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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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章新巢歸燕(二)
    “小慈,&bsp&bsp你和大哥說。”
    自小時起,慧衡會為了讓他少擔心故意抹去些自己受得委屈,而悉衡的神情似乎也想讓慈衡說,小勇哥略顯窘迫的模樣也不好去為難他開口。
    慈衡口齒伶俐心地直率,&bsp&bsp必定能一五一十講得清楚明白。
    卓慈衡得了大哥的話如蒙大赦,&bsp&bsp也不顧慧衡的眼神警示,&bsp&bsp將卓思衡中狀元的消息傳回後發生的一係列事完整複述。
    原來自卓思衡高中狀元的消息傳來,鄉裏鄉親都很高興,祝賀自不必說,&bsp&bsp裏正還做東請全鄉一道澤沐狀元及第的恩榮開了鄉宴,&bsp&bsp甚至隔壁鄉鎮乃至寧朔城的官員也至卓家的農戶小院裏來恭賀,&bsp&bsp州府與地方都送了好些賀儀。要知道哪個州出個狀元都是大事,是政績啊!之前上一個朔州狀元在這邊卻是連家都沒有,想祝賀都拜不上門,&bsp&bsp可算逮住一個住在本地的狀元家,&bsp&bsp一連半個月家裏都是往來客人,&bsp&bsp州裏縣裏也按照崇學的慣例褒賞,又為鼓勵各處鄉中子弟進學,學政官吏們多添好些額外紅賞。
    卓思衡走之前吩咐個性穩妥練達的卓慧衡當家,她待人接物十分得體,拿了賞賜後也不藏掖,&bsp&bsp感念杏山鄉父老待卓家的友善恩惠,&bsp&bsp給鄉親們分出大半,&bsp&bsp還專門找到裏正贈與一筆州裏的賞銀,以此錢資助杏山鄉修個正經的學堂。
    饒是如此,卓家也一夜之間多出不少家資,便有人眼熱起來。
    那天突然門口吹吹打打聲音響個不停,&bsp&bsp慧衡還以為又有哪處的官來道賀,卻見是鄉裏一戶鄰裏徐二嬸領著一大幫人來,不問不知道,她竟然是領著媒人來提親的!
    卓慧衡縱然涵養再好,也仍是個姑娘,聽到這話當時就氣惱得不行,隻是她從來心思深沉,暗中叫悉衡去叫呼延老爺子,讓慈衡去找朱五嬸,自己頂著惡心和麵上的和氣同一幹人等周旋。
    說到底是徐二嬸覺得如今卓思衡是狀元了,要慧衡念著這些年杏山鄉鄉親們的好,別忘恩負義,不若就嫁給她兒子報恩,雖然她身子弱又有娘胎裏帶下來的病,可他們家不嫌棄,過繼的孩子都準備好了。
    好在朱五叔那天在家,被慈衡拉著趕來一問,當即氣得臉色鐵青,站在卓家院裏擋住慧衡朝外怒罵道“我們鄉裏人雖沒讀過書,但也懂得禮數,你男人當年到你家說親是趁著長輩不在摸黑上門的?人家爹過世後長兄如父,當家的哥哥還在外麵打拚,你牽著不知道哪來的野狗媒人叫個屁叫!當我和媳婦不是卓家的長輩?讓你兒子撒泡尿照照自個兒的熊樣,胡子兩年蓄不出指甲蓋長,豬腦子都比他彎繞多兩圈,切開來就是一盤下水還真當自己是盤菜了,敢惦記上我大侄女,找死?”
    卓慈衡將朱五叔的話原封不動複述,聽得卓思衡趕緊叫停“你大致講講意思就行了,不許學原話。”朱五叔是軍營混出來的,罵人的話也都出自這天下最渾的地方,嘴要多髒有多髒,偏偏慈衡學得繪聲繪色語氣還原辭令照搬,聽得卓思衡額角突突地跳。
    慈衡縮了縮脖子,不敢挑戰大哥在教養方麵的權威,繼續講呼延老爺子到了後也是氣到眉毛胡子一起顫,指著對方鼻子罵自己的鄉親“什麽狗東西起了這種壞心思,給咱們鄉裏抹黑,人家卓家不欠咱們什麽,這麽多年卓教習去了後幾個孩子還接著教鄉裏娃兒讀書,這些年各家都有讀書認字的當了兵得了更好的差事前程,你家混賬兒子不爭氣,倒打起慧兒的主意,趁著別人長兄不在來逼親,傳出去人家怎麽議論我們鄉?以後鄉裏小子怎麽到附近去說親?”
    呼延老爺子的話很是在理,全鄉人都受過卓家恩惠,雖說大家是互惠互利,然而這麽多年卓衍卓思衡盡心為善不說,爹死了兒子趕考去,人家妹妹帶病給孩子上課,愣是沒給課業耽誤了,州府打賞的錢,人家拿出大半給鄉裏建學堂,這可是整個朔州第一個鄉裏的小書院!如此好的名聲與關係卻被這家隻惦記蠅頭小利的鄉親毀了。一時鄉裏人群情激奮,全都指責起徐家的不是,徐二嬸也沒有剛才那股欺負慧衡大姑娘不能為自己主事的氣焰,臊得恨不得拉上媒婆和吹拉的人落荒而逃。
    這件事到底是鄉親對不起卓家,呼延老爺子和朱五叔都覺得麵上掛不住,吩咐小勇哥給卓思衡賠不是,他自己也氣不打一處來,實在難以開口複述。
    哪有人在別人當家的出遠門的時候去找姑娘本人提親!屬實是不要臉了!
    卓思衡聽完拚命告訴自己,不能在妹妹弟弟麵前動氣,不能在妹妹弟弟麵前動氣……默念三遍,他終於將心中洶湧的憤怒壓製回常溫,心疼且愧疚的望向慧衡,聲音無比低柔道“是哥哥不好,以後在哥哥身邊絕不會有這樣的委屈了。”
    卓衍說過,若是鄉裏有合適子弟願意同他家結親便相看著,親事重要的是人品家風,縱然將來卓思衡有了功名,也不許為門第摧折。隻是慧衡情況特殊,這麽多年親事也沒有動靜,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待他高中,卻忽然來人趁他不在家搞出羞辱妹妹的行徑,這若是傳出去,慧衡妹妹要如何立足?
    聽到兄長這樣說,慧衡竭力忍住百感交集的眼淚,笑著用力點了點頭。
    沒人能再將他們兄妹分開了。
    卓思衡瞥見悉衡雙手不知什麽時候握成了拳頭,關節都泛著冷冷的白,雖然弟弟什麽都不多說,但眼見自己姐姐受辱,他這個年紀又如何咽的下去,卓思衡不希望悉衡鑽牛角尖,溫言安撫他道“弟弟,你二姐姐吩咐去尋人你二話不說立即照辦,做得很好,這便是最大的維護了。我們一家人就是要這樣,隻要咱們是一條心,什麽困難都不必生畏。”
    卓悉衡聽罷鬆開了手,嘴角終於鬆弛,微微朝上彎著向卓思衡點頭。
    卓慈衡看見哥哥最後轉向自己,以為自己剛才學粗口要挨罵了,卻見大哥招呼自己,惴惴湊過去後,沒想到卓思衡像對男孩似的一拍她的肩,聲音卻柔緩極了“你二姐姐的身體辛苦你一直照顧了,你學得懸壺醫術比我這個狀元學問要有用得多,不必顧忌自己是女兒身而在維護家人時縮手縮腳,咱們家裏不興那套女子不如男的說法。”
    慈衡從來沒一天之內哭過兩次,今天聽完這番話破天荒又抱住大哥的胳膊,劈裏啪啦掉了第二回眼淚。
    反正是在自己家裏,卓思衡示意慧衡和悉衡也過來,三個人都湊在他這個大哥的身邊圍攏在一起,他站在那裏便能讓所有人安心。
    做一家之主其實並不容易。
    慧衡外柔內剛心思敏銳,他要給足庇佑守護的安全感和被需要感,令她不必擔憂連累家人自卑惱恨;
    慈衡果敢強韌爭先好勝,他要鼓勵引導個性發展和溫情熏陶,令她能處事不急不躁又不必困頓於天性;
    悉衡深沉內斂隱忍克製,他要溫情有餘春風化雨以及循循善誘自為表率,令他凡事有更通達的心竅思路莫要一味心深盤根。
    這些都是多年和妹妹弟弟朝夕相處摸索出來的關懷方法。
    愛家人有時也要講究方式。
    如果三個人能平安幸福一生一世,他費多大的心思都是心甘情願的。
    呼延勇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又是感動又是佩服。他們做行商的最講究察言觀色和度量人心,他這些年已學得這兩樣本領的皮毛,已然足夠闖蕩,可思衡老弟是個讀書人,卻能觀之度之對每個家人說不同的話對症下藥安撫他們的心結,比自己那所謂經驗眼光要老辣百倍,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夜裏,卓思衡又和呼延勇聊了好些,安排他先歇息後自己去看了悉衡,隻見他已將自己的行禮收拾妥當,囑咐他沐浴後早點休息,再去東廂房看兩個妹妹。
    這邊有阿環幫忙收拾,屋子已經初具齊整,卓思衡讓她也下去歇歇,自己坐下和兩個妹妹說些話。
    “屋裏好些東西都是你們範表哥送的,他心疼你們姑娘家沒有妝奩,又添了些首飾,有幾個他特別叮囑是姨母留下給卓家女兒的,都放在那個樟木匣子裏,大哥不懂這個,你們自己看了分分。”
    自己的兩個妹子還從來沒像別人家孩子爭過任何東西,他不必擔心分配問題,反而讓兩姐妹自己選最得宜。
    卓思衡不懂珠寶釵環,但有些首飾從材質上看就不可能是便宜的,從範家的家風來看,說不定這些都是當年姨母的陪嫁。卓思衡當時很是焦急,說什麽也不肯收,讓範希亮自己留下,說不定那是姨母留給自己不能謀麵的兒媳婦的東西,範希亮卻有點不好意思表示,母親安排得很是妥當,什麽是給誰的都有吩咐過,他也隻是遵照遺願行事。
    這樣說卓思衡便不好拒絕了。
    “我們是不是還得拜見一下表哥和已過世的姨母?”慈衡個性雖莽直,但好歹也是卓衍教出來的,禮數得體方麵半點不輸官宦人家女兒。
    卓思衡給她們自高處取下首飾匣子後一邊擦拭一邊說道“範表弟家情況比較特殊,以後咱們慢慢聊。本來想著你們入京能和他見一麵,可你們表哥派了外任,如今人已到了桐台縣做了縣令。”
    慧衡並不關心首飾,她更關心這麽多年對他們一家照拂不斷的表哥本人,忙問“可是靈州湘宜郡的桐台縣?”
    卓思衡沒想到妹妹知道這個,轉念一想,對了,自己後來給家裏寄過好幾次書,不止有給悉衡看的經史子集,還有給慧衡慈衡兩姐妹看的些山川地理遊記輿冊,慧衡最愛讀書,大概已經看過不知多少遍早就爛熟於心了。
    “正是。”卓思衡對表弟上任的地點還是很滿意的,“表弟能去到那個地方我也放心了。”
    慧衡回憶起書中所錄,也放下替素昧謀麵表哥的擔憂道“確實是個好地方。”
    “二姐,你從來沒去過南方,怎麽知道那裏好的?”慈衡在那邊疊放衣物,聽到後好奇心頓生,忍不住問。
    卓思衡心中微震,用眼神鼓勵慧衡說出自己的想法。
    慧衡甚少表露自己的學問和心思,但妹妹問及與哥哥示意下也不再刻意收斂,聲音好像春風般娓娓而來“哥哥寄回來的《南府輿國誌》裏講桐台縣在三山江的支流潁水西岸,那裏氣候潮熱,最適合油桐樹生長,因此附近多縣盛產桐油。隻是因地形險峻扼要甚少耕地,也無其餘特產,較為窮困閉塞。”
    “這樣聽來也不是什麽好地方嘛……”慈衡不解。
    慧衡用目光示意妹妹稍安勿躁,繼而溫言道“我從前聽朱五叔聊起軍營營務,說新任的校尉牙將最難當,因為這些新來的中軍小將不知自己手下兵卒頭領的秉性也摸不清他們的脾性,很難相處得當,矛盾又多,惹了兵頭不快下麵小兵也跟著被扇動起來較勁,很是麻煩。五叔說得是白話,但我想話裏的意思大概就是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表哥去的桐台縣不涉及鹽礦茶這類緊俏的物產,不挨著上進貢品,更沒有什麽較深的行當沾染,表裏內外一目了然,最好‘知己知彼’,再加上也不是貧瘠至無有生計,不是還有桐油一項可抓的物產麽?想來表哥心性本領讓咱們哥哥都讚不絕口,若是做一縣的父母官,定然能撫民載道政績斐然,平安順利度過第一任外放。”
    說完,慧衡也不去看旁人讚許嘉獎的目光,隻嫻靜溫文地低下頭,斂去方才眼眸中的璀璨光亮。
    卓思衡忍不住鼓起掌來“真不愧是咱們爹娘的女兒、我的妹妹!”
    他當時就是這樣和範希亮分析的,甚至還將查找的許多要點寫成信夾在自己給表弟帶走的書裏,讓他需要時翻看。
    自己好歹是個朝廷命宮,接觸的信息之多之廣,以慧衡一個常年身體孱弱隻能在偏遠鄉下養病的女子來說是無法企及的,然而她卻能在有限信息源的情況下做出和自己同樣的推論,思維縝密與邏輯能力可見一斑。
    慧衡雖然在家時沒少被卓衍和卓思衡如此直白的誇獎,但每每還是會有點不大好意思直接麵對,隻將頭再低些,顯得十分謙虛可愛。
    看著麵貌清麗絕倫心思澄明聰敏的妹妹,卓思衡心中覺得是時候與她談一些人生的關鍵性問題了,便向慈衡說道“阿環不清楚你們東西都放哪了,你去同她分一分,將悉衡的挑出來,我同你姐姐說兩句話。”
    慈衡知道哥哥這樣說便是有關於慧衡姐姐的事要私下鄭重講,於是痛快答應下來,飛快離開,隻留哥哥姐姐在屋內敘談。
    慧衡也知哥哥有話對自己說,於是抬起頭靜靜等著。
    卓思衡望著妹妹的星亮的眼眸,將聲音放得更輕更柔“阿慧,這些話如果咱們娘親健在該是她與你說,可是我們兄妹四人沒有這個福分,如今你隻有我這個大哥,這話便隻能我來問你了。妹妹,你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可有什麽想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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