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君郎何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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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玉案·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一曲青玉案,滿朝文武驚。
    當李世民親自誦讀完畢之後,“含元殿”內但凡粗通文末之人,都對這首“青玉案”讚不絕口。
    “孔卿,這首詩餘你到底從何而來?”
    李世民的一聲高問,讓之前有些亂糟糟的朝堂頓時安靜了下來,群臣這才感到方才自己的失態,誰讓那首詩餘寫得如此之好呢!
    “陛下,老臣也不知道這是何人所作,不過我想懷德坊的程府和秦府上的幾位公子,應當知道那位小才子的姓名。”
    “可惜了,陛下手中的文稿,隻是我們一位太學博士手錄下來的,而那位小才子的原稿卻不翼而飛了。”
    “據兩位太學博士所述,原稿的字取勻衡瘦硬,追魏碑斬釘截鐵勢,點畫爽利挺秀,骨力遒勁,結體嚴緊,實不在鍾、王之下也,可惜、可惜啊——”
    孔穎達就把他聽到兩位太學博士回去的描述,一五一十地當著李世民和文武百官的麵,講了個清清楚楚。
    “孔祭酒,這……這可能啊?”
    一旁的魏征,問出了眾人心中的疑問。
    當然,所有人都不會認為這首詩餘是抄襲的,雖然說世界之大,但是如果真有一首這樣的詩餘存在,不可能在朝的這幫大佬沒有一個人聽說過。
    隻是據孔穎達所說,寫出如此蕩氣回腸“青玉案”的,居然是一位年齡未滿十歲的孩童?
    這怎麽可能啊?
    詩餘中所包含的細膩的情感,和此詩餘的寫作視角,怎麽可能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孩童應該有的?
    再說了,就算是有這樣一位驚才豔豔的才子,又怎麽可能會是程府和秦府的朋友呢?
    就在群臣疑惑不解的時候,高坐在龍椅之上的李世民,心中卻有了一絲明悟。
    會是你嗎?
    新年的第一次大朝會,沒有什麽具體的事務安排,君臣在“含元殿”閑扯了一個多時辰後,李世民就宣告結束了。
    ……
    “立政殿”內,皇後娘娘長孫無垢,正扶著最小的女兒新城公主在練走路。
    這小丫頭生下來體質就弱,這都一歲四個多月了,居然還不能正常的走路。
    “觀音婢,雉奴來過了嗎?”
    李世民知道李治昨夜出去了,說是同秦府的兩位公子一同去賞花燈,李世民也沒有在意。
    這半年來,隨著李治有事沒事總往秦府跑,連同李世民跟秦瓊之間多年的心結都逐漸解開了。
    借著李治的手,也沒少往秦府捎帶東西,年貨李治都狠狠拉過去了三大車,這算是減輕了秦府的不小負擔。
    秦瓊為人耿直,雖然多年在軍旅之中,別人吃空餉的本事他卻是學不來的,反而逢年過節的,還會資助一些傷殘的老兄弟。
    這樣一來,僅靠著秦瓊的那點兒俸祿,維持現在這個秦府的正常開支,就有些緊巴了。
    一開始,李治隻是從皇宮裏帶一些藥材和補品過來,這也是經過長孫無垢默許的。
    後來,秦瓊的傷勢徹底被李治“治好”之後,李治就開始從皇宮帶絹布或銅錢過來了。
    就算秦瓊跟他沒有師徒之名,好歹自己得把夥食費和住宿費給交上吧?
    “二哥,雉奴出什麽事了嗎?他現在應該還在秦府吧。”
    李世民剛進“立政殿”,就向自己詢問李治的事情,長孫無垢的心中不免一凜。
    李治不是她最小的孩子,卻莫名其妙地最受長孫無垢的牽掛,尤其是半年前出了那樣的事情。
    即便李世民最終什麽也沒明說,聰明的長孫無垢,隱約也能猜到一些,恐怕與另外幾個兒子有關。
    “這個朕現在也說不準,要等見到那小子方能知道事情的真相。觀音婢,你且來看一下這首詩餘寫的如何?”
    長孫無垢那也是大家閨秀出身,雖然年幼時的經曆坎坷了一些,但並不妨礙她骨子裏也是一名才女的特質。
    “好一首‘青玉案’,沒想到詩餘也能寫得這樣大氣磅礴,卻又能表達如此細膩、炙熱的情感。”
    “二哥,這是哪位儒家俊賢的新作?單憑此一首‘青玉案’,都值得點他一個翰林。”
    翰林是李世民的首創,當年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就曾設下館,招攬天下俊才為自己所用。
    這些人對他幫助極大,從打天下到玄武門之變,都是很好的幫手。
    後來當上皇帝後,李世民繼續招攬那些有才學的人,留在自己身邊,被稱為“翰林侍詔”。
    負責給皇帝講學,供皇帝文娛消遣,提供一些建議,偶爾負責起草一些不太重要的詔書。
    “翰林嘛,還是再說吧,恐怕人家是看不上那份差事的……”
    李世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短短的半年時間,難道那小子就能從一個文武全廢之人,蛻變成了一個文武皆能的全才嗎?
    ……
    崇仁坊,在皇城的東側,北邊是永興坊,南邊緊挨著平康坊,而東南角正是著名的“東市”。
    崇仁坊內住的都是朝中的一些文臣顯貴,而中書令、趙國公長孫無忌的府邸,足足占了崇仁坊的一小半。
    這樣的權勢,在貞觀一朝那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即便很多皇子、公主的住所,也比不上長孫無忌的府邸。
    “大公子起床了沒有?”
    長孫無忌下朝回到家中,剛剛在書房坐穩,就向伺候在一旁的管家問道。
    “啟稟老爺,大公子一早就起來了,雖然昨夜回來的晚,一大早的晨課是不會耽誤的。”
    對於長孫衝的教育,無論文武,長孫無忌最是上心不過,這個長子是他將來的接班人,更是他的一個門麵,這些年來也沒有讓他在人前失望過。
    可是,今日大朝會上,別人都沉浸在那首曠世之作中,長孫無忌卻從孔穎達的敘述裏,聽到了自己兒子的名字。
    這是給那位小才子當了背景了嗎?
    聽到兒子沒有耽誤晨課,長孫無忌心中還是很欣慰的,這要是放在平時,說不準就隨手賞賜下去了。
    可是,想起今日在“含元殿”上的情景,長孫無忌的心裏就有點兒堵得慌。
    別看那麽多人都在讚賞那首詩餘,長孫無忌卻相信,無論是魏征還是房玄齡,也一定聽出來孔穎達的講述中,關於自己兒子的描述。
    他也相信孔穎達不會添油加醋,再加上那兩名太學博士是兒子自己請過去的,恐怕孔穎達講述的就是實情了。
    長孫衝出去夜遊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就連那五十兩黃金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兒子能夠奪魁,自然可以再掙點兒名聲,即便是別的高人得到了,長孫無忌也可以趁機往自己的門下拉攏一些人才。
    隻是到現在為止,兒子都沒有將此事給自己一個結論,反倒是讓他在“含元殿”的大朝會上,從別人那裏聽聞了此事。
    “去把大公子叫到我的書房來——”
    長孫無忌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的更清楚一點為好。
    他想不明白,為何李世民沒有在“含元殿”上刨根問底,按照李世民一貫的性子和做事風格,遇到如此大才之人,豈能輕易放過?
    “爹爹,您找我?——”
    時間不大,長孫衝從外邊走了進來。
    未出正月,長安的天氣還是有些冷,長孫衝卻隻穿了一件夾衣,挺拔的身材,仿佛在訴說著他練功的勤勉。
    “衝兒,到為父這裏坐——”
    即便心中有太多的疑問,長孫無忌也沒有在表麵上露出來。
    這是一個不太喜歡暴露自己內心情感的人,無論是在朝堂之上,還是在自己的家中。
    也許,隻有在幼年時,麵對相依為命的胞妹長孫無垢,那時的長孫無忌才是最真的自己。
    “衝兒,你來看看,可曾見過這首詩餘?”
    趁著管家去找長孫衝的空檔,長孫無忌已經將在大朝會上,李世民誦讀的那首“青玉案”給默寫了出來。
    “這……爹爹,這首詩餘您從何而來?”
    長孫衝當然能認出這是自己爹爹的筆跡。
    可是,這首詩餘的內容,從昨夜到現在,就一直在長孫衝的腦海中閃現,一刻也不曾停歇。
    原本昨夜他們是打算通宵達旦的,又遇到了那位美豔不可方物的“三小姐”,即便不能一親芳澤,長孫衝也希望能跟她在一起多待一會兒。
    因為候選了駙馬,指定的又是李世民最疼愛的長樂公主,長孫衝被爹爹嚴令禁止同其他女子有密切的關係。
    比他還小一歲多的二弟長孫渙,連孩子都生兩個了,已經十七歲的長孫衝,到現在卻還是個童子身。
    看到兒子這樣的反應,長孫無忌頓時就明白,恐怕孔穎達講述的真的就是事實了。
    “衝兒,告訴為父,你可認識那名寫出這首‘青玉案’的小才子?”
    長孫無忌沒有責備兒子的意思,畢竟天下之大,奇人異士多不勝數,誰又敢保證自己就一定能高人一等呢?
    這個已經直達聖聽的小才子,他相信李世民一定不會輕易放過。
    多年的習慣讓長孫無忌覺得,但凡是李世民重視的,他就一定得考慮在前邊。
    “爹爹,當時夜色有些昏暗,而且人頭攢動的,兒子看的也不是很真切,那孩子長得很像是……很像是雉奴……”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長孫衝卻還沒有敢在老爹麵前撒謊的勇氣。
    “什麽?你說寫出這‘青玉案’的小才子,竟然是年僅八歲的晉王殿下?——”
    任憑長孫無忌想破了頭,也想不到那個震驚了“含元殿”的小才子,竟然會是那個最不起眼的晉王李治?
    “衝兒,此事事關重大,你肯定那人確實是晉王殿下?”
    要知道,晉王李治雖然也是李世民的嫡子,卻是“天漏之體”,天生的文武皆廢。
    這樣的人,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做一個逍遙王爺罷了。
    長孫無忌身份特殊,他是皇後長孫無垢的親哥哥,又是李世民最為信賴之人,一舉一動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這兩年來,他也看到朝中有人已經開始站隊了,不過敏感的長孫無忌,卻嗅到其中有那麽一絲絲陰謀的味道。
    李世民的三位嫡子,都是長孫無忌的親外甥,按理說將來無論是誰坐到了那個位置,他長孫家都會福澤綿長的。
    不過,長孫無忌追求的,似乎還要更多一些。
    “爹爹,當時兒子隻是覺得他有些眼熟,不過也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雉奴了,他這個年齡長得也快,就沒敢上前相認。”
    “回來後仔細回想了一下,昨夜跟在他身邊的是程家和秦家的幾個兄弟,聽聞最近半年,雉奴就一直在秦府學藝,所以……”
    說到這裏,已經不用長孫衝再說下去了。
    長孫無忌似乎也明白了,為何在“含元殿”上,李世民固然震驚、固然欣喜,卻沒有揪著這小才子的身份盤問下去。
    “衝兒,此事你自己心裏清楚就行,暫時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那小才子的真實身份。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不認識就行了。”
    長孫無忌淡淡地說道,兩隻眼睛卻在飛快地轉悠著,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盤算些什麽。
    ……
    李治他們昨夜回來的很晚,準確地說,應該是今日淩晨才回到秦府的。
    那五十兩黃金,最終還是被分做了三份,程家兄弟拿走了二十兩,也給了秦家兄弟二十兩,而李治自己卻隻留了十兩。
    等回到秦府的時候,李治轉手又把自己的十兩黃金給了秦懷道。
    “晉王殿下,您這是?”
    李治沒有辯解,隻是先強塞給了秦懷道。
    “懷道兄,這黃金你就拿著吧,反正我幾乎天天到秦府來,吃的喝的有你們供應著就行了。”
    李治的心裏很清楚,秦府是萬不能跟程府相比的,如今程府的當家主母,那是清河崔氏出身,正經的“五姓七望”之家。
    當李治還在秦府的客房呼呼大睡的時候,他的那首“青玉案”,卻已經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先是有太學的兩位博士,再有下朝後的文武百官,頓時長安城的街頭巷尾、茶館酒肆誰都能吟誦兩句,“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而文末那句,“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卻成為無數少男少女、紅男綠女、癡男怨女掛在嘴邊的感慨之詞。
    而“平康坊”裏那些鶯鶯燕燕,更是為這首“青玉案”癡迷,紛紛拿出渾身解數,或彈唱吟誦、或編練歌舞。
    “平康坊”的三大頭牌竟然揚言出去,但凡做此“青玉案”的才子能夠登門,她們願意自薦枕席,且分文不取。
    ……
    “三小姐,你說昨夜那個孩子,怎麽就能夠寫出這麽動人的詩餘呢?可惜了,他還隻是一個孩子……”
    華山西峰,又稱蓮花峰,峰頂處有一處宮殿,兩名女子正在欣賞著一副文稿。
    太華萬餘重,岧嶢隻此峰。當秋倚寥泬,入望似芙蓉。
    “是啊,他還是個孩子。‘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雲兒,你說他這寫的是誰呢?”
    三小姐癡癡地問道,眼神中充滿了羞澀,似乎還有一絲期許。
    而在三小姐的右手邊,放有一燈,燈高九寸,通體潔白,宛如冰雪。
    其形作寶蓮盛開,大有海碗,蓮心即是燈心,若明若滅,散發著淡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