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敢這麽痛罵李世民的，估計也就隻有殿下了。
    他心中感慨。
    而此時，李世民的臉，也卻驟然變了，難以置信，雙眸炸裂。
    剛才他真的是心神安寧，沉浸於李寬的稱讚中，飄飄然。
    但是誰能想到，完全沒有任何征兆的，直接天降隕石，把他轟落在地，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直接憋死在這裏。
    他懵了！
    他傻了！
    他呆了！
    量大唐之物力，結與國之歡！
    跪舔突厥！
    甘願當狗！
    親手送閨女於突厥，爭得一朝安息。
    嘶……
    嘶……
    嘶……
    李世民呼吸猛地急促起來，刹那間。隻有進氣而沒有呼氣了。
    長孫皇後臉色大驚，趕緊扶著李世民，瘋狂敲擊李世民的後背。
    “陛下，可還讀否？”
    老者望著他，沉默了會，問道。
    “讀……讀……讀……”
    “繼……續！”
    “咳咳咳……”
    李世民瘋狂咳嗽的已經直不起來腰了。
    一手狠狠抓住了自己的膝蓋。
    眼睛通紅。
    仿佛都要凸出來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寬兒竟然會給大唐如此一評價！
    老者點點頭。
    “父皇，見你如此，兒臣當真心生可憐。”
    “可憐這天下，可憐這百姓，也可憐長樂！”
    “小小長樂懂什麽？尚還年幼，卻便被骨頭軟的父皇送給了突厥。”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天下，為了大唐，為了百姓，說的比唱的都要好聽，但！兒臣想要問你個問題，可為長樂考慮過？”
    “長樂也是大唐的百姓！既然是百姓，你身為帝皇，兒臣認為，就算是死，也要捍衛長樂尊嚴！”
    “但現在並非如此，而今大唐，不是我想要看見的，我想看的大唐，是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一寸山河，一寸血，我大唐……不是讓你如此糟蹋的！望，安之！
    ”
    老者讀出來最後三個字，目光，從信箋上再次移到了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的眼珠子，死死的盯著老者。
    他的嘴唇，在瘋狂的哆嗦。
    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劃落。
    “陛下，老朽讀完了，這是殿下的信，放在這裏了，老朽告辭。”
    老者輕輕把信放到了旁邊的桌上，而後轉身便離去了。
    立政殿中，一點聲音都沒有。
    隻有老者的腳步聲。
    當腳步聲走遠，便隻剩下了急促的呼吸聲。
    李世民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他的目光一動不動，徹徹底底的鎖死了桌麵上的紙張。
    雙肩顫抖。
    靈魂驚飛。
    嘴唇抽搐。
    雙腿發軟。
    “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朕……朕……朕……咳咳咳……”
    李世民開口，聲音斷斷續續，喉嚨嘶啞難忍，幹咳數聲。
    突然，他手猛著捂嘴巴。
    一口血，直接被他咳了出來。
    “陛下！
    ”
    李君羨大吼。
    “陛下，快叫太醫！
    ”
    長孫皇後驚呼。
    “不！”
    李世民緊緊一把抓住了長孫皇後的胳膊，低喝一聲，說道：“關上門，朕……朕……朕錯了。”
    接著，李世民在長孝一聲，一頭便栽在了地上。
    火氣攻心，暫時昏迷。
    可能是被李寬這封信罵的。
    不過，更大的可能，或許隻是為自己生自己的氣。
    長安。
    夜靜無聲。
    更夫敲過了醜時時分。
    萬籟俱寂。
    這個點了，就算是挑燈夜讀的讀書人，也都已經是睡下了。
    不過，公主府後堂，仍舊燈火通明。
    李麗質坐在房間中，毫無困意，眼睛瞪得就如同銅鈴一般，盯著前頭飄搖的燭火。
    她睡不著。
    更閉不上眼睛。
    剛才她嚐試著閉上眼睛，但是，隻要這眼睛一合，瞬間就感覺整個天地都在旋轉，腦海中一幕又一幕劃過突厥蠻子他們的臉。
    頡利狼牙瘋狂的撲向自己，自己在草原就如同狼群中的兔子。
    頓時，一股冷汗出來。
    長樂公主，直接被嚇得坐了起來。
    “楚王……二弟啊……你快點得到消息吧，不知道，你現在在何處。”
    長樂自語著，眼角，不知不覺的就又濕潤了。
    輕輕抽泣了起來。
    她現在最後的希望，就是楚王。
    父皇已經鐵了心。
    母後也不行，滿朝文武，也都不行。
    沒有人會幫著自己說話了，除了楚王。
    可是，長樂公主心裏清楚，自己對楚王的期待，就如同自己心思前的最後一根稻草。
    楚王……
    就算他為楚王，但是要把自己從這件事中解救出來，也很難很難。
    更況且，楚王這個時候不知道在何處。
    若是傳信的話，估計沒有個三四天的時間，壓根收不到，若是稍稍一耽擱，那便是十天半個月。
    到時候，自己……
    “嗚嗚嗚嗚……”
    想著想著，哪怕是一向窈窕淑女的長樂公主，也忍不住哭了出來，越哭越大聲，低聲抽泣，變成了捂臉而哭。
    一人，一燈，一哭聲。
    淒慘。
    孤獨。
    無助。
    門外，兩個侍女當時也聽到了這哭聲，她們想要進去，但是進去又能如何？
    兩個人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低著腦袋，不一會兒，淚水也已經把衣服濕透了。
    ………………
    皇城。
    立政殿。
    李世民醒了。
    他隻是短暫昏迷了一會兒。
    坐在床上，臉色慘白，嘴唇上有幹皮翹起，雙童無神，整個人的精神都無比萎靡。
    長孫皇後無比擔憂的坐在一側。
    李世民不說話。
    他的腦袋抵著深厚的床位支撐，就愣愣的望著桌上的那封信。
    自古以來，都是老子罵兒子。
    但是這次，自己，竟然被自己的兒子被指著腦袋痛罵一頓。
    可，李世民不怪李寬。
    真的不怪。
    “陛下……陛下……喝點，喝點水吧。”
    長孫皇後端著杯子，輕輕朝李世民說道。
    她的目光中，也全都是擔憂。
    誰都想不到，真的……誰都沒有想到，這件事會突然發展到這一步。
    就是長孫皇後都大大出乎意料。
    楚王，他是怎麽知道長安發生的這一切。
    而且，時間還那麽短。
    才一天啊！
    不！
    嚴謹的算一算，其實不過隻有半天時間，楚王不僅知道了，還把回信傳了回來。
    特別是這信的內容！
    也太……
    長孫皇後真的是想要薅著李寬揍一下，這話說的，對一個帝王來說，太……太……實在是太難以接受了。
    跪舔突厥！
    以大唐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
    特別是最後李寬自己所言，更是猶如一根長槍般，直接刺破了李世民心中最後的一道防線。
    看看曆朝曆代。
    那一個不是聽著便讓人渾身沸騰，難以自持。
    到了大唐，直接來了個以大唐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
    這是把陛下給直接釘在了恥辱柱上啊。
    太狠了！
    這臭小子……
    長孫皇後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李寬了。
    不過，這話聽著確實是讓人心中……莫名有一股暢快。
    李世民深深吸了口氣。
    他接過來水杯，僵硬的目光動了下，看向了旁邊的長孫皇後。
    “觀音婢，把那封信，給我拿過來吧。”
    “我……給我看一看。”
    李世民抿了下幹裂的嘴唇，慢慢說道。
    他沒有自稱朕，他覺得自己不配，真的不配。
    一個皇帝，該為百姓考慮，是啊！寬兒說的對，若是到了某些時候，有人想要傷害自己的百姓，必須從自己身上踏過去。
    可是，自己倒好。
    遇到危險，是直接把百姓推到自己麵前當擋箭牌啊。
    “哈哈哈……”
    李世民好笑。
    他笑自己，無能為力，笑自己，膽小如鼠，笑自己，不配為帝王。
    笑自己，也不配當一個父皇。
    長孫皇後僅僅攥著李世民的手。
    “觀音婢，拿過來。”
    李世民再說了一遍。
    長孫皇後這才站了起來，她不想拿，這封信，真的是對李世民的刺激太大了。
    但是……李世民的旨意，他壓根不能拒絕。
    李世民接過來，把信攤開，放在自己的雙腿之上。
    望著上麵一行行龍飛鳳舞般的字，李世民的臉，青一塊紫一塊，陰晴不定。
    剛才他隻是聽，沒有看。
    現在一看，他能從這些字中，體會到李寬寫信時的恨鐵不成鋼。
    還有李寬強壓著的怒火！
    上麵的字，有些幾筆似乎並不是想要寫這個字，但是最後擰了回去。
    李寬正是在控製自己。
    若是不控製，怕是自己要直接被罵死。
    一個字，一個字，李世民都看得過去。
    嘴唇，哆嗦著。
    眼角，抽搐著。
    整個人的手，都在顫抖。
    這封信，都快要拿不穩了。
    他嗓子一甜，又想要噴血了。
    李寬這封信……簡直讓他都沒有臉活著了！
    若是流傳出去，他都想要直接找個地方自我了斷。
    “陛下，寬兒肯定本意不是這樣，他隻是……隻是想要勸一勸陛下，絕對沒有其他的想法。”
    “陛下一心為民，臣妾是知道的，隻是這次選擇，有些冒失，有些唐突罷了。”
    長孫皇後在旁趕緊解釋，為兩人一塊解釋。
    李世民深吸口氣。
    他搖了搖頭。
    “不要說了，觀音婢，我……我錯了，寬兒說的對，不合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才該是我大唐之恢弘，這才該是我大唐的……血性！
    ”
    “這封信，好啊！寫得好！我要多謝謝寬兒，說實話，在格局方麵，我都無法和寬兒相比。”
    “想必，寬兒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必然會對我很失望吧，想想我們從楚王府中拿出來的那些東西。”
    “這些東西，無論給曆朝曆代中的那個帝王，都能塑造出一代盛世，現在，我們全都得到了，但是，卻還如此的沒有一點點的血性，仍舊是如此的麵對突厥。”
    “甚至還……還比之前更加變本加厲，還要送……送親閨女，哈哈哈……”
    “看看，看看，比一比，我真的是比那些普通百姓還都不如，百姓寧願自己餓死也都會保護自己的兒女，無論如何，都會為自己的兒女選擇一條路，可是我呢？”
    “我這是要親手把女兒推到火坑裏去，我……我……哈哈哈……”
    李世民大笑。
    他沒有任何保留的大笑，整個立政殿內外，都是他的笑聲，隻是笑著笑著，那淚水直接淹沒了他的眼睛。
    猶如洪水一般。
    滔滔不絕。
    李世民嘴角瘋狂的顫抖著。
    瘋狂的顫抖著。
    “我……我……我愧對百姓，我愧對長樂，我愧對大唐！
    ”
    “觀音婢，觀音婢，我錯了，我錯了！
    ”
    李世民一把抱住了長孫皇後，終是忍不住瘋狂哭嚎。
    長孫皇後輕輕拍打著李世民的後背。
    “陛下，現在還不晚，不是嗎？一切都還來得及，來得及。”
    “不合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陛下，咱們大唐，也能做到！
    ！”
    “如此之行事，才配得上我大唐啊！
    ”
    長孫皇後緩緩說道。
    李世民重重點頭。
    他哭了好一大陣，才慢慢坐了起來。
    雙眼通紅。
    臉色仍就有些泛白。
    但是，精神卻不再萎靡，似乎是找到了新的支柱，眼童中，泛出了光，比太陽還要璀璨的光。
    “對，觀音婢，你說的對，寬兒已經為大唐塑造了骨骼，朕，知道怎麽做了。”
    “更衣！上朝！
    ”
    李世民一骨碌從床上跳了下來，朗聲喝道。
    此刻，窗外的天，開始慢慢的有些泛白。
    不知不覺，卯時到了。
    長孫皇後望著李世民，重重的點了下頭。
    她取來龍袍，親手為李世民更衣。
    李世民身心出口氣，站在銅鏡前，鄭重的，凝重的，小心翼翼的，把李寬寫的信，貼身放好。
    “觀音婢，朕……去了。”
    李世民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立政殿。
    門前侯著的內飾和李君羨，急忙跟上。
    長孫皇後望著李世民的背影，重重吐了口氣。
    “寬兒啊，你這臭小子……嗬嗬嗬，老娘為你驕傲。”
    “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