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你比一切珍寶都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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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英知道闖了禍,也知道所有的彌補方法,可命運似乎開了一個可笑的玩笑,無論她怎麽選擇,都是死局。
    她兩世為人,幾番風雨,多少曆練,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隻能像真正的孩童一般手足無措。
    她甚至還來不及收拾殘局。
    屏風外頭,兩名婢女就提著燈籠快步進來,也沒看少了什麽,連忙問:“姑娘沒傷著吧?若是要喝水起夜,隻使喚我們便是了,何苦親自下來?”竟然絕口不提那碎了一個便無法成對的珍貴瓷瓶。
    那個叫探雪的婢女說著避開一地碎瓷片快步上前,取了屏風上一件薄鬥篷給甄英披上,聽霜則是再到門上輕開了條縫,對值夜的粗使丫頭道:“快去柴房取把笤帚來,再叫人去燭火上要兩根蠟燭,小姐已經醒了。”
    甄家小氣,不肯多燒蠟燭,甄英早習慣了摸黑幹活,老祖母屋裏是幾個姐妹們盡孝輪值,前幾個房裏都有丫鬟代勞,隻她一個孤女得當真起來,今日風水輪流轉,她倒成了被人伺候著的,竟是有些不習慣。
    不多時,吳王竟親自來了。此時天邊隱隱泛起魚肚白,整個院子裏卻還是黑漆漆的一片。
    吳王沒帶下人,自己舉著盞垂珠琉璃氣死風燈,一雙軟底鞋粗粗套在腳上,襪都來不及穿。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秋初雖然炎熱,可日出前竟是極冷的,甄英披著鬥篷放下床帳,甚至還有一道屏風擋著風口,尚且覺得有一絲寒意,而吳王披散著頭發,身上隻一件素紗單衣。
    吳王沒撩開紗帳,也沒越過屏風,目光越過覆麵的月白綃紗,掃了一眼地麵,語氣便有些不悅:“看來我平日裏太寬待你們了,一個個養得比小姐還嬌了不曾?”
    一眾婢子嚇得斂聲屏氣不敢說話,隻一個小廝舉著披風從外頭跑了來:“王爺莫要生氣,就是生氣,也得先把衣服穿上。”
    吳王接過披風卻是不穿,抬手就交給探雪:“給你家小姐披上,若再有此事,就別在我吳王府上當差了。”
    甄英注意到,吳王在“你家小姐”上加了重音。
    吳王訓斥完了婢女,語調一柔,又隔著一道屏風問:“可是做了噩夢?是想家嗎?婢子們服侍得如何?”
    甄英一開始為他的氣勢所攝,動彈不得,更不敢拉開簾子,雖然有心為探雪分辨,卻絲毫動彈不得。後聽他情真意切,字字句句是關切之意,心中安定了許多,先福了一福,指了指地上的瓶子,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兩名婢女,擺了擺手。
    吳王隔著一道屏風看她比劃,一邊看一邊笑:“姑娘怕是還沒睡醒。”說著找了條軟枕,丟在羅漢塌上靠著:“既醒了,咱們還不如說會兒話。”
    下人奉上牙粉清水淨帕等物,兩人粗粗梳洗了一番。
    甄英不曾用過牙粉,好在探雪和聽霜都是極為體貼仔細的,一左一右伺候她洗漱。另有七八個婢女托著淨帕、麵盆等物候著,小小一方千工拔步床內,站了七八人,進退有度,半點聲息也無。
    而床外隔著一層鮫紗障,一層米珠簾,王爺點了支蠟燭,細細摩挲著手上一串蜜蠟。
    “糖葫蘆~又大又甜的糖葫蘆~新鮮出爐的糖葫蘆~”
    “桂花油,桂花油,姑娘用了不用愁~”
    “酸棗糕!桂花糕!綠豆糕!薏濕糕!”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討生活的人早早起來,吆喝聲此起彼伏,打破了驛館內的寂靜。
    “王府中除了我之外就是我母妃,隨我的封號,稱吳王太妃,與當今太後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你喚太妃總不會錯的。”
    甄英吃早點吃得認真而靜默,就著早晨的微光,吳王看到她泛紅的眼圈。
    他笑了笑,揮手招來小廝吩咐了幾句。
    雖然隔著一道屏風和綃紗,吳王卻差不多能想到小姑娘的表情。
    她自幼長在深宅大院,定然沒怎麽出門,大抵是沒聽過吳中繁華地帶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想到這兒,他微微側身,一隻胳膊杵在羅漢塌上,一手纏繞著覆目的綃紗尾稍,漫不經心道:“我呢,本有個未婚妻,可惜還沒過門就被克死了,之後一直懶得娶妃,所以也沒個孩子。你來了,就是吳王府上第一個孩子了。”
    “嗚?”
    甄英嘴裏是酸棗糕,原有些幹,又有些酸,配上帶著淡淡苦味的碧螺春茶,正是好下口的味道。
    她現在的樣子,嘴裏塞了點心,像個小倉鼠一般,偏又說不出話。
    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小姑娘?吳王心裏想著,不自覺更想逗她了,連一開始想瞞著的話也不自覺說出了口。
    “皇兄膝下子嗣倒是頗豐,我兄弟二人自幼感情就好,這個做哥哥的不忍心弟弟我膝下空虛,百年香火無繼,月前定是端妃出的五皇子,給我當世子,年底就去宗人府報備。”
    他一邊想著女孩兒的表情,複雜的帝王心術經了一番玲瓏繡口,頓時化作無數骨肉溫情:“你若見了五皇子,隻喊大哥就是。他雖然年長於你,到底有個先來後到,若是他欺負你了,我又不在,隻管找太妃告狀去。”
    甄英擺了擺手,意思是不會。她一手指著吳王,另一手指著天,頓了頓,一手指著自己,另一手指著地。
    她與皇子,雲泥之別。
    況且,連甄家這等鄉下破落戶,男女大防都極為嚴苛,有外眷在時,連內兄都得稟告主母,帶了婆子避嫌才能見妹妹,何況王府中?
    她想了想,把身子向後縮了縮,意思是倘若真的見了五皇子,自己避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