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小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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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月色下,狂風打著胡璿而過。
    山腰間的客棧散發出昏黃的光線,猶如海浪中的燈塔。
    眾人在大堂中團團圍坐,傾聽著窗外的風聲,人人麵露憂色,隻有柴火在火爐中燃燒的聲音嗶啵作響。
    那鄒大哥歎了口氣:“天不遂人願呢,看來老天怕是要把咱們這些人留在這裏。”
    徐參客皺了皺眉:“別說這麽喪氣的話,總能想到辦法的。”
    大雪說來就來,白天裏大家剛動手,立馬變了天,眾人隻能狼狽地撤了回來,眼巴巴地從天亮盼到天黑,隻見到雪漫荒山,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大光頭咂了咂嘴:“這天兒邪性得很,多少年來也未曾遇到過了。”
    彭宇忽地站起身:“那也不能幹挨著,依我看咱們就別管這鬼天氣了,想活命的都隨我來,我就不信咱們大幹一晚便不能把橋搭起來!”
    徐參客隨之站起來:“我看這法子可行,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
    大光頭攔道:“不可。”
    彭宇眉頭立了起來:“為什麽?”
    大光頭道:“這大冷的天兒,隻要待上一時三刻,周身便會被風灌透,再待得片刻通體冰涼,不等將橋搭起來,命早就沒了。”
    彭宇絕望地道:“難道咱們就沒別的法子了?”
    “哎...”大光頭以一聲歎息回答了他。
    不安與惶恐在大堂之中蔓延,再也沒有人說話。
    胡老丈手裏握著一把胡琴,手指在琴弦上隨意撥動,發出喑啞之聲。
    胡小玉忽道:“天無絕人之路,誰知道明早醒來又如何,說不定是個晴天朗日呢。左右無事,我給大家唱個小曲兒解解悶,這段兒就不收各位錢了。”
    朱唇輕啟,唱的是時下流行的小調兒《桂枝兒》:
    甚東西生地恁波俏,
    粉臉涎把兩腳兒蹺,
    愛了你那個不要親朋為你好,
    就是怨仇也開銷。
    這樣滾熱的行情,
    也怎麽不是現世寶。
    穀雨的思緒被歌聲帶出很遠很遠,忽地想到了遠在京城的夏薑,也不知她此刻在做什麽,是否還在生自己的氣?
    想到兩人還未好好地道個別,不免有些遺憾。
    眾人各懷心思,神色各有不同。
    窗外寒風呼嘯,室內溫暖如春。
    這一晚穀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覺,那邊廂老吳也打起呼嚕,穀雨更是睡意全無,索性從圓筒中又將那副人皮拿了出來,湊近油燈仔細參詳。
    那朵巨大而妖冶的百合花占據了他的視野,錦衣衛精湛的儲存技術讓人皮在多日裏仍能保持著鮮活的姿態,穀雨吐出一口氣,手指在那紋路上摩挲著。
    在此之前出於對逝者的尊重和忌諱,他並不想以手觸碰,也許是麵臨巨大的危機,讓他對於解開謎團產生了更加迫切的渴望。
    盡管臨行前他已囑咐過董心五,要在城內尋找精通刺青的技師,以期找到線索,但他同時也知道離京後即便有消息也很難及時傳遞到他的手中。
    這朵百合花由多個大小不一的花瓣組成,指肚摸上去竟有輕微的顆粒感。
    穀雨皺了皺眉頭,忽聽門外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穀雨偏過頭來,靜靜地傾聽,那聲音卻又消失不見,四下裏靜悄悄的,讓穀雨一度懷疑是自己的幻覺,他想了想從床上跳下來,悄悄摸到門邊,探頭出去。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穀雨走出門來,在大堂中站了一會兒,一切如常。
    等回到房中的時候,老吳已經醒了,欠著身子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穀雨擺了擺手:“興許是聽岔了,睡吧。”
    老吳揉了揉眼睛:“白日裏睡得多了,現在反而不怎麽困了。”
    穀雨蹲在火爐旁添了兩根柴火,火苗重新恢複了生機,他哆哆嗦嗦回到床上,用被子將周身裹住:“老吳,這一趟辛苦你了。”
    老吳滿不在乎地道:“本分所在,談何辛苦,倒是小穀大人來這天寒地凍的地方,才叫真的辛苦。”
    穀雨苦笑道:“皇命所差,我也沒有推辭的機會,”他看向老吳,對方那張飽經滄桑的臉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尤為深刻:“你整日裏東奔西走,出入危險之地,家裏人便沒有怨言嗎?”
    老吳緊了緊身上的被子:“我老光棍一條,無牽無掛。年輕的時候被差遣到前線,總想著幹得漂亮,說不定能入了上官的法眼,咱也能堂堂正正調回到京中,隻是天不遂人願,蹉跎至今,雙親仙逝,孑然一身,仍在前線奔走,看起來我這把老骨頭要埋在遼東了。”
    穀雨聽得悵然若失,安慰道:“別這麽想,總有一天會回去的。”
    老吳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穀雨將人皮放入圓筒,與鋼刀一同放在枕邊,吹熄油燈躺在床上,屋中陷入了黑暗。
    老吳沉默半晌,忽地問道:“我離開京城之時,聽說皇太後要敕建萬壽塔,我家便住在京西,曾見工匠大興土木,也不知如今建得如何了?”
    穀雨一怔,這萬壽塔他倒是知道的,幼年時父母還曾帶他進入慈壽寺遊覽過,所以在他的印象中那座寺那座塔天然便是存在的,他的思緒飄回到遙遠的京城:“萬壽塔嘛,塔身高大,一層有尋杖圍欄,兩層仰蓮瓣承托,八角有盤龍圓柱,遠遠望去氣勢雄渾,近前仰望更感威嚴,乃是昆玉河畔不可多得的美景。”
    “真希望能親眼看看啊。”老吳感歎道,他慢慢躺倒,將厚重的被子拉到胸前,望著火光中朦朧的房梁出神。
    穀雨捕捉到了對方悵然若失的情緒,但他拙於口舌,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安慰老吳,寒風打著胡旋在窗外肆虐,困意讓穀雨迅速進入夢鄉,在夢中他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老頭子,身處戰場之上,周遭屍橫遍野,硫磺味刺鼻,卻是時隔多年仍未返回中原。
    他嚇壞了,失魂落魄地尋找回家的路,可怎麽也找不到,正在焦急間,忽聽一聲尖叫。
    啊!
    叫聲淒厲刺耳,穀雨騰地從床上坐起,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向老吳看去,老吳睡眼朦朧,顯然是被方才的尖叫聲驚醒:“怎麽了...”
    話音未落,便聽見大堂中有人放聲大喊:“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