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夜晚冰冷而致命，旅店裏並沒有太多的房間，不少流民隻能在餐廳裏東倒西歪地躺著，裹著碎步接夜晚沙漠的嚴寒。
    胖老板和夥計們煮了一鍋熱湯端來桌上，讓他們在晚上不會太過難捱。
    有幾個流民忍不住扯著胖老板的袖子打聽起來：“這位‘阿桑’，您是要去紅館的領地？”
    老板懶得隱瞞，直截了當地答道：“這裏兵荒馬亂的，別說賺錢，連命都快沒了。還不如去紅館的地盤過幾天安心日子，或許還能發點小財。”
    那些流民們又問道，“您去過那裏？”
    胖老板憨厚地笑了笑，“我這裏好歹也算個酒店，以前也來過好些吟遊詩人，我聽他們講起過許多關於‘紅館’的故事。”
    聽到有故事，流民們似乎都來了興致，紛紛圍攏過來，“說說吧，是個怎樣的故事？”
    一聽到有人讓他說故事，胖老板的臉上頓時容光煥發。假意推脫了幾下後，便義不容辭地拿起兩個小木碗倒扣在雙手，在桌上敲出了明快的節拍。
    接著胖老板就模仿著吟遊詩人的口氣吟唱起來：“嘿呦……背起行囊闖四方，兄弟姐妹坐兩旁。一壺熱酒一碗湯，且聽我把故事唱。今天的故事從遙遠的沙漠中來，槍火公主即將迎戰沙漠死神。”
    不得不承認，胖老板並不是塊吟遊詩人的材料，畢竟那四句開場歌謠除了開頭那聲“嘿呦”之外，就沒有一個詞在調子上。但那些流民卻突然精神大振，就連已經睡眼惺忪的小孩也驚坐起來，瞪大了好奇的眼神圍坐在胖老板身旁。
    沙漠死神，也就是拉比神明，是狂沙帝國最強大的神祇。縱然是被傳唱成英雄的“槍火公主”，怎能匹敵於拉比神明？
    “……當公主看見無邊荒漠的時候，終於明白了我們這些‘沙漠之子’麵臨的困境，沒有食物、沒有水，我們有的隻有漫天的黃沙，和站在沙塵暴之中嘲笑我們的‘拉比神明’……”
    胖老板敲著木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流民們裹著毯子圍坐在旁，靜靜地聽著。
    “……善良的公主用利劍割開了手臂，用世上最純潔的鮮血向這片貧瘠的大地獻祭。奇跡出現了，公主插下的幾萬根草杆竟然抽出了綠色的枝丫，灑下的種子瞬間躥到了小腿那麽高！”
    如此驚世駭俗的描述讓流民們聽得楞了神，有人本想盛一碗熱湯，卻連湯水漏了一地都渾然不知。
    “……公主的行徑激怒了殘暴的拉比神明，陰雲瞬間籠罩，燥熱的正午突然變得比深夜還要漆黑，狂亂的沙暴呼嘯而來，三十頭凶殘的雷雲獸從天而降，要把公主撕成碎片……”
    流民們的心被揪了起來，幾個膽小的孩子緊緊地抱著父母，生怕故事中的公主慘遭不測。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暴雨。下雨並不奇怪，但這場雨下的，卻是鮮紅的——血！無數血色烏鴉鋪天蓋地地飛來，原來是地獄冥王提著收割惡鬼的鐮刀現身了……”
    孩子們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歡樂的笑容，眼睛裏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麵對拉比神明的挑釁和咒罵，地獄冥王毫不理會。他抖擻神威，瞬間變得比拉比神明還要高大威武，巨大的鐮刀帶著地獄中萬年不滅的業火，轟隆隆地砍向了拉比神明……”
    這一段虛構劇情明明已經近乎荒誕的神話故事，但那些流民們卻聽得津津有味，甚至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
    “……拉比神明被打瞎了一隻眼睛，倉皇地逃去了沙漠的南部躲藏起來。就這樣，在‘槍火公主’和‘地獄冥王’的帶領下，沙漠的子民建起了一個新的家園。”胖老板在掌聲中結束了今天表演。
    而這樣的故事恰好十分貼合流民們的審美觀念，他們對胖老板的演繹交口稱讚，並報以熱烈的掌聲。
    若不是他們的身上已被那些狂沙武士搜刮幹淨，就連請杯啤酒都得考慮分期付款，他們還真想給胖老板打賞幾個銅幣。
    盡管夜已深沉，仍有不少人還是毫無睡意，三三兩兩地討論起“要不要跟著他們投奔紅館”的話題來。
    想來人們總是有故鄉的情結，大多數人都是想重歸故裏的。隻可惜在狂沙軍團強征奴隸的時候，他們的田園已被踐踏殆盡，房屋焚燒成灰，那些沒有勞動力的老弱親朋都被砍了腦袋丟在路邊等待豺狗和禿鷹。
    “若是現在回去，吃什麽，住哪裏？”有人問道。
    還有人想到了更頭疼的問題：“今天有尼克將軍嚇退了那些無良武士，等他們下一次回來怎麽辦？”
    有人提議道：“不如跟著旅店老板，一同前往紅館？”
    “你們幾個怕不是瘋了。”有個年長的老頭說道，“你們隻是昨晚聽了個故事，就相信赤水灣那幫匪徒都是什麽好人？”
    這老頭說得也是沒錯，在不笑掌管紅館之前，這個組織確實沒幹過什麽像樣的好事。什麽打家劫舍，綁票勒索，算得上是無惡不作了。
    另一個年輕人站了起來，“你說的有理，那我們不如去西部投靠十八部族？”
    “十八部族？”老頭皺了皺眉。
    那個年輕人說：“我聽說十八部族在四皇子哈米德的召集下，成立了一個聯軍，說要奪回被紅館占領的‘皇冠陵墓’。”
    也有人附和道：“十八部族現在正在籌備軍需，我們可以不去打仗，給他們作民夫，應該也能有口飯吃。”
    角落裏傳來了一陣嗤笑。
    那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滿臉的滄桑扭曲成一個鄙夷的笑容，“你們可曾聽過一句俗話：廢都的蠍子會蜇人，皇陵的蠍子也蜇人。”
    蠍子都是會蟄人的，就好像天下的烏鴉都是黑的一樣，想找個白色烏鴉出來，那不是烏鴉有問題，而是人有問題。
    老者低沉地問道：“你們說‘紅館’是匪徒，那‘十八部族’就是什麽善類了嗎？據我所知，他們早些年根本就是一夥的。”
    “什拉夫老爹，還有這樣的事？”他身旁的一個坐在地上的男孩問道。
    那是個瘦弱的男孩，膝蓋上枕著一個身體微胖的女孩，雖然裹著毛毯，依然凍得瑟瑟發抖。
    什拉夫老爹晃悠悠地起身，拿起個木碗去盛湯，邊走邊說道，“我以前聽說，北方的部族之中一直流傳著‘赤水灣寶藏’的說法。後來他們為了尋找寶藏，才組建了那個叫做‘紅館’的組織。”
    那個男孩又問道，“這麽說來，那個‘紅館’和‘十八部族’本就是一家？”
    “納西安，你想得太簡單了。”什拉夫舀起了半碗湯，又撈了點野菜和肉末裝滿了木碗，“後來他們起了內訌，又分裂成了許多派係……”
    就像許多能夠戰勝巨大困難的團隊一樣，最後引起分裂的永遠是內部的力量。
    那個叫納西安的男孩歎了口氣，其他人也逐漸沒了聲響。
    倘若“紅館”是匪幫、“十八部族”也是匪幫、狂沙軍隊還是匪幫，那他們應該何去何從？
    這片沙漠中除了匪幫還有其他人嗎？
    或許還有……魔族？
    夜晚的風呼嘯起來，把所有人的熱情都吹滅了。
    ……
    什拉夫老爹端著熱湯挪到納西安的身旁，輕聲耳語道，“喝點熱湯，暖暖身子吧。三皇子殿下。”
    一口熱湯落胃，納西安感覺心口有了股暖氣。他理了理膝上女孩的額發，把熱湯送到了她嘴邊，“小胖貓，快喝一口。”
    什拉夫老爹在旁悶聲坐著，看著他們的模樣，又小聲耳語道：“三皇子殿下，現在恐怕無路可逃了。”
    納西安壓低了聲音：“什拉夫老爹，這裏已經沒有什麽‘皇子’了。我和小胖貓現在都是你的孩子。”
    什拉夫老爹還是有點為難，“可是，你畢竟是狂沙皇族……”
    納西安放下熱湯，把女孩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緊一些，“皇族有什麽好的，都是些惡毒的人。就像我二哥巴布，謀害了大哥，玷汙了親姐姐，又把最小的弟弟送給魔君當做侍妾……”
    什拉夫長籲一聲，“他還謀害了狂沙大帝，又嫁禍給你。”
    納西安苦笑道，“若不是你和小胖貓，我恐怕已經成了一具掛在城牆上的幹屍。這樣的皇族身份，又有什麽意思。”
    什拉夫沉重地點點頭：“我剛才聽說，七皇子哈米德在西部荒漠召集十八部族作為私兵；四皇子山努在大將軍的支持下把持了廢都；二皇子巴布到處搜刮奴隸，以修建神廟的名義經營自己的領地。”
    納西安啞然失笑，“狂沙帝國已被打得貧瘠不堪，他們還要再挑起內亂嗎？”
    什拉夫無奈地攤了攤手，“據說這都是皇帝的遺命：強者為王。誰能奪取這片沙漠，誰就是強者，誰就能擁有這片沙漠。”
    納西安哼了一聲，“這老頭怎麽臨死都沒想明白，縱然贏得了這片沙漠，也隻是一片荒涼的沙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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