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世界盡頭 第001章 扣扳機的人

字數:11030   加入書籤

A+A-




    海裏長距離遊泳,講究四肢發力的節奏與呼吸配合。協調的好了,有點像船舶航海的經濟巡航,持久又節油。
    葉特以蛙泳、自由泳、狗刨姿勢“巡航”四個多小時,麵臨的問題不是“節油”,而是無油可節。
    三百克西冷牛排……波士頓龍蝦半隻……奶油蘑菇湯喝完……西蘭花意麵吃了大半……開胃菜的奶油雞酥盒……
    繁瑣算計昨天晚餐攝取的養分,葉特拒絕接受體能臨近枯竭。接著,又回憶晚餐後在酒吧下肚的東西。一杯馬丁尼、一杯威士忌、兩小瓶啤酒、十幾根薯條、兩顆橄欖……哦,還品嚐了美女送進嘴的幾勺子冰淇淋。
    然則,晚餐在十五小時之前,酒吧在十三小時之前。不想那些美食、飲品還好,越想越是饑渴難耐。
    “老子遊過瓊州海峽……兩次!”
    心裏呐喊鼓勁,喊出聲太費氣力。確切說,喊不出聲了。
    無所謂,精神勝利法。
    橫渡瓊州海峽,有救生船送吃送喝,無後顧之憂。食物不提了,下海時的一瓶水,早在半小時前喝光。精神勝利法,支撐了幾分鍾“狗刨”。極目所至,依然是無邊無際的海水。岸上看到的港機、巨輪、遊艇,莫不成是海市蜃樓?
    下水天沒亮,碼頭和船舶上的燈光引路,這會兒太陽出來了……
    意識到迷失方向,他終於放棄前進。
    掉頭“狗刨”一段距離,胳膊漸漸不聽使喚。通身發冷,一如滑入冰窟窿,這可是十二月底的海水。雙腳每一次擺動,力量已不足以推進,堪堪維持口鼻露出水麵。
    距離岸邊,少說十公裏。
    他頭一次感覺死亡逼近。
    “撐的住!撐的住……我撐……嗚……”
    瀕臨絕望,用上吃奶力氣蹬踩,僵硬的身體隻是原地打轉。
    分不清哪兒是天哪兒是海了。
    轉動的視線,恍惚間,眼簾裏出現一根細長的桅杆,高高屹立在海天之間。
    “啊……啊……”
    他嘶叫昂起脖子確認了。霎時的激動,導致蹬踩動作停滯,身體如秤砣下沉,大大吃了幾口海水。
    苦澀的滋味灌入腸胃,化為能量,沒那麽冷了,掙紮探腦袋出水麵。
    不是幻覺,是桅杆,真切的存在。
    一條白色的單帆雙體遊艇,孤零零飄浮海麵上。桅杆落帆,船身晃蕩。沐浴著冬日的陽光,像個小憩的絕色美女。
    “天使……天使!”葉特喃喃想哭。
    看清楚雙體遊艇是隨波逐流,調整心緒,繼續此次漫長的遊泳運動。蹬腿狗刨,每前進一米數一次數,數過二百米時,差點斷氣。所幸,船尾已近在眼前。
    抓救命稻草似的手扶船體歇息,直至感知陽光的暖意。
    不敢大意,解開捆綁在胸前的手槍。咬破包裹幾層的塑料袋,咬下槍口的安全套,上膛舉出水麵。
    “哈羅!”
    雙體遊艇屁股的燕子尾階梯,很方便上船。葉特用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打招呼,掄槍掃瞄四周。這種幾十噸排水量的雙層遊艇,船舷低矮,底層的情形一目了然。外甲板沒人,通透的船艙也看不到人,透出一股子怪異。
    裝飾華麗的內艙,艙門洞開,濃烈的酒味、煙草味撲麵襲來,葉特捂口鼻才沒打噴嚏。
    踏進門,林立的酒瓶迎接。威士忌、伏特加、啤酒,空的、滿的、半空的,橫七豎八,分布吧台上、沙發上、茶幾上、地板上,似乎是派對的殘局。駕駛台旁,散落幾個雪茄頭,漂亮的地毯燒出兩個大洞。主臥床前,一個摔爛的平板電腦和一隻破碎的手機,差點紮腳。客艙比較潔淨,隨手拉開一個衣櫥,衣物、毛巾整齊擺放。
    葉特老實不客氣,取毛巾擦拭身體,換上幹燥的沙灘褲和t恤。肚子咕嚕叫喚了,嗓子快要冒火。從床上抱一條毛毯,提手槍回到會客艙邊上的廚房,一屁股坐冰箱前拉開門。
    “曹、曹!”
    冰箱裏還是酒,任誰都破口大罵,何況十幾個小時未進食的人。喝幹一罐啤酒,耐心翻找,搬出幾打啤酒和十幾瓶伏特加、威士忌,終於露出一包沒開封的培根肉。
    “哈羅!”
    這一次,葉特喊出聲了。三罐啤酒一包培根肉下肚,他躡手躡腳登上頂層。第二聲哈羅沒喊出口,入眼的情形,驚的他忘記從背後亮手槍。
    一個頭發胡子半白半黑的老者,兩眼緊閉,雙手捧一支碩大的馬格南之鷹手槍,槍管艱難地塞滿嘴巴。正在凝聚勇氣扣動扳機,身子不停顫動。
    “冷靜、冷靜!先生,我是路過的。”
    老者被打擾,泄氣地睜開眼睛。葉特高舉左手,脫口安撫。也算不上安撫,意思是您忙您的,甭管我。眼睛盯著那枝馬格南之鷹的機頭,由衷感謝偉大的老米,真是自殺愛好者的貼心人啊!
    “你不是路過的。”
    期待血腥場景上演,老者不配合,抽出嘴巴裏的槍管,扭曲的五官恢複正常。
    東方人麵孔,葉特略感親切。僅僅是略感親切,更多是失望和懊惱。在下麵多喝兩罐啤酒不好嗎,巴巴上來壞人好事?要不然,已經白撿這艘遊艇。
    “我認得你。”老者又說話了,標準的普通話,不是先前的英語。
    葉特坐靠上對角沙發,抓槍的右手放茶幾下,苦笑說:“原來您老是同胞啊!哦,我魯東的,您哪兒的呢,二叔?”
    “二叔?唉……魯人就剩這點幽默感了。”老者歎了一息,重重的黑眼袋抖動,“葉特,二十六歲,為海人,陸戰隊退伍。表麵在cu(加州州立大學)攻讀建築設計,實則給某個公子哥做伴讀、做保鏢。昨天在棕櫚泉參加聖誕假派對,與黑混鬥毆,製造血案……哈,大名鼎鼎的派對殺手,全北美都在找你,你說你來我船上打醬油?”
    陌生人知根知底,葉特痛恨社交媒體。昨晚的現場,肯定有人手機直播。過去十幾小時,想必他的頭像在網絡上滿天飛。留學生信息不難“人肉”,成網紅了。有心自殺的人,也關注的這麽詳盡。有趣是,老者講話間,他認出眼前是誰了。
    “哈,我也認得你,那個首富,葉又陽,大神啊!嘿嘿,咱倆本家,叫你二叔不虧。哦,你怎麽在這兒,前幾天網上說你在國內……”
    想起網上說,葉又陽在國內給兒子辦葬禮,又頓悟了,“喂喂,二叔,咋了你,直播表演吞槍麽?”說著,左右尋找攝像頭或手機,“不就死一個兒子嗎?俺老家話講,錢沒了再掙,娃沒了再生。你這麽有錢,也不算老,大不了再生一個,生幾個又哪樣?太平洋兩岸的美女,想幫你生的排長隊……除非你那啥不行了?”他雇主的老爹算富豪了,全副身家不及眼前這位的零頭。
    “少廢話!”葉又陽落莫地看槍,隨手扔茶幾上,“來吧,派對殺手!打擾老子自殺了,還想跟老子攀親近?知不知道朝嘴巴摟一槍有多難?來吧,小子,給老子一槍,不用補火的那種。然後,抓緊時間開船逃命。艙室裏有十幾萬刀現金,命好你有得花。”
    老家夥自殺未遂想他殺!
    葉特不做凱子,關上手槍保險。
    剛才拿人家死兒子說事,不是勸慰是激怒,希望老葉舉槍相向,以便“被迫”還擊。“無緣無故”向人開槍,哪怕此人想自殺,不屑做也下不了手。另有一點,老葉簡直是全民“爸爸”。長期占據富豪榜前列,死兒子社交媒體致哀粉絲千萬計。打暴這樣一個人的腦袋,乖乖……他猛搓光溜溜的胳膊,罵道:“曹!好冷,下去取暖先。”
    “哈,就這!”
    老葉靜若死水的眼睛驟然複活,“掃描”經過麵前的“殺手”。身材頎長不魁梧,肌肉結實不是肌肉棒子。方正的國字臉上,眉宇間沒有絲毫殺氣。率性而行的神態,和留美的普通學生哥沒兩樣。
    “昨晚,你真的幹掉五個人?”
    “你以為我是殺人狂?”葉特停腳吼叫。瞬間,無害學生哥變猛獸。
    提起昨晚,葉特惱怒又憋屈。若不是愛爾蘭黑混張口閉口“chk”激怒雇主,若不是這些混蛋打架輸了個個掏出上膛的槍,若不是警察在他棄槍投降後還想開槍,他現在正在和一個南韓空姐共度平安夜。
    老葉生無所戀的話,添一把火刺激葉特,可能如願得死。但他沒有,心平氣和動員:“要是難下手,這麽辦吧!我仍舊把槍口放嘴裏,你幫我扣扳機。”
    “啥?你、你……我曹,天才的想法!”葉特愣在船梯邊,扭身舉大拇指。
    老葉吹胡子瞪眼說:“小子,你欠我的。”
    葉特哭笑不得,惡搞地說道:“做個交易,二叔。送我到哥倫比亞,靠岸前,我幫你扣扳機?”
    “哥倫比亞?你以為海岸警衛隊全部過聖誕假?”老葉輕蔑說。
    葉特冷冷道:“碰上海岸警衛隊,我倒黴,對你有啥區別?橫直一個死。要不要交易?我在下麵等你,最好快點。”
    海風勁吹,陽光也是冷的了。剩下老葉一人獨坐,似笑非笑看天。不速之客闖入,攪黃“吞槍大計”不算,翻臉下通牒,儼然船主人。
    “唉,小年青!”
    口中嘟噥,老葉搖頭晃腦撈起地板上的酒瓶,灌下一大口。然後,倒抓馬格南之鷹,蹣跚走向船梯。
    “哈羅……哎呦!”
    會客艙空蕩無人,身後響起拉槍栓聲音,老葉三百六十度轉身,險些閃壞老腰。隻見葉特裹毛毯坐身後拐角,手抓一把glock17,卸下彈匣,開始拆解。
    “據說,你沒帶槍去派對?”
    “路邊撿的。”
    “哈,的確,你跑的路夠多的。昨晚九點零三分,棕櫚泉派對大開殺戒。十一點左右,出現在聖迭戈一個加油站。兜了三四百公裏大圈子,折返洛城。一大早,從長灘遊泳十幾公裏到這裏。小子,你留學幾年,專門研究跟黑白兩道捉迷藏?”
    老葉邊說話邊走到葉特身邊,拐角位置不錯。可盡覽全艙,又方便控製頂層。小年青行事蠻縝密的,對放棄抵抗的老人也不失戒備。若非倒抓馬格南之鷹,恐怕不會拆槍。而船上的通訊設施,想必已清理或破壞。
    “二叔,你是電視迷,也是網蟲。”葉特用餐巾擦拭手槍部件。槍不是撿的是搶的,槍主吃了自己的子彈。
    昨晚的槍擊事件,當事人是兩個同胞。老葉下意識關注,哪曾想,主角出現在麵前。他又道:“社交媒體上,有專家分析,你每到一地便預留後路。提前準備車輛、衣服、證件、偽裝,以及安全屋、逃跑線路……”
    “我雇主的老爹供我留學,不是認我做幹兒子。”葉特草草擦槍,飛快組裝,“二叔,給個準話吧?跑路一宿,我賺到的時間不多。真想采訪,開船上路有的是機會。”
    “deal(成交)!”老葉遞出馬格南之鷹,“州長大人送的,好好保存。”
    葉特站起接槍說:“那麽,可以開船了嗎?船長。”老葉竟然笑了,拍拍手說:“行!來吧,大侄子。起航前,認識一下這條船,歸你了,是你的新家。”
    “更可能是我的棺材。”葉特笑容勉強,“不管怎麽說,還是多謝。”不能喊二叔了,對一個可能死在手裏的名人,要做情感切割。其實,叫二叔也是惡搞。網上戲稱,因為武大郎,魯人管路人尊稱“二哥”非“大哥”,二叔是引申應用。所以,被老葉說是“就剩這點幽默感”。
    “你自己看。”
    認識這條船不必上下參觀,有電子說明書。老葉切換電視模式,調出遊艇的3d畫麵,爽快地開船去了。
    標準排水量六十多噸的雙體遊艇,無愧土豪船。專門定製,充滿高科技。從駕駛到享樂,通通智能化,連馬桶也會隨氣溫調節冷暖,整個兒一間移動豪宅。一平米造價,恐怕超過港九的天價別墅。兩台柴油機驅動,奢侈地達到三千馬力。隻要願意,狂飆三十節很輕鬆。高端複合材料搭建的船體,結實程度不亞於軍艦。
    看了幾分鍾帶講解的電子說明書,船非但沒開動,啟動機器的聲音也沒聽見。葉特警惕地走向駕駛台,故意跺響腳步。
    “主機停車三天……還是五天?”
    老葉在駕駛台前搗鼓,頭也不抬說:“不記得了。檢測一下設備,啟動前備車。知道海明威吧?我抄襲他的死法,還給他後人準備了專利費。”
    “嗯……難怪這麽多酒。”
    葉特討厭文學作品,也聽說過海明威的八卦。想象的出,一個孤獨的老酒鬼,在船上醞釀吞槍的情景。
    盡管洛城的冬天偏暖,夜裏最低溫也十度打下,白天最高溫不到二十度。主機停擺幾天,檢測和備車必須的,首先啟動預熱跑不了。葉特海邊長大、海陸服役五年,開過多種船,算是比較了解船舶。老葉解釋的到位,他有點不好意思。緊繃的神經沒放鬆,光顧防備。
    一樁兒戲似的交易,雙方沒有丁點信任可言,哪怕一個想死,一個找死。
    “這是要走的航線。”
    “嗯!”
    “這裏是切換智能駕駛,如果睡著了,不必擔心撞上泰坦尼克。”
    “嗯!”
    “檢測完畢,一切正常。現在開始備車,兩分鍾就好。”
    老葉講解了駕駛台功能,起身說:“跟我來,船上有個特殊出口。”說著,走進主臥室。掀開床前的地毯,按邊上隱蔽的電鈕。地板徐徐打開,露出一個五十公分見方的口子,下麵有一個網兜,再下麵是海水。位置應該在雙船體之間的凹陷處,可藏匿人或物,也可當潛水口或逃生口,說明書並沒有介紹。
    “謝謝,我喜歡這個出口。”葉特知道老葉表示無保留,誠懇致謝。
    合上地板,老葉掃一眼他的光腳丫說:“我想,你需要這個。”從床下拖出一隻巨大的背包。淺藍色迷彩,外行吐槽的“藍精靈”,世上獨一無二的軍裝偽裝色。不消說,國內海軍軍品。
    熟悉的顏色,像重逢老友。葉特眼睛一亮,蹲下拉開背包的拉鏈。
    褐黃色軍靴、數碼迷彩服、凱夫拉頭盔、防彈衣、戰術背心,匕首、腰帶、潛水表、護目鏡、護膝、護肘、護陰、手套、襪子、內衣褲等等、等等,缺一支九五式步槍,全套陸戰隊的標準作戰裝具。
    盯著那麵紅色黃五星旗,葉特試過靴子,扔掉身上的毛毯,拎起背包進衛生間。一支煙工夫,從衛生間出來,頭盔作訓服穿戴整齊,兩隻手槍插進戰術背心。卻見老葉歪躺地下打盹,頭枕酒瓶。酒這種東西,船上無處不在。
    “唉……”
    之前老葉的喪子之痛,沒怎麽多想,反倒判斷是“偽自殺者”。此時,意識到的的確確遇上一個傷心欲絕的父親。葉特歎息輕拍老葉叫:“醒醒,備車好了,開船了,醒醒……”
    “啊……小山,你沒死……啊,你……穿好了!”
    老葉睡糊塗了,認錯了人。亂叫幾聲,撐酒瓶站起。順手旋開瓶蓋,往嘴裏灌了幾口酒。葉特皺眉道:“喂,喝這麽多,你還行不行?”
    “什麽叫行不行?”老葉醉眼翻瞪,“老船長教你第一課。記住航海先驅麥哲侖的話,一個好水手,不是海水泡出來的,是威士忌泡出來的。”邁開步一個踉蹌。
    葉特左手攙他的肩說:“老麥死在菲律賓那時,威士忌還是修道院的獨家飲品。”老葉冷笑道:“哈,在我麵前賣弄學問?不打聽打聽,二叔我是國內外十幾所大學的博士、教授,你懂個屁,閃開!”掙脫攙扶,手握酒瓶跌跌撞撞朝駕駛台走,“開船嘍……iaailg,iaailg,hoaga‘crotheea(我正在航行,我正在航行,越過海洋,返航回家)……”邊走邊唱,嘶啞的歌聲如破鑼響。活脫脫一老頑童,哪裏像個自殺者?
    早上九點一十二分,雙體船開動了。
    葉特調試剛戴上手腕的潛水表,與會客艙的古典掛鍾對時。土豪船隔音極佳,幾乎聽不見機器轟鳴,腳底隻有細微的震動,這不是好事。昨夜劇烈的打鬥加槍戰,又逃亡十幾小時、遊泳十幾公裏,體能到了枯竭臨界點。舒適的航行,可預見撐不了多久要躺下。
    “食物和淡水,維持半個月沒問題。”
    老葉喝一口葉特遞來的濃咖啡,目光炯炯看葉特說:“如果保持十節左右的經濟巡航,燃油足夠開到哥倫比亞,無須使用風帆。累了切換智能駕駛,一個人駕馭不難的?”幾句話意思是,馬上把我幹掉,不必再提防誰。
    “我喜歡高速,討厭經濟巡航。”葉特裝沒聽懂。
    “好吧,你是主人你說了算!”老葉輕籲一口氣,半遺憾半輕鬆。
    葉特一口接一口喝咖啡,歪靠駕駛台側後方。害怕睡著,不敢坐下。咖啡是親手煮的,濃的像泥漿。
    既然下不了手,不如賭一把,這是他的想法。看了電子說明書,他有把握獨自操縱遊艇,但航海不是會開船那麽簡單。長灘外海到哥倫比亞三千海裏,不說氣候、洋流、方向、定位等等專業技術,油耗控製是大難題。前一段航程為了逃命,注定高速,油耗大。幾十噸的小船油箱,不足以支撐全程高速。後一段難免靠風帆,風帆驅動不是短時間學的會的,到時抓瞎就慘了。而老葉除了是大富豪,還是航海好手,多次一人環球航行,曾登上航海雜誌封麵。如此牛人掌舵,三千海裏小意思。當然了,他堅持交易,不想殺人是主要因素。抵達目的地怎麽辦?到時再說。
    “過二十節了,前五百海裏定速二十五節。”老葉說。
    葉特點點頭,爭分奪秒逃離北美就好。兩台柴油機同時驅動,遊艇像在海麵上飛行。
    注定沒有歸路的航行,起航後戰戰兢兢,兩人各懷心思,瞪大眼睛看完雷達看海麵。托聖誕假的福,正值平安夜。航道上,沒遭遇傳奇的海岸警衛隊,別的船隻也沒碰上一條。一小時後,雙雙放鬆下來。
    老葉切換智能駕駛,點燃一根雪茄說:“喂,大侄子,你打算遊泳繞到長灘碼頭,混上貨船,對吧?”
    高速的船身動蕩大了點,噪音還是不怎麽大,不影響交談,葉特遞上一個煙缸默認。老葉又道:“嗯,舍近求遠笨是笨了點。不過,越笨別人越想不到,還能避開碼頭的探頭。”
    “我隻想洗個海水浴。”葉特給自己倒第三杯咖啡。
    “哈、哈、哈,很好笑!”老葉冷笑,“你遊錯方向了,阿兵哥,想去聖卡塔利娜島度假?”
    “我、我是在度假。”葉特悻悻。
    老葉教訓道:“暗流讓你跑偏了,懂嗎?今天平安夜,沒幾條船出海。小子,遇上我,你真是走大運!”
    “暫時的。”葉特說。與死亡擦肩,想起也後怕。
    老葉一點不像喝多,談興正濃,又道:“你cu的同學,在社交媒體展覽你的成績,居然比你的雇主都好。哦,你在國內上大學到半當兵的?”
    葉特道:“我沒參加高考。”
    “噢!誌向是當兵。”老葉像發現新大陸,目光慈祥,“軍裝很合身,我兒子留下的。他比你瘦,你們身高差不多。唉,可惜他葉公好龍,喜歡軍事卻不愛運動,整天窩在屋子裏不出門。送他這條船,他當成水上住宅。唉,宅男一枚。如果他也能隨便遊泳十幾公裏……”
    雙體船是他兒子的生日禮物,不經意間,拿兒子說事。說到後麵,哽咽而止。
    葉特清楚這種話題的走向,裝聾作啞,從駕駛台上的雪茄盒取出一支雪茄。航海是寂寞的同義詞,聊天容易消磨時間。可他實在太累了,眼皮快要掙不開,卻又不敢先於老葉躺下。
    “午飯想吃什麽?有餃子有麵條。”老葉收拾心緒,關懷逼人。
    葉特淡漠答:“我吃過了。”
    “咕嚕嚕……”老葉討個沒趣,又抓酒瓶連灌幾口。
    一個窗沒關好,二十五節航速,海風不斷灌入。雪茄火柴劃燃,三次風中熄滅。葉特煩躁地扔下雪茄和火柴,疲憊地趴窗台上,癡癡凝望海天一色的遠景。
    “像電影那樣,船往前開,在海天交匯處撞上布景,一切全是假的。我希望……”
    “米兔!”
    葉特的疲態,老葉早看在眼裏。應了聲,繼續往嘴巴灌酒。他也看出葉特的心思,調整駕駛座後仰半躺,蓋一張毛毯閉上眼睛。
    鏘鏘挨到老葉鼾聲起,葉特不管真偽,移步客廳躺上長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