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師兄,你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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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子牙已然八十歲了,換作凡俗百姓,這般年齡已算是高壽。
    可對於如今的他而言,八十年光陰卻似彈指一瞬。
    他在昆侖山蹉跎三十餘載,難成仙道,幸而有雲中子為他細細講述玉虛法門,又叮囑他下山後也要恪守清規,這才得以成仙。
    薑子牙最敬重的人自然是元始天尊,其次便是雲中子。
    可自他入世以來,卻再未曾見過雲中子一麵。
    這些年他先是忙於成仙,後來又跟著姬昌到了西岐,拜相封侯固然富貴,可難免俗務纏身。
    昔日逃五關時,雷震子曾來接應,薑子牙知他來自終南山後,對他愈發欣賞。
    如今雷震子下山應劫,薑子牙更是將其當做子侄看待。
    這不,雷震子護著武成王家小來到西岐,薑子牙便對他百般關懷。
    「你離去不久,怎的未回終南山,反倒將武成王護來西岐了?」
    薑子牙坐在相府大堂主位,望著雷震子說道。
    雷震子怎敢實言相告,若是將雲中子被趕下山的事兒說漏嘴了,他定然吃不了兜著走。
    「啟稟師叔,當日我正欲歸山,卻在半道收到師尊傳信,命我與哪吒師弟一道去救武成王。
    我雖不才,也知賢王忠義無雙,當即便調轉方向去了穿雲關。」
    雷震子隨機應變,如是言道。
    「哪吒是哪位師兄的弟子?」
    薑子牙在昆侖山修行三十餘載,可真正熟識的師兄弟,也就是南極仙翁、雲中子以及申公豹。
    他連十二金仙都沒見過幾麵,更莫說其弟子。
    「他是太乙師伯之徒。」
    雷震子沒有絲毫不耐,態度異常端正。
    「我知你神通不凡,拿下餘化自不是難事。
    可你又是如何帶著武成王家小穿過穿雲、界牌、汜水三關的?」
    薑子牙飲了口茶水,笑嗬嗬地問道。
    此刻的他半點不似西岐丞相,倒更像是關心後輩的凡俗老叟。
    「我與哪吒拿下餘化,本欲將其打殺。
    可我轉念一想,他是餘元之徒,若是殺了他定會引其師前來。
    此番要救武成王來西岐,我自不願多事,於是便以法寶將餘化鎮壓。
    穿雲關總兵陳桐已被黃天化師兄殺死,界牌關是黃滾老將軍的老巢,這二關都已空虛,自然好過。
    唯獨汜水關有韓榮重兵把守,弟子雖不懼,可卻擔心武成王家小損傷。
    於是我心生一計,借玄功化作餘化的模樣,也不催他那坐騎,隻尋了匹馬兒便朝汜水關去了。
    韓榮見我未騎火眼金睛獸,又不見那三千兵馬,隻當是餘化遭人劫道敗逃而歸,並未起疑心,便將我放入城中聞訊。」
    雷震子言及此處,微微一笑。
    「如此一來,你騙開城門卻是輕而易舉,若再與哪吒裏應外合,確可保武成王一家過關。」
    薑子牙聞言恍然大悟,昔年雷震子來援五關時,他已中了化血神刀,暈厥在地,因此並不知雷震子有此玄功。
    「隻可惜弟子無有料敵機先之能,否則定事先請師叔派兵接應,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汜水關收入囊中。」
    雷震子言罷,依舊有些意難平。
    他與哪吒護黃飛虎一家平安出關,若是隻有十數人倒還好說。
    可武成王領著三千家將而逃,沿途又收攏舊部,更是幾乎把老爹黃滾的界牌關搬空。
    如此一來,這隊伍確實異常龐大,否則他早就和哪吒借遁法送他們入西岐了,何須挾持韓榮才能出關?
    「無妨,興周亡紂乃是天數,即便今日未得汜水關,總有一日也能將其拿下。」
    薑子牙自成仙之後,底氣確實足了不少。
    當年他還曾為五百金折腰,如今卻位極人臣,不會再為錢財所困擾。
    可他不知,若是世事真完全依照天數,他或許永遠都成不了仙。
    「師叔所言極是。」
    雷震子卻不太相信所謂的天數。
    誰讓他師父總說他命中應生一對肉翅,長的青麵獠牙頗為瘮人。
    可如今他窺鏡而自視,隻覺天下美男子無人能與其爭鋒。
    「你既將餘化擒來,卻打算如何處置?」
    薑子牙收斂心思,問起了正事。
    誠如雷震子所言,倘若殺了餘化,餘元定會前來尋仇。
    這廝有金剛不壞之身,如今要還是天仙境界倒也罷了,若他已躋身金仙,那就真有些棘手了。
    世俗武將練至登峰造極,倒也可與未成仙的修道之人過幾招,可若是餘元出馬,尋遍西岐大營也找不到能與其對戰之人。
    餘元是截教三代弟子,闡教若要派出援手,自然也是三代弟子。
    隻有金剛不壞之身能打敗金剛不壞之身。
    這麽一算,有資格和餘元做過一場的,隻有楊戩、雷震子和哪吒三人。
    「若餘化不願歸降,便將他送上榜去吧。」
    雷震子自然沒在怕的,不就是餘元嗎,誰沒打過似的。
    薑子牙聞言點了點頭,隨即傳令下去,命刀斧手將其斬了。
    「師侄啊,你我相識也有一段時日了,老夫待你如何啊?」
    薑子牙繞了這麽久的圈子,總算是要說正事兒了。
    雷震子乃終南山嫡傳,怎會聽不出這話的言外之意——老夫要找你幫忙,你幫是不幫?
    「師叔待我自然是極好的,若有差遣,師侄定當…………酌情考慮。」
    雷震子嘿嘿一笑,他向來不喜歡把話滿了。
    薑子牙卻被這句話噎住了。
    老夫等你這個定當都等了好幾息了,你怎麽還酌情上了?
    「你倒是頗得師兄真傳。」
    薑子牙沉默半晌,這才出言。
    雷震子隻是笑了笑,並不應聲。
    「昔年我在昆侖山修道,彼時我仙道未成,見你師叔師伯們遨遊四海,頗為羨豔。
    可我天資愚鈍,修為進境緩慢,師兄們各自有大道要修,無暇與我往來,唯一的師弟見我修為淺薄,時常譏諷。
    當時你師尊重修樓閣,恰好也在山中,每見我修道有晦澀之處,便悉心講授。
    後來,你師尊更是讓我去往終南山修行七載,終於返本歸元,將根基築好,這才有今日功果。
    你師待我恩重,這些年我卻未曾去終南山拜謁,自覺羞愧難當。」
    薑子牙回憶起過往,感慨不已。
    雷震子聞弦聲而知雅意,自然知其是想拜見雲中子。
    雲中子曾特意叮囑,讓雷震子莫要將他被趕下山的消息透露出去。
    雷震子當然不敢違抗師命。
    可如今看來,薑子牙似乎是猜到了什麽。
    雷震子有兩個選擇——要麽保全雲中子顏麵,不帶薑子牙去磻溪,代價是師叔不開心;要麽讓薑子牙遂願,讓他去拜謁,代價是雲中子社死。
    誒,這麽一分析,就沒什麽好糾結的了。
    「師叔怎知我師就在磻溪?」
    雷震子也沒明著答應,這樣將來萬一師尊算賬,他還有回轉的餘地。
    薑子牙聞言大喜,
    當即離去,沐浴焚香好一陣,這才出來,讓雷震子領著,騰雲駕霧去往磻溪。
    雲中子坐在溪邊,卻並未垂釣。
    釣什麽啊釣,自他釣起錦鯉之後,這群魚兒似乎都知道被他釣上來有好處,那是一條一條爭著咬鉤啊。
    不釣了,沒意思。
    可他總不能這麽幹等著吧?聞仲應該還有好一陣才會來討伐西岐呢。
    今日無事,勾…勾搭個樵夫聊聊。
    「武吉,你麵有富貴之相…」
    雲中子坐在地上,撚了一塊扁平的石片,對著溪澗上遊拋去。
    這石片接連跳躍數十次,消失不見。
    「老雲啊,當日你歌唱的的確是好,否則我也不至於把你當成神仙跪拜。
    可你也不能總靠這個忽悠人吧,不得尋個生計攢些錢,將來也好續個弦。」
    武吉顯然沒把雲中子的話當回事。
    他起初也把這溪邊漁人當做仙人,可後來見他麵容尋常,皮膚黝黑,又終日在此無所事事,如今甚至連魚也釣不上來,也就隻當他是個有學問的遊人罷了。
    至於他為何言及續弦,隻因楊嬋每日悉心侍奉恩師,在武吉看來,這不就是女兒孝敬已是鰥夫的老父嗎?
    武吉隻覺自己真是聰明至極,竟能通過蛛絲馬跡猜測出老雲的過去。
    雲中子也未曾辯解,他之所以要佯裝成中年漁夫,既是在此靜候入世之時,也是在修養清靜之心。
    他已是金仙境界,若要登臨大羅,隻靠水磨修行卻已無甚作用,唯有修好心境,尋得一條屬於自己的大道,才能得上乘功果。
    自從他入宮獻劍之後,因果糾纏不斷,早已不複昔年清修之心境,這才試著走返璞歸真的路子。
    「武吉啊,你這人挺實誠。」
    雲中子搖了搖頭,隨即俯下身子,捧了一捧溪水潔麵。
    他還有後半句沒說——就是眼力不太好。
    武吉聞言自然欣喜,可他已在此耗費了不少時間,需得快些離去入城賣柴,不能再在此地逗留了。
    「老雲…雲老哥,我先入城去了,改日再聊。」
    武吉朝竹屋方向走了幾步,這才將放在幹燥處的柴火擔了起來。
    「你若信我,今日莫要入城,隻在此地等候,自有一場潑天富貴。」
    雲中子背對著武吉,微微一笑。
    他方才心血來潮,掐指一算,自然知曉雷震子幹了什麽好事。
    武吉聞言腳步一頓,隨即繼續前行,隻是揚起手搖了搖。
    「多謝美意,不過我還有老娘要養,今日就先去賣個十錢,他日再來等這富貴吧。」
    雲中子聞言一怔,若有所思。
    世人追求各有不同,昔年薑子牙欲求仙道,如今武吉隻求賣出柴薪,二人所求看似天差地別,其實都是追求各自心境的圓滿。
    當然,薑子牙如今雖成仙道,卻有了其他的追求,武吉若是有朝一日不再為贍養老母發愁,也會生出別的想法。
    不過當年執意上昆侖山的薑子牙,以及如今放棄富貴而求安穩的武吉,都在彼時擁有著近乎圓滿的心境。
    雲中子低下頭,望著這張黝黑粗糙的麵皮,不覺間已然入定。
    不多時,天邊乍起驚雷之聲。
    雲中子陡然醒轉,他已從悟道中醒轉,卻並不因此惱怒。
    他悠然自得地自袖中取了一隻茶壺、兩個陶碗,置於石上。
    他心念一動,靈茶飛入碗中,心念再動,磻溪之水分出一股,入了壺中。
    雲中子輕輕揮袖,卻有一條火龍藏在那股溪水之中,如此水
    中有火,火中有水,將此水燒得通通透透,去蕪存菁。
    此番頓悟,他道行未漲幾分,可對於天地大道卻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煮茶時施展的水法火法,渾然天成,不著痕跡,已然臻至化境。
    雷震子突然而至,他見雲中子正在沏茶,連忙走上前來欲要代勞。
    「我還不知你的性子,若非惹禍,何時這麽殷勤過?」
    雲中子沏好兩碗茶,將茶壺丟在腳邊,隨即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雷震子見師父未曾怪罪,當下大喜過望,隨即化作雷光,朝乾元山方向去了。
    楊嬋立在竹屋門前,望著坐在溪邊的師尊,她覺得師尊似乎與此前有些不同,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同。
    雲中子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
    楊嬋忽而望向另一邊。
    「師兄,多年未見,可還安好?」
    薑子牙立在漁夫身後,神色鄭重地施了一禮,這才起身出言。
    「你也算仙道有成,壽數不淺,何須作此兒女姿態?
    不如安坐,且飲一碗茶水,此刻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大可暢敘幽情。」
    雲中子恢複本貌,他坐在溪邊,雪白法袍已有一角浸入水中,卻絲毫未曾沾濕。
    薑子牙聞言也不矯情,當下三步並作兩步,在雲中子身前坐下,端起陶碗飲了一口。
    「此茶不凡,飲之心曠神怡,寵辱偕忘。」
    薑子牙並未恭維,他飲此茶後,隻覺元神澄澈,道體輕鬆,這才有此一言。
    楊嬋聞言卻搖了搖頭,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卻最知其中玄機。
    這茶雖是靈茶,成色卻隻能說尚可,之所以飲之忘俗,隻因雲中子已知真仙之意。
    「你方才來時,可曾見到一個樵夫?」
    雲中子又抿了一口茶,他抬起頭來,眼眸澄澈清明,頗似身旁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