,一招一式地把“秦家拳”練了一遍。
    似乎是“秦家拳”,又似乎被更改了一些?
    然後,小人兒就消失不見了。
    詭異的袖珍槍再次“吐出”一絲灰色的氣體,又變得無聲無息了,就像幾個月前一樣,睡著了嗎?
    李治顧不得那些,有過前次的經曆,他哪裏還不知道,這絲灰色氣體的珍貴?
    趕忙引導著這絲灰色氣體,在自己的經脈中遊走,逐漸跟自己體內原有的那絲氣體融合。
    緊接著,李治開始回想方才那小人兒練的那趟“秦家拳”。
    即便不能動彈,隻是在腦海中回想,李治竟然感到體內這合二為一的灰色氣體,也隨之興奮了起來。
    然後
    然後,李治就睜開了雙眼。
    ……
    沒有等到秦瓊來看他,反而是李治親自來到了秦瓊所處的靜室。
    因為,按李治給的方子,秦瓊務必要泡夠三天才行。
    “晉王殿下,老夫生受您的大恩了——”
    見到李治到來,秦瓊將夫人張紫嫣和兩個兒子都趕了出去,即便他們的眼神中透漏著不解。
    “秦伯伯,這都是您自己的造化,我最多就是沾了這‘天漏之體’的光而已,您無需謝我,隻是……”
    李治有些猶豫。
    “晉王殿下,老夫明白您的意思。老夫的傷勢,是夢中得到一位高人的指點,才化險為夷的,跟殿下沒有一點關係。”
    沒等李治說完,秦瓊先搶過了話題。
    誰說這位秦叔寶隻是一個直腸子?
    “嗬嗬,秦伯伯所言甚是,如今您的傷勢好了,人竟然也變俊俏了很多啊?——”
    在張紫嫣的服侍下,秦瓊已經洗漱完畢,這樣一來真的就變了一張更加英俊的臉,跟李世民有一拚,麵似銀盆。
    二人有了這場交情,說話就隨便了一些。
    李治不曾有過要求,秦瓊也不曾給予什麽承諾,一切盡在不言中。
    秦瓊卻被李治的一句玩笑話,鬧了個大紅臉。
    “晉王殿下,老夫卻也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麽原因?一身功力散去可以理解,身體內的經脈得到修複,就已經讓老夫驚訝了,然後這幅容貌……”
    嚴格來講,秦瓊的容貌沒有改變,改變的隻是他的膚色而已。
    看到這個白臉的秦瓊,李治不禁想起了一個傳說。
    傳說中,這個秦瓊也不是一個凡人,而是上界的左天鵬轉世臨凡,而尉遲恭卻是黑煞神托生。
    黑煞神害怕左天篷,不願意下凡。
    後來玉帝說,那就黑煞神一出,讓左天篷帶三分癆病,這樣兩人就可以殺個半斤八兩。
    所以,秦瓊才是一副淡黃色的麵龐,活像一個癆病之人似的。
    原本這隻是一個神話傳說罷了,可是如今這樣詭異的事情發生在李治麵前,由不得他又想起了這個傳說。
    “秦伯伯,也許您經過這次之後,修煉的進度會更快,突破到‘武道通神’也指日可待,隻是……”
    看著眼前的秦瓊,又想起那個傳說,李治心中泛起一絲莫名的恐慌,似乎自己更改了什麽?
    “晉王殿下有話不妨直說,老夫知道您是不凡之人,如今又是老夫的救命恩人、恩同再造,但有所命秦某絕不推辭!”
    秦瓊那是誰?
    一諾千金之人,更何況平白受了李治這麽大的恩惠。
    “秦伯伯誤會了,小侄的意思是,您依然保持之前的態度,繼續在府中‘養病’、練功,也好督促兩位秦兄。”
    “就算是突破了‘武道通神’之境,也要低調行事,小侄也說不清楚,隻是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
    李治這倒不是在糊弄秦瓊,雖然他說的含糊,秦瓊卻還是答應了。
    ……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漫長的冬日漸漸遠去,新的一年到來了,是為貞觀十一年。
    大唐的時候,正月初一當然是一年的開始,不過正月十五元宵節的月圓之夜,才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
    玉漏銀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明開。
    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元宵節當晚,長安城全城無宵禁,城門一直會開到天亮。
    人們夜間出遊,在新的一年第一個月圓之夜,吃湯圓、賞花燈、猜燈謎,祈求這一年裏風調雨順,圓圓滿滿。
    平日裏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在這天晚上也會相約著一同出行。
    男男女女的,這是一年中難得“相約邂逅”的機會,因此元宵節也算是當時的情人節了。
    這李治到大唐的第一個元宵節,天還沒完全黑下來,他就跑到秦府來了。
    如今他這個皇子,算是皇宮裏的另類,眼見得李治的身體一日強過一日,而且整個人也變得開朗了起來,李世民和長孫無垢也懶得去管這個“皮猴子”。
    兩個嫡親的妹妹還小,李治又不願意跟其他兄弟姐妹一起,索性到秦府來,跟秦家兄弟一起夜遊長安去。
    “三小姐,咱們這樣跑到大唐長安來看燈,真的合適嗎?如果被二爺知道了……”
    芙蓉苑,緊挨著曲江池,平日裏作為皇家的禦用之所,普通人自然無法進來。
    難得每年的元宵節前後,才會對全天下的老百姓開放。
    “雲兒不用擔心,二哥有那麽多的事情要忙,哪會天天到我那裏去,等天一亮咱們就回去了,不會被發現的。”
    看到眼前各式各樣的花燈,這位三小姐早就將冷麵冰霜的二哥給拋諸腦後了,欣喜地向人群最密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