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世界盡頭 第048章 營地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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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雨傘,快收……”
一聲撕天裂地的霹靂,打斷邢大同的叫喊,亮瞎人眼的閃電接踵橫掃。剛踏出門的女人哭叫四起,一個個又縮回門裏。
邢大同惱火了,抹一把掩擋眼睛的雨水,雙手探出,拉拽一個女人推出門。連續的粗暴動作,將六個女人趕進大雨中。末了,一頭鑽進搖搖欲墜的女宿舍,察看無人後,自己也衝進雨中。
呼嘯的狂風勁吹,高高的箭塔和哨塔像跳搖擺舞。雨點擊打臉上生痛,風力不下七級。兩間女宿舍坍倒一間,另一間傾斜四十度。幸虧船上的氣象雷達探測二十四小時值班,轉移及時,目前沒出現傷亡。
火地島天氣惡劣,立營時有所預料。建造醫務室住院部,專門用混凝土種木樁,屋頂也特別加固,提前做最壞打算。沒想到最壞來的這麽快,醫務室住院部的水泥才幹透,就成了避難所。
為方便兩個孕婦,住院部選址離女宿舍僅二十來米。孕婦早早隨秦娜娜轉移,莫曼不相信經常出錯的氣象探測。和幾個頑固女人賴床不動,言稱難得睡個午覺。哪知今天的探測準確,由和風細雨轉狂風暴雨加雷電,且不停不歇。待到一間女宿舍坍塌,已經風大、雨大、雷電大,這才有了先前的情形。
邢大同第一個拉拽進雨裏的,正是莫曼這個老熟人。
“老邢,少了一個人。”
“什麽?誰,哪兒去了?”
“汪姨。我、我沒注意,有人講,她往大門那邊跑。”
“我曹!”
邢大同剛進醫務室住院部,和莫曼打個照麵,又掉頭衝進雨裏。地方小,找人不難。追尋出營地大門,遠遠看見通往靶場的路上,一個人影從泥水中爬起,跌跌撞撞瞎跑。
“讓我去死、讓我去死!娃他爹啊,我陪你!嗚……”
特殊情況特殊處理,邢大同抓小偷似的,將叫汪姨的女人摁倒,反剪雙手戴上手銬。這是個可憐的女人,遭遇淒慘。三十一個女人,二十四個建築工,十三人是“夫唱婦隨”。六個新寡,五個屬於建築工。汪姨老公也獲救了,卻隻撐一天沒撐過來。反常是,一直沒掉眼淚,整天癡癡呆呆,叫幹啥幹啥。同樣死老公的另五個寡婦,全是有空哭哭啼啼的主。汪姨老公埋葬在靶場附近,這是她往那邊跑的原因。悲傷憋忍久了,今天風雨成災,被岌岌可危的宿舍驚嚇,心理終於崩潰。
“再讓她亂跑,唯你是問!”
“好的,老邢,我保證!”
押汪姨返回醫務室住院部,邢大同惡狠狠交待莫曼,這才解開手銬。汪姨五十二歲了,所有人裏,年紀僅次於老葉。據說,夫妻倆是兒子奴。雙雙出國務工,工資外加至少三萬美元的獎金,夠兒子在縣城買婚房了。如今落到這般境地,老公死了,一個上年紀的女人,真不知道怎麽活下去?邢大同同情在心,說不出一句安慰話。
“老邢,喝一杯。”
“這個……”
“戒酒?算了吧!你再想酒駕、醉駕,樂觀也要十年以後。喝吧!生病不值得。”
“好、好的。”
大雨中折返大段路,邢大同不是落湯雞是燉雞。脫下的米軍夾克和衛衣,擰出半桶水。蘇銘遞來一玻璃杯酒,他遲疑一小會,一口喝光。六十度伏特加下肚,火燒似的熱流從喉嚨發出,擴散向百骸六藏,凍僵的肌肉漸有暖意。他用床單裹身,清空身上的衣物,鑽進病床的被窩裏。
醫務室住院部隔開男女兩間,一扇小門連通。兩邊各布置八張病床,今天也用上派場了。
“船上影響不大,反而讓新人們體驗一把真正的風浪。營地宿舍坍塌兩間,傾斜三間,倒是那些木頭搭的箭塔、哨塔相當穩固……”
蘇銘簡單介紹損失情況。午餐後,男人們上船見習。風雨來時,營地剩下一眾女人、兩個崗哨和留守的蘇銘。邢大同本來也要上船見習,奈何張老道和費達得開始搜找子彈殼,地點在靶場附近。頭一天看著點,兩個家夥沒準遊山玩水應付。一早出發,中午吃幹糧,下雨才和兩人跑回營地,沒多久風雨成災。
“我擔心長官他們……”
呼嚕聲起,蘇銘終止說話。
喝不慣外國烈酒,邢大同一杯昏睡。有累的成分,早上輾轉好幾公裏搜找子彈殼,又背負幾十公斤子彈殼跑回營地。接著搶險救災,淋一身濕透。一覺睡的香甜,睡醒窗外陽光燦爛。若非身上未著寸縷,他懷疑先前的大風大雨是做夢。肚子餓的隱隱痛,看手表傍晚七點過半了。中午吃的是林耀輝給的美軍單兵口糧,低卡路裏級別的,吃著像零食。一百公斤塊頭的人,勉強夠開胃。
“呀,老邢,你醒了?”
“你們下船了?”
“早下船了。挪,老蘇叫我幫你領新衣服。喂,你真的一樣沒穿?”
“啊,謝謝!”
陳醫生的矯揉造作,邢大同習以為常。從床頭櫃拿起盒裝內衣褲和襪子,在被子裏穿上。這才掀被子,再穿美軍衛衣、夾克和褲子、靴子。換下的濕衣物早已收走,手槍和私人物品放在一個新挎包裏,蘇銘很會照顧人。
“沒有肚腩,你好結實耶!”陳醫生垂涎欲滴說。
邢大同惡寒地抓起鴨嘴帽和挎包,饑餓驅動,出門直奔餐廳。
營地的損失,沒有想象的大。除了女宿舍,其他地方幾乎看不出受災,胡亂搭建的古代軍營建築,出乎意料一處未倒。最令人欣喜是,餐廳有人出入,意味著正常使用當中。走進餐廳大門,邢大同心裏石頭落地。穿衣服時,擔心餐廳報廢或後勤班女人撒嬌罷工。貨櫃裏餓出胃病,也餓出恐懼症,最怕吃不上東西。
無愧專業施工隊的傑作,餐廳完好無損。老葉的固執,非要“建築師”葉特幾易其稿,督促負責基建的朱學鋒、田金來,拿出最穩固的方案搭建。不然,兩百多“基建達人”用不著三天才完工。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實際上,營地建築通通以防備七級風為標準。女宿舍出險情,偷工減料的結果。追責不可能,上岸立營太趕了。
“全脫光啊……”
“兩基佬啊……”
“三批p啊……”
“舞來舞去,舞到天亮!”
“一擼到底……死了吧,喝!”
就餐高峰過了,邊角剩下幾個酒鬼海員,用“特色”酒令猜拳打馬。邢大同的胃口沒受影響,大步朝裏走。廚房使用駁船上現成的貨櫃廚房,設備齊全。餐廳一頭搭起一個有欄杆的平台,廚房擺在上邊。
“牛排、雞腿各加一份。”
遞鈔票進廚房窗口,邢大同看清打飯的是汪姨,擠出笑臉。汪姨又恢複癡呆狀,像不認識。不過,送出來的餐盤上多了一隻雞腿。
迷信地講,餐廳開張日子不好。頭一天就發生嚴重的肢體衝突,就在廚房平台上。
起因當仁不讓歸於李東民。調戲新人,這家夥每天必不可少的娛樂活動。那天,找錯對象。語言羞辱,江一龍忍了,一碗熱湯潑上臉,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以標準的翻越障礙動作,從地麵攀爬欄杆上平台,幹淨利索一個過背摔,將李東民砸到平台的階梯上。好在李東民皮厚耐打,沒受重傷。
“啤酒沒勁又貴,來一支伏特加?”
“二對二,輸家管酒錢。”
“曹,誰怕誰?”
幾個海員鬥酒正酣,聲音像打雷。
新人多有饑餓恐懼症,吃飯最積極,吃的最快。斯文如陳醫生,也比海員動作快的多。嗯,劉醵是新人中的另類,習慣性形單影隻拖後。這會兒也沒走,眼盯餐盤發愁,不知是海員的酒令影響胃口,還是對飯菜不滿意?
邢大同單手端餐盤,在劉醵對麵坐下。衝突發生後,餐廳就餐秩序森嚴,禁止串桌,按軍訓班組分座。邢大同有監督義務,想坐哪坐哪。就餐時間已過,不然他早幹涉猜拳打馬的海員了。
“你修好那挺大機槍了?”
“我說幾次了,邢叔。那不是大機槍,準確叫242型鏈式機關炮,俗稱大毒蛇25自動機關炮。也不是我修好的,肖船長指點怎麽做我就怎麽做。”
“決定留在小軍艦了?”
“我哪有權利決定?服從分配而已。不過我喜歡軍艦,強過去貨船。”
“小軍艦那麽小的噸位,將來飄洋過海,有你受的!”
邢大同和劉醵邊吃邊聊,心裏想的卻是江一龍。葉特答應給督察隊增加得力人手,落實的是江一龍。頭一個被關禁閉的人,名聲上絕非好人選。犯罪分子出獄,晃身一變當警察。再則,此人來曆不明。雖然不是通緝犯,但鬼扯什麽偷渡參加雇傭兵?暴力傾向和已表現的攻擊能力,實在讓人難以接受。邢大同中意劉醵,誰知這個名校畢業生喜歡當技工,不喜歡做得罪人的督察隊員。
“肉越來越少,做的越來越難吃。”劉醵吃毒藥的似的咀嚼海豹肉。
十二小時的訓練和工作,體能消耗大。年輕人無肉不歡,一頓飯半斤肉不嫌多,難吃也得吃。名校生家裏想必富裕至豪,一付公子哥作派。不然,誰家父母隨便有幾萬美元給兒子偷渡?
“以為你改吃素了呢!”邢大同想開個玩笑。
劉醵沒笑,低頭挑豆芽吃。上岸那天搬土人屍體,他吐到脫水,近一米九的“硬漢”人設,被笑話為“一米九的林黛玉”。
“不夠吃,加一份好了,留錢也沒用?”邢大同將一塊牛排和一隻雞腿搬給他。
餐廳除了講秩序還講錢,有免費收費之分。免費餐主食照舊敞開供應,菜肴就沒以前那麽豐富了。千篇一律的一葷二素,葷菜基本是海豹肉或魚肉,素菜是雷打不動的豆芽和海帶。想吃好的沒問題,自己掏腰包加菜。邢大同的牛排和雞腿,屬於加菜。
劉醵吃牛排訴苦“邢叔,你講的輕鬆。我一千五塊一月,五十塊一份加菜,五十塊一包煙、五十塊一瓶可樂、五十塊一支啤酒……我勒個圈圈交叉,定價的人全家挖煤的!幸好衣服住宿不收錢。”
“確實貴得離譜。”邢大同想起莫曼偏黑的膚色和偏大的嘴巴。
定價是莫曼的手筆,津貼等級也是莫曼策劃。葉特和老葉津貼最高檔,五千;林耀輝第二檔,四千五;第三檔,三個負責人,四千;第四檔,各正副班長,三千五;第五檔,所有普通海員加上順子,兩千五;第六檔,所有無職務新人,一千五;小姑娘秦安妮也有一千五,兩名孕婦津貼外享受小灶到產假結束。
邢大同的工資參照正副班長,比劉醵多了一倍不止。眾多新人裏頭,隻有他和莫曼、秦娜娜、陳醫生、朱學鋒、田金來六人享受這個待遇。被劉醵牢騷的有點過意不去,吃飽飯,他又帶小兄弟分享一點實惠。
“安妮,買兩包煙。”
“邢叔叔,莫阿姨交待,每人每天隻能買一包煙或一瓶酒。”
“安妮,我和劉叔叔,是兩個人。”
“他是劉哥哥!唉,好吧,你們兩個人都要簽名,謝謝合作!”
“辛苦你了,安妮。”
發工資後,餐廳門外設置一個小賣部,出售煙酒和打火機、餐紙、茶葉、咖啡、口香糖之類的小物品、小食品,秦安妮是售貨員。
“邢叔叔,葉哥哥怎麽不來吃飯?”
“哦,他帶一隊叔叔……啊,帶一隊哥哥去野外訓練了。”
“野外訓練不吃飯的嗎?”
“他們有幹糧。”
“中午打雷好可怕,他們在野外上哪兒躲藏,不會遭雷擊吧?”
“沒事的,你葉哥哥總有辦法。再見,安妮!”
邢大同一直在躲這個小姑娘,每次見到,想起自己的孩子,心裏難受的慌。
“唉,這麽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被丟到一個未知時代,真他娘慘絕人寰!”劉醵講出許多人的心裏話。
近三百人中唯一的孩子,無論海員或新人,一致的嗬護秦安妮,從沒有人冒犯或嚇唬。相反,誰都喜歡逗她開心,埋汰自己、作踐自己在所不惜。隻要她笑了,大家開心半天。今晚秦安妮情緒低落,對誰都愛搭不理,邢大同是和她講話最多的一個。原因是她等待的葉特,晚餐結束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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