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就剩下賈蓉和探春兩人。
    氣氛有些凝滯，探春依舊低著頭，像是受到了十足的打擊，情緒已經完全低落了。
    賈蓉微微歎了口氣，在一旁拉了椅子坐下，問道：“不明白你為何要做到這個地步，你若是為了自保，今夜不出現，反而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又為何自投羅網？”
    探春猛然抬頭，在昏暗的燭光之下，臉上竟然已經掛了兩行清淚。
    “分明是你們處處相逼！”
    她不甘而充滿憤恨，賈蓉想了下，明白大概是收買小鵑的事情暴露了，笑道：“若非你用情書設計，我們又豈會查你？”
    “不查，又哪能知道趙姨娘竟然做下了那等大事？”
    探春愣了下，問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情書是我安排的？”
    賈蓉倚著旁邊的桌子，撐著下巴饒有興趣的說道：“大概吧，反正不會是鳳姐兒，她都是我的人了，何必再用情書來約我？”
    探春一驚。
    沒有想到她的計謀從一開始就失敗了，而且失敗是在這種地方，賈蓉竟然早已將鳳姐兒勾搭到手了，他們兩人……
    “嗬。”
    “放心，就算你早察覺了，準備找機會用此事來威脅我，也沒有用。”
    “因為賈璉會給我們打掩護，這事他比我們都急。”
    “你若是沒有抓到現場，些許不重要的證據，賈璉甚至會主動頂替了。”
    “所以你對我動心思上計謀開始，就注定是這個樣子了。”
    聽著賈蓉的話，探春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這個樣子，璉二哥他，他竟然主動將妻子賣了？若非如此，為什麽要替他們遮掩？
    “你，你在外麵漲了權勢，就會欺負家裏人？”
    她嘴硬似的反駁了句。
    賈蓉聽聞卻沉默了，隨後問道：“政老爺又豈是沒有欺負這府裏的家人？赦老爺不也如此？便是過去賈珍欺負的可又少了？為何我就欺負不得？”
    探春：“……”
    是啊，為何呢？她也不知道，迷茫的想了想，隻說道：“總覺得不該是這樣。”
    “……”
    聽她這麽說，賈蓉才終於和善一些，倒是沒有想到，探春居然打心底認為他不該是那同流合汙之輩，隻是既然如此，有什麽事不好好說，非要耍手段？
    “你既認為我是這般人物，又何為要與我耍手段？”
    賈蓉平靜的問道。
    探春咬了咬嘴唇，也有些悔意的說道：“蓉大哥不是，卻不代表敏姑姑會放過我娘。”
    “這樣啊……”
    賈蓉明白了，他知道賈敏對自己的愛護，是決計不會讓趙姨娘就這麽囂張得逞的，如若要懲戒的話，自然也是要調查的。
    很明顯，趙姨娘禁不住查。
    “你倒是看得通透，也了解你娘。”
    感慨了聲，有什麽怒氣也早就散了，賈蓉也隻覺得探春是無奈，兩者勢力本就差距太大，探春更多的是驚恐後的絕望反擊。
    “看得通透又有何用？我又不是你，處處有人幫，我隻有人拖後腿！”
    她也是有情緒的。
    往日裏趙姨娘和賈環的事，她隻能憋在心裏，一點存銀被拿走偷走，她也隻能假裝無事，趙姨娘和賈環犯了錯，她一邊要忍受趙姨娘罵白眼狼，私下裏又要跟王夫人求情……
    這樣的日子，她受夠了。
    “處處有人幫？我又不何嚐不是掙開了枷鎖，拚殺了一翻，才有這番境地？”
    “你有男子英氣，卻終究是個女孩兒。”
    “少了殺伐果斷的魄力，隻會閨中怨懟。”
    探春一愣，是啊，她如何又沒有想到，要解決這些，打破這些，擺脫這些呢？終究是不夠果斷，最終害了自己。
    心中淒苦，更為自己的淒涼而落淚。
    探春那長長的睫毛上泛著淚珠，看著賈蓉說道：“說罷，事到如今，我也認賭服輸，你要怎麽做，我都認了。”
    “隻是我娘是因我而起，她畢竟也是個年近三十的婦人了。”
    “你……你放過她。”
    “我陪你。”
    賈蓉沒有想到探春居然會做出這麽個決定，不過，今晚他與王熙鳳過來，探春還敢現身，怕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
    不過。
    賈蓉並無什麽動作，隻是問道：“趙姨娘咒殺寶玉一事，今日不讓她知曉遭遇，來日可不會改過自新，你就算提醒，她以後也會想其他辦法繼續。”
    “古語有言，寵子如害子。”
    “對待長輩也是如此，今日得過一劫，來日遲早有遭殃的時候，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趙姨娘不遇到大事改了性子，以後劫難同樣難免。”
    探春沉默了，因為賈蓉說的很對。
    這般，他又是何意？終究是想要她們娘倆一起？
    嗬，果然，男人……
    她剛剛露出冷笑，賈蓉就已經起身了，可是，卻不是朝著床走來，而是轉身了，她愕然無比的抬頭：“你……”
    賈蓉擺了擺手，道：“你自己擺平吧。”
    “趙姨娘的事，我們不會揭發，事情完了，讓小鵑到寧國府來做丫鬟就是，畢竟也是許諾了她的，不能過河拆橋。”
    “你呢。”
    “想明白該如何決斷吧，不然以後還有著連累的。”
    說完，他竟是直接走了，沒有一點拖泥帶水，幹淨利落到探春沒有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她衝過去抱住他時，兩人已經在門口了。
    大片玻璃的門窗，雖然是夜裏，但也有隱隱約約的影子。
    看著外麵，遠處還有巡邏的人。
    賈蓉微微皺眉，一個彈指，屋內的那支蠟燭便熄滅了，而榮國府夜裏的道路上，都是有“火炬”的，主要道路還是照得通明。
    這般奢華，也就隻有賈家這等人家可以有了。
    外麵亮，裏麵黑，自然半點端倪都看不出來，兩人靜靜的等著外麵一隊巡夜的丫鬟婆子走過，賈蓉才問道：“何事？”
    探春沒有答話，隻是依舊抱著。
    “幫我。”
    許久，她才輕聲說道。
    “如何幫？”
    “我會讓咒殺的事情敗露，到時候你求情，留她一命，被趕出賈府後，幫我收留她，環哥兒畢竟是賈家的少爺，不能讓他出府，以後在太太膝下教導，定要出息一些，也不會影響到我。”
    “你倒是想通了。”
    “嗯……不會讓你白忙活，我會報答你的。”
    她抱得更緊了一些，在見識了賈蓉的為人之後，她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喜歡上了他，亦或者說，對他根本不討厭，有欣賞，有感恩。
    所以她選擇了留下他。
    “你是沒法嫁給我的。”
    其實是有辦法，當賈蓉表明身份，離開賈府的時候，探春嫁給他沒有任何問題，但這是不確定的時間，也是不可說的事情。
    此時他們就都是賈家人。
    然而，探春隻是輕輕的說道：“我明白，也更明白了你是個可以托付的，名分什麽的不重要，你有能力，可以想辦法讓我們在一起。”
    “璉二哥連自己的妻子都可以給你，你找一個傀儡讓我嫁過去，自然也可以。”
    “反正我是你的人，你不能丟下，也不能給別人。”
    “否則，我隻能死了。”
    賈蓉看著自己腰間環繞的藕臂，覆蓋到了她的小手上，感慨道：“何必呢？”
    “很重要！”
    她堅持道，然後移動了纖手，她不太懂那些事，但男女體征上的不同，她還是知曉的，畢竟府上的婦人開黃腔，她也是聽過的。
    “我，我不懂，你教我。”
    她柔聲有些害羞的說道，賈蓉則倒吸了一口涼氣……
    ……
    趙姨娘的小院，夜裏開門的聲音響起，已經睡著了的賈環被吵醒，當即怒氣衝衝的起床，看到來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叫道：“你把娘帶哪裏去喝酒玩耍了？我晚飯沒有人弄來，你知不知道？！”
    說著，他就上去直接踢了探春一腳。
    根本不管探春此時還背著趙姨娘，而趙姨娘此時酒醒了好大半，睜開眼模糊的看了眼賈環，便嘟囔道：“環哥兒別鬧，敢鬧我抽死你。”
    “喝呀，你喝了二兩馬尿，便要翻天了！”
    他竟是直接追著趙姨娘亂拳打著，完全沒有什麽尊敬父母的孝順可言，探春更是閃躲不及。
    沒辦法了，被賈環打著摔倒，趙姨娘直接被摔了一個屁股蹲，整個酒就醒了，賈環是個敢打母親的，趙姨娘也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慣死的。
    她固然會教賈環許多偷雞摸狗的壞習慣，但脾氣可不小。
    當即也不管賈環隻有五六歲，吊起兒子就是一頓打，賈環被打痛了，才哇哇哭起來，大叫道：“你們都不在意我，打死我算了。”
    “我到現在都沒吃晚飯，好不容易睡著了，你們又來吵我。”
    “我讓丫鬟去找廚房要晚飯，他們說過了飯點不給我，他們都欺負我，你們也不在意我，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你打死我，你不打死我，等我長大了，把你們都打死！”
    他大叫的囔囔道，趙姨娘聽明白了兒子至今沒有吃飯，是因為廚房那些人不開眼，當即也是怒火上漲，開始破口大罵。
    大有大晚上就要去找茬的衝動。
    探春見狀連忙阻攔，而趙姨娘這才想起來：“我不是讓你去喊環哥兒吃飯的麽？他怎麽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