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苦是山窮水也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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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維陽沒有生氣。
    這麽些年,多少的苦頭都吃了,若是一點譏諷的話都受不住,那般大的氣性,楚維陽早把自己生生氣死過去了。
    但這樣讓馬管事狂吠下去也不行,楚維陽也不想真個和馬管事吵起來,說不得這樣反而正中了此人下懷。
    哦,他已沒了甚麽下懷,盡都爛在了巨石下,成了泥。
    將手上的肉放在一旁,年輕人起身兩步,站在了籮筐旁,低著頭俯瞰著仍舊在詭異大笑的馬管事。
    這天底下,其實不是所有的表情都適合所有的人。
    譬如說笑容。
    有的人隻是勾勾嘴角就是萬種風情,有的人隻是唇齒微張就道盡了風霜雪雨。
    可同樣有人笑起來,或許就顯得邪魅,顯得油膩,顯得臉歪嘴斜。
    馬管事仍舊在詭異的大笑著,或許在他的心裏,這般笑容,是譏諷的,是癲狂的,是刻薄的。
    可是他卻忘了,灰撲撲的塵埃混著暗烏色的血泥,糊在他富態的臉上,端詳去,隻如豬頭也似,斷瞧不出人樣來。
    他這一笑,隻教楚維陽下意識地看清楚了他那擠成兩三層的下巴,還有略微發黃的一口牙。
    當真是醜陋了些。
    冷著臉,楚維陽抬起手來,掐著他的脖頸,按在十二重樓處,旋即便有法力從楚維陽的掌心處凝聚,而後以極其粗暴的方式,灌湧入馬管事的任督二脈內周天經絡中。
    法力本是滋養人周身的靈氣真元。
    這樣的動作,本是危機時候吊人性命的活命法。
    可楚維陽一身的法力被煞炁所侵蝕,此刻隻能教馬管事感覺到無法言喻的劇烈痛苦!
    如同過去數年間,楚維陽時常經曆的那樣。
    詭異的笑聲戛然而止,馬管事猛地睜大了眼睛,他同時張大了嘴,下意識地,似乎想要痛苦的呼號出來,可是看到楚維陽空洞的雙眼中一閃而逝的譏諷神色,馬管事忽又生生地忍住了,忍住了呼號的衝動,隻是劇烈的顫抖著肩膀。
    片刻後,楚維陽收回了手掌。
    畢竟,這樣的運用法力,同樣的痛苦,也施加在了楚維陽的身上。
    如非必要,他並不是喜歡品嚐痛苦,並且甘之如醴的人。
    緊接著,楚維陽喑啞的聲音響起。
    “管事,激怒我沒有甚麽好處,隻是丟了兩條腿,哦不,是三條……不過是丟了三條腿,想來你還不至於真的瘋掉,不用裝出一種癲狂的狀態來,鎮魔窟中,甚麽樣的瘋魔我沒見過?也不要想著等我怒極然後一劍了結你的痛苦,咱們倆有許多賬要慢慢算呢!你不該自討苦吃的,有我在,你想速死都難,你說呢?”
    楚維陽平靜而喑啞的聲音中,似乎蘊藏著某種類似於雷霆的神秘力量,冷靜下來的馬管事竟然自顧自地打了幾個寒兢,竟似是無言以對楚維陽般,半是絕望半是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楚維陽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不!不該閉眼的!管事,當我說出了這樣的話,哪怕隻有你我二人,這會兒最聰明的做法,應該是甚麽動作都不要有,就靜靜地在那裏,像是一塊真正的爛肉一樣,這樣才能吃最少的苦頭,最快的化去另一個人心中的戾氣……管事,這是你曾經教給我們的道理!它很有效!如今我把它教給你!”
    說著,楚維陽的手就再度落在了馬管事的脖頸上麵。
    猛然間,一層雞皮疙瘩立起來。
    馬管事趕忙睜開了雙眼,像一條老狗一樣,巴巴地看著楚維陽,開口的時候幾乎帶出了哭腔。
    “我沒想到的……我真的沒想到的……饒過我罷……饒了我……許我個痛快……”
    說著,馬管事低下頭來,真的啜泣了起來。
    “求求你,求求你……”
    哪怕馬管事並沒有看過來,楚維陽卻仍舊冷漠的搖了搖頭,然後毫不遲疑的,將手掌按在了十二重樓處。
    法力起,法力落。
    豆大的汗珠,將馬管事臉上的塵埃與血泥混合在了一起。
    管事低著頭,隻是用微弱的聲音,緩緩地呻吟著……
    這會兒,在楚維陽看起來,馬管事終於有了幾分鬼蜮裏陰物的模樣了。
    於是,年輕人這才滿意的慢慢直起身來。
    “能夠在鎮魔窟裏做到管事,你應該是個聰明人,管事,告訴我,你是個聰明人嗎?”
    籮筐裏,馬管事仍舊在呻吟著。
    楚維陽喑啞的聲音高亢起來,愈發顯得撕裂。
    “說話——!”
    幾乎下意識地,馬管事打了一個寒兢,他回過了神來,但像是喉嚨處受了損傷,一時間說不出了話來,隻得艱難的朝著楚維陽點了點頭。
    “那麽,管事,你告訴我,像我這樣子,還有救嗎?該用什麽方法來救呢?不要想著耍花招,你既然是聰明人,就該知道我有很多的手段,很多你曾經教給我們的手段……”
    說著,楚維陽又蹲了下來,側著頭,仔細地聽著馬管事喉嚨裏喑啞的聲音。
    “煞炁入體者,沒救的,否則,又怎麽會有鎮魔窟之名?凡未入築基境之修士,無符籙護身,入得了鎮魔窟中,唯一死而已,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教你們每日熬煉煞漿,隻是在加速這個過程……”
    “且吾宗修劍法,高深處,需要以煞漿磨礪劍胎、劍意、劍氣……”
    “況且,今日裏地龍翻身,一整個礦脈的煞炁衝出……你沒死在石窟裏,我已很是意外了……”
    “那是海量的煞炁,在衝刷著你的身軀,衝刷著你身軀的每一個角落……”
    “不隻是法力中,那裏甚至是你身體中煞炁最淡薄的地方,更為純粹的那些,那些凝固與升華的,就潛藏在你的血肉中,你的髒器內,你的根髓裏……”
    “哪怕你還能繼續修行功法,凝練法力,你猜會發生甚麽?”
    “你覺得自己從鎮魔窟中逃出來了?”
    “不是!往後你立身之地,你的身軀,就是你自己的鎮魔窟!”
    “你以為剛剛我是在故作癲狂激怒你?”
    “不,那是因為我知道,你遲早會瘋掉的,你遲早會因為注定無法擺脫的痛苦而瘋狂的,我必須在那之前,求一個痛快……”
    “不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