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公交車上的氣氛更加緊張壓抑了。
    車前巨大的擋風玻璃上，此時貼著一張擠壓變形的人皮，沒有骨頭，沒有血肉，眼眶中沒有眼睛，嘴巴也是空蕩蕩的，似乎在無聲呐喊。
    王察靈見此汗毛炸立，身體微微僵住，因為這張人皮就攤在他麵前。要不是玻璃阻隔，這張死人皮恐怕下一秒就會貼到他身上。
    不僅是車前擋風玻璃，車輛所有玻璃窗此時都貼上了密密麻麻的人皮，一張張擠壓變形的人臉窺伺著車廂裏的所有人。
    車廂裏有人接受不了現實，抱頭嘶吼道：“我們完了，公交車要是到站停車，沒有車門阻隔，大家都死定了。”
    賀天雄強打精神，站起來冷哼一聲：“情況還沒有到最糟糕的時候，隻要不是級靈異事件，厲鬼的遊蕩範圍都有限，就算這裏是鬼蜮，公交車也能帶我們駛出去。”
    此話一出，車廂裏的壓抑氣氛略微舒緩一些。
    因為車輛還在繼續行駛，車前燈旁邊雖然有宛如飛蛾一般的人皮在圍繞著飛舞，但是燈光暢通無阻，前方還沒有出現站台，這就是生存的希望。
    “一定要脫離這塊區域。”
    大家在心底呐喊著，在祈求著，向滿天神佛禱告。
    即便這麽多人皮不可能全部是厲鬼，但是如此遮天蔽日的恐怖數量也足以把他們這些實力不強的馭鬼者硬生生拖到厲鬼複蘇。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梁興揚安靜地坐在我座位上，臉上絲毫不見慌亂，隻是眉頭不知不覺皺了起來。
    鬼心的靈異力量影響下，他聽見了這些人的心跳聲，並且從聲音裏聆聽出了他們的恐懼與絕望。
    在他看來，外麵的人皮看似數量眾多，其實和當初他用鏡鬼取代餓死鬼，通過陰霾與騙人鬼的靈異創造無數衍生鬼嬰一般，看似鋪天蓋地數量無解，但對於駕馭鬼蜮的馭鬼者來說其實並不凶險。
    鬼蜮能隔絕現實、也能隔絕這些人皮，要是強度達到鬼眼五層，還能輕鬆將無數人皮打包送走。
    但是以車廂裏的馭鬼者表現來看，這些人皮足以讓他們減員，甚至團滅。
    王察靈深深呼了口氣，小心問道：“梁興揚，如果停站，你會出手麽？”
    這種場麵有些嚇到他了，但是他的身份與車廂裏的馭鬼者不同，與賀天雄也不同。他有王家一代二代庇護，看似恐怖的人皮其實很難威脅到他。
    他首先要考慮的不是站出來化解危機，而是梁興揚的態度。如果對方選擇出手，那麽公交車接下去肯定還會保持滿員的格局，這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麵。
    車輛滿員一不小心就會超載，還不如借助外麵這些未知的人皮，借刀殺人，清理掉這些馭鬼者，騰出座位，下一站也能輕鬆點。
    梁興揚瞥了他一眼：“不會，我沒有義務庇護他們。”
    既然上了靈異公交車，那便是生死有命。
    一批人死去，還會有另一批人上車求生。
    而且公交車真正的乘客是鬼、不是人，把鬼送回靈異之地是車輛運轉的規律，馭鬼者霸占座位會讓厲鬼滯留在現實遊蕩，間接導致許多無辜的人死去。
    但是誰都有活下去的權利，普通人想活，瀕臨複蘇的馭鬼者也想活，上了靈異公交車活下來算是你的本事，熬不過去那也怪不了誰。
    王察靈抬了抬眼鏡，心底閃過一絲欣喜，點了點頭。
    車廂裏的馭鬼者臉色變得難看，仇恨又忌憚地看著梁興揚。
    “哎……”
    賀天雄臉上閃過落寞與失望。
    他身上有總部的靈異道具，渡過這次危機不是難事，但失去梁興揚的庇護，熬幾十天活著下車的可能性太低了。
    此時車外。
    遮天蔽日的無數張人皮如一道洪流直下三千尺，不斷衝刷著靈異公交車，不過對於車輛運轉沒有造成一丁點影響。
    鏽跡斑斑的車身隔絕了外界的襲擊，困住乘客的同時也把他們牢牢保護了起來，不受外界影響。
    昏暗的城市中，除了人皮飛舞獵獵作響聲之外，還有一道道人潮湧動的聲音在響起。
    黑暗中走出無數怪異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皮膚鬆垮，身上仿佛披著別人的皮，像是被操控的木偶、步伐一致地快速奔跑，追趕那輛在道路上緩慢行駛的公交車。
    等這些怪異的人走後，某棟空蕩蕩的建築中隱隱約約傳出竊竊私語。
    公寓的某個窗口上，一個用被單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身材發福男子警惕地抬起頭，透過窗玻璃，眺望遠方的情況。
    他身後的黑暗中走出一個同樣穿著嚴實、全身隻露出一雙眼睛的女人。
    女人森綠色的眼睛看著遠去的車子，有些懊悔道：“傑克，那輛車說不定是我們離開這座城市的機會。”
    男子搖了搖頭，聲音嘶啞道：“別忘了，上帝的榮光無法庇護這座城市。我們不能站在光源下，不能露出皮膚，否則會被飛舞的人皮盯上。駕駛這輛公交車的人肯定是外來者，不知道這裏的規律。一直不熄滅車燈，人皮就會一直跟著他們。他們的皮遲早會被扒去，或者被套上新的死人皮被取代，沒有第三種結果。”
    女人低吼道：“我無法再忍受黑暗。”
    “露絲，冷靜點，光明會害死你。作為幸存者，我們要知足，至少保住了命。”男子無奈地安慰，繼而咬牙切齒道：“這該死的末世！”
    他默默看著公交車緩緩駛遠，再也看不見。
    兩束發黃的車燈照亮前路，既隔絕了飛舞的人皮，也撕裂了濃濃的黑暗。很快，一個廣告牌上畫滿怪異塗鴉的站台在車燈下出現了。
    靈異公交車正緩緩放慢速度，朝著站台靠近過去。
    見此一幕，大家頓時絕望了。
    有人再也無法忍受，絕望地大叫：“梁興揚，你不幫我們，我們先一起出手弄死你。”
    其他想要爭取最後一絲希望的馭鬼者也立刻聲援。
    “我們不能活，你也要陪葬。”
    “替我們解決麻煩，否則拉你一起上路。”
    車廂裏的氛圍頓時充滿火藥味，仿佛下一刻就要互相拚命。
    沉默不語的賀天雄臉色一變，呼吸急促，先是壓下不該有的念頭，然後看著這些發聲的馭鬼者，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樣。
    梁興揚站了起來，冷冷地掃視著這些人：“是麽？動手啊！別讓我瞧不起你們。”
    豁然。
    臉龐腐爛的男子怒目而視，大叫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你為什麽能心安理得看我們去死？”
    一位大著肚子的女人艱難地站起來，她沒有絕望，而是眼含熱淚，一臉哀求道：“你不幫我們，我們都得等死，我不想死，幫我們吧，行麽？”
    梁興揚掃了一眼她的肚子，聲音無比冷酷道：“不知所謂，在你們登上靈異公交車時，就該有赴死的準備。不要覺得自己是弱者，就心安理得索求庇護。與其如此，不如想想該怎麽靠自己活下去。”
    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臉色一變，表情猙獰道：“為什麽不幫我們，大家動手吧，一起弄死他。”
    說完她迅速掀開衣服，露出宛如懷胎十月、鼓脹發黑、又宛如一塊繃緊的鼓麵的醜陋肚皮，一巴掌用力拍下。
    當即，一道詭異尖銳的嬰兒啼哭聲從肚皮上響起。
    車廂裏的眾人耳中一聾，腦海中傳來強烈刺痛，不得不捂住耳朵試圖隔絕襲擊。
    梁興揚眸子一冷，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直接承受了襲擊。
    在公交車和馭鬼者無法發揮出全部靈異力量的雙重限製下，女性馭鬼者使用的靈異力量實在低的可憐，沒有對他造成影響。
    不過他銀亮的眸子中，女人醜陋肚皮下的厲鬼不是一具嬰兒，而是一具四肢蜷縮著的成年男屍，不知道這具成人體型的男屍是怎麽縮進那個女人的肚子裏的。
    下一刻，女性馭鬼者臉上血色盡褪，雙腿有些發軟。
    不僅是因為肚皮下厲鬼的襲擊沒有作用，還是因為大家沒有跟著她一起出手對付梁興揚。
    她被耍了！
    然而下一刻。
    一陣沉悶的心跳聲在車廂內響起。
    必死的殺人規律在觸發。
    “啊……”
    心髒仿佛被人用力一捏，一股可怕的心悸感襲來。
    她表情猙獰而痛苦，蔓延濃鬱的死灰色，雙手死死捂著心髒。
    下一秒，慘叫聲戛然而止，她一頭栽倒在座位上，氣息斷絕。
    死了。
    車廂內的馭鬼者齊齊色變。
    “差距太大了。哪怕有公交車的壓製，梁興揚依舊那麽強，不愧是當過臨時執法隊長的人。連手都沒抬起來，這女人就死了。”賀天雄見此一幕，可惜地看了一眼座位上的女屍。
    剛剛死去的女人詭異地抽搐起來，一邊扭動身體一邊擺正坐姿，安分地坐在座位上不動了。
    梁興揚無視了複蘇的女屍，漠然地問道：“還有誰想動手？”
    除了賀天雄和王察靈兩人，剩下的五位馭鬼者不敢抬頭，生怕對視上被誤會成挑釁，車廂裏一時之間變得針落可聞。
    而就在此時。
    靈異公交車速度越放越慢，靠站停車了。
    車徹底挺穩的那一刻，前後兩扇車門砰的一聲打開，再也不能阻隔外麵的無數人皮。
    恐怖瞬間降臨。
    車外刮起一股陰冷的風，無數張人皮飛舞，宛如撲火的飛蛾一樣爭先恐後地湧入亮著燈的車廂。
    梁興揚目光微動，體內散發出濃鬱的黑暗，鬼差靈異在保護他，任何試圖接近黑暗的人皮都迅速褪色，無力地墜落下去。
    “唔……”
    一名馭鬼者被十幾張攤開的白色人皮裹住腦袋，隻露出一張布滿恐懼的五官輪廓，他雙手拚命撕扯著臉龐，想將上麵的人皮摘下去，卻失敗了。
    陰冷的人皮在覆蓋他原有的皮膚，像是一滴水融入水缸一般，這名馭鬼者很快變了一個模樣，成為了一位白色皮膚、眼神死寂麻木的外國人。
    其他人也在遭受襲擊，車廂裏很快出現了減員，三個馭鬼者無法對抗，被人皮覆蓋後紛紛變了模樣。
    驟然間。
    賀天雄拿出一口白色小喇叭，飛快按下播放鍵。
    “沙沙沙……厲鬼快離開，厲鬼快離開……”
    一陣巨大的、不似活人的鬼音響徹整個車廂，周圍飛舞的人皮像是被操控了一樣，好似退潮一般飛舞著離開了。
    甚至附近兩個座位上的厲鬼也被這種靈異影響了，姿勢僵硬地站起身，邁步走下車廂。
    “驅鬼喇叭。”
    王察靈目光一凝，認出了這件靈異道具此時他安然坐在駕駛位上，身邊圍著一代二代。
    白色喇叭裏寄存著一道詭異的聲音，隻要讓聲音回蕩出來，就可以幹擾附近的靈異。
    不過驅鬼喇叭很不穩定，運氣好的話能驅散周圍的鬼，運氣不好就會被全部厲鬼一起盯上。
    一次隻能維持十分鍾，之後喇叭會碎裂。
    梁興揚目光微動，心中暗道：“驅鬼喇叭適合在鬼多的地方賭一把，贏了可以安全十分鍾，輸了坦然赴死，用在靈異公交車上正合適，賀天雄作為隊長，能力還不錯。”
    白色喇叭裏不斷傳出不似活人聲音的鬼音，正在驅散附近的所有厲鬼。
    車廂內，一個個氣質詭異的人從座位上站起，在靈異的驅使下，邁步走下車廂。
    不過驅鬼喇叭的效果並沒有那麽強，王家一代二代還有其餘七隻厲鬼隻是略微動了動，依舊穩穩地坐在座位上沒有被趕走，其中就有那位身穿黑色婚服的鬼新郎。
    連驅鬼喇叭都趕不走的厲鬼有多可怕，不言而喻。
    賀天雄捏著驅鬼喇叭的手掌有些顫抖，另一隻手擦拭額頭的冷汗，默默鬆了口氣。
    他的實力一般，隻駕馭了兩隻鬼，不靠一些道具很難活過這次危機。在登上靈異公交車前，他不僅準備了驅鬼喇叭，還帶來了鬼燭、替死娃娃、草繩圈之類的道具，隻是驅鬼喇叭合適用此時使用而已。
    雖然冒了極大風險，但喇叭聲帶來的效果也是很強的，十分鍾內絕對安全，這次危機解除了。
    不過驅鬼喇叭的鬼音，似乎也影響了靈異公交車的源頭厲鬼。
    車輛迅速恢複了運轉，前後車門砰的關閉，緩緩越過站台上不肯離去的十幾隻厲鬼與無數人皮，將其甩在後麵，漸行漸遠。
    “我活下來了。”
    車廂從滿座狀態一下子空出大半座位，幸存的兩名馭鬼者忍不住興奮大叫，感激地看著賀天雄。
    梁興揚收回鬼差的鬼蜮，坐回自己的位置，抬頭看了一眼電子屏幕。
    上麵的數字大幅度跳水，從27變成了12。
    排除人和鬼占據的座位，現在足足有19個座位空置，車廂接下來可能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
    公交車在駛離這座沉寂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