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乾天坤地截雲經(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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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半晌,楚維陽杵著手肘,用十分複雜的表情看著那紫蟾丹爐。
    “管事,你說……古之先賢們這都是甚麽怪癖……”
    “有拿著毒藥和左道巫蠱秘法來煉毒道妖獸的人,要將自己的功法命名為《青竹丹經》。”
    “有內煉毒煞的功法,偏生還在名稱裏帶上《大日純陽》四個字……”
    年輕人說著,又不禁嘬起牙花子來,那略微有些扭曲的複雜表情,仿佛是楚維陽第一次知道,這世上真的有謊言存在。
    事實上,剛剛看到《大日純陽釣蟾功》一行古篆字湧現在心神之中的時候,楚維陽曾經有過閃瞬間的悸動。
    畢竟隻觀瞧這功法的名稱,想來也許是甚麽鎮教開天經一類的至高品階功法。
    可當那一枚枚篆字都從心神中流淌而過的時候,楚維陽隨即才理解了這部功法的要義,隻是那一瞬間有了極高的期望,這會兒才難免有些許的失望。
    反而是一旁的馬管事嗬嗬的笑著。
    “莫說是古之先賢,便是如今,這也是尋常見的事情,左右不過是個名字而已,取得別致一些,一來能唬人,或者憑生震懾,或者坑蒙拐騙,一切因由都得從這功法名字上開始;二來能出其不意,若果真有一日要與甚麽人生死鬥法,人家以為修一部《青竹丹經》,你該是個藥師一類的隱士來著,結果一個照麵,你這便是一捧毒炁兜頭罩下……”
    “既然有便宜占,何樂而不為呢?”
    “再者說來,一切緣法,許是皆有注定之處。”
    “你若非煞炁纏身,不會尋毒功來修。”
    “若非《青竹丹經》偏頗了些,你也不會一直惦念這事兒。”
    “又若非聽說了高品毒炁,你也不會主動進地宮一行。”
    “如今見了大修士道果遺蛻,你存神觀想,入定坐忘……”
    “所思遂又有所得,所得必在道果餘韻之中。”
    “收獲一部毒道內煉功法,實在是太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說到這裏,馬管事終於將目光從那紫蟾丹爐上麵挪開,他罕有的用一種極其平靜的目光看向楚維陽。
    “說心裏話,不大想誇你來著……可從鎮魔窟一路走到今日,若說你沒個才情,反而是騙人的話。”
    “可你的才情總是用在偏地方,有些極尋常的事情上,反而愚鈍的凡夫也似。”
    “你這樣可不行,莫說是往更長遠些去看,之說眼前的修行路,若是不能夠將這些淺顯的因果看透,隻覺得盡是些玄虛的事情,隻怕走不通幾步路了。”
    聽馬管事這樣說著,楚維陽緩緩地低下了頭。
    他的眉眼之間,隨著那心神之後泛起的回憶,一點點露出了悲傷的神色。
    很快,楚維陽從這種情緒裏抽離開來。
    他明白,這種奇異的經曆,讓自己注定要在某些方麵存在著不及常人的疏漏,而同樣的作為某種饋贈,自己也將在另外某些方麵,存在著遠超常人的特殊天賦。
    到底能走通幾步路,這條屬於自己的道途,總也要親自拿腳丈量了才能知道。
    心神緩緩歸於平靜,楚維陽沉默著,再如陷入觀瞧真無幻有的妙境之中。
    伴隨著這一篇《大日純陽釣蟾功》的顯照,那早先時高高懸起的恍若大日一般虛懸的兩枚古篆大字,不知何時,已經有一枚煙消雲散去。
    此時間,仍舊有一枚虛懸在原處。
    像是某種權柄,某種沉默無聲的邀請。
    偶然間,靈光一閃而逝的瞬間,仍舊能夠辨別出那枚篆字的玄妙紋路——“紫”。
    進入地宮之前烙印在心神之中的兩枚篆字,竟然形成了某種類似於傳承秘法一樣的權柄烙印。
    一枚“蟾”字篆,已經給楚維陽帶來一部急切需要的功法,這一枚“紫”字,或許還有另外的驚喜可言。
    按捺住心中急切的衝動。
    楚維陽再度將心神沉浸在《大日純陽釣蟾功》之中。
    老實說,古之先賢取名固然喜歡玩弄玄虛,可就像毒道本身就在藥道中一樣,才教青竹祖師取丹經之名,這一部功法稱“大日純陽”,如今細細參悟來,楚維陽方才發覺,竟然和內中修法有著幾分隱喻之奧妙。
    毒道實是少有的幾類看似沒甚門檻,卻又偏生極難入門徑的修行道途。
    蓋因沾染了毒物,一個不慎,還沒煉出法力來,就先積攢下渾身的病灶,等那一口元炁煉出來的時候,說不得心口裏一口氣就要散出去……
    正因此,這部功法另辟蹊徑,不再氣海丹田之中瞎折騰,反而先一步用功在中丹田處。
    修行時需備以毒物,而後以觀想輔之以手印,於絳宮心室中引一縷心火出來,而後,拿這一縷心火去引毒物之中的毒炁。
    此火相虛,本是氣血顯照,而人身氣血尤善熔煉諸物。
    因是,一經煆燒,毒炁隨即與心火煉在一處。
    而後再引著這縷毒火,複返絳宮心室之中,直拿心火本源將之裹起來煆燒。
    如是,一縷毒火又要煆燒去九成九。
    可餘下那縷,重歸心火之中,兼具毒道,複又溫潤。
    最後,再入定觀想道圖,於渺冥之中引來一道元炁,煉在心火裏成毒道法力。
    如此,一次修行,甚至不經周身經絡脈輪,隻在絳宮方寸地裏折騰,保護了肉身在修行之初不受毒物直接侵蝕,又彰顯了法門之玄妙。
    又因為在修行密語之中,常以“青龍”代指“心火”,而毒物之中,又以蟾蜍最邪。
    而這樣的指代,又和古籍之中記載的久遠故事得以印證——
    傳聞昔年時,曾有大能,於外海以蛟龍為餌,釣深海蟾妖。
    故而那觀想的道圖,便命名為《青龍釣蟾道圖》。
    而不論是青龍還是心火,又皆是火相,亦稱大日。
    而火中煆火,則是純陽之景。
    故而再回看,《大日純陽釣蟾功》,竟有幾分道理幽深的韻味。
    因此,等楚維陽緩緩睜開雙眼之後,他刻意的瞥了馬管事一眼,年輕人仍舊沒有說話,隻是那目光之中透著些憐憫,透著些欲言又止。
    可沒等馬管事反應過來,楚維陽已經捧起白玉毒蛇,緩緩地走到丹爐近前去,開始琢磨著怎麽將這尊丹爐打開,好教玉蛇也能大快朵頤。
    原地裏,馬管事拉著一張臉,隻得猛地拍著籮筐的邊沿。
    “怎麽了這是?怎麽……”
    “嘿——!”
    “這是甚麽人性!有話你倒是說呐——!”
    “我怎麽了我就,你拿那眼神兒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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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髓河口。
    遍地蔥鬱的草原上,遠遠地看去,越過細密的河網,不遠處便是鬱鬱樹海,滿眼的翠玉顏色,直教人頓覺心曠神怡起來。
    柔和的風中,清海道人負手而立,他仰著頭,幾乎陶醉的感受著徐徐春風拂過,雙眼微微閉著,像是沉浸在其中一樣。
    而老道的身後,則是重見天日的謝薑與靳觀。
    隻是此刻,兩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連謝薑也嘟著嘴,似是有些委屈,又有些羞愧。
    好半晌,到底是女孩兒,謝薑湊到老道身旁,拽著老道寬大袖袍的一角,輕輕地搖晃著。
    “大師伯,弟子知錯了……您別不說話好不好……”
    聞言,清海道人轉過頭來,臉上仍舊是那似曾相識的和煦笑容。
    老道抬手輕輕地拍了拍謝薑的手背,緊接著搖了搖頭。
    “孩子,師伯何時說過你們的錯處?”
    “懂得了在那等絕地裏,被人拘禁了還要想辦法使個驅狼吞虎的法子,你們已經很了不起了,師伯很滿意。”
    “老實說,曆劫補經,一代代截雲山的先賢們,再算上我們四個,剖肝瀝膽,累死累活都沒做成的事兒,憑甚麽因為祖師臨死前說得幾句話,就得把千鈞的重擔全壓在你們的肩膀頭上?”
    “都個頂個的是好孩子啊。”
    “做不成,做錯了事兒,才是正經的尋常道理。”
    “師伯不是不想說話,而是這輩子說短也長,說長也短的,如此人間美景,總是看一眼少一眼的,你們還年輕,該多看一看的。”
    如此,老道猛地頓了頓,約莫兩三息的時間之後,方才開口道。
    “倘若是吾宗截雲經沒能補全,師伯我許是也就眼眉前這段日子的壽數可言了……”
    聞聽此言,登時間,謝薑與靳觀的眼圈都紅了起來。
    老道笑著搖了搖頭。
    “這都是命,是天爺給的定數,隻是倘若真個能曆劫補經成功,師伯總要念你們倆的好呢。”
    “不過,不成也無妨的,無妨的……”
    “隻是這樣,師伯要囑咐你們的話,也是說一句少一句嘍。”
    “眼光得放的長遠,得看到目力所及之外的情形。”
    “鎮魔窟毀了,活下來的人都是有數的,憑甚麽你們就覺得淳於家那小娃娃沒有得到靈物?就憑丹霞她說的那幾句話?”
    “好孩子,敢這麽信丹霞的,這些年都死在她手裏了!”
    “再者……靈物本身其實從來都不是重點,曆劫補經才是重中之重。”
    “吾宗傳承,以開天法門為至高經意,截雲經雖然為至高諸經之一,可到底差著鎮教開天經還有一線,劍氣化天河而截雲海,這等道境,隻得乾天之道,若欲開天辟世,需得補全坤地之道。”
    “師伯年輕的時候,曾經想過打《太陰劍經》的主意,甚至偷學來了總綱,可惜,意境上仍舊偏頗了些,許是再繼續參悟下去,仍有機緣,但當時已經鬧得兩家不大愉快,事情不好繼續再做。”
    “但補全坤地之道的方向,還是對的。”
    “這也是為甚麽早先的時候要將那靈物存在鎮魔窟底下的緣故。”
    “可你也說了,發現有鎮魔窟中囚徒遁逃。”
    “四時劍外泄不是太要緊的事情,沒有四象劍圖,不會有人自行參悟出二十四正劍意來。”
    “可那人在鎮魔窟中經年忍受煞炁淤積經脈,這樣的人,豈不是天生契合那靈物?”
    “你就把這麽一件事情故意泄露給淳於家那娃娃聽了?”
    “然後讓淳於和那個魔囚,這兩個最可能身上攜帶著靈物的人湊在了一起?”
    “還是在玉髓河南,是正道諸玄宗力量最薄弱的地方,是魔修和散修最肆虐的地方!”
    “倘若這兩人裏的誰,明白了那靈物是個甚麽頑意兒。”
    “倘若活下來的那個人,就這麽帶著靈物死死地藏在曠野裏不出來。”
    “倘若他們倆都遭了不測,那靈物就這樣平白被也不知道是誰的人帶走了去……”
    “好孩子,你當時的時候,想過這些後果沒有?”
    一番話說罷,謝薑低著頭,眼淚模糊的,幾乎要啜泣出聲音來。
    這會兒,清海道人隻是靜靜地看著,反而不出聲寬慰甚麽了。
    十餘息之後,待得謝薑冷靜下來,清海道人這才繼續開口道。
    “哭解決不了問題的,孩子。”
    “你和靳觀,你們倆,還有你們的師弟師妹們,決定著截雲一脈往後的光景,決定著曆劫補經的事兒還有沒有指望。”
    “你們強盛一分,截雲一脈日後就鼎盛一分。”
    “你們懦弱一分,截雲一脈往後就凋敝一分。”
    “所以師伯這會兒在跟你們說咱們這一脈傳承千古的大事業,你們就打算這麽垂淚以待麽?”
    聞言,謝薑和靳觀趕忙抹了抹眼淚,齊齊搖頭。
    “那好,問題師伯給你們指出來了,你們願意試著補救一下麽?”
    聞言,謝薑趕忙開口道。
    “弟子自是願意,還請師伯指點!”
    反應慢了半拍,但靳觀同樣躬身一拜。
    “弟子也是!”
    清海道人這才笑著點了點頭。
    “好,願意去做,成敗師伯都認了!”
    “若無要緊事情,金丹大修士不許過這條玉髓河。”
    “所以需得你們去玉髓河南麵,去掘地三尺的把他們找出來。”
    “都是有莫大的因果在身上的,不怕沒有道左相逢的機會!”
    “鎮魔窟的逃囚?殺!”
    “庭昌山的修士?殺!”
    “淳於家的娃娃?殺!”
    “敢在截雲山一脈補經大事上伸爪子的,形神俱滅!”
    “你們隻需要將那靈物完完本本的帶回來就好!”
    “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做成,看你們的了。”
    “師伯就站在這兒接應你們。”
    “活見人……”
    “不要怕丹霞那瘋婆子出手,她敢來,師伯就敢讓庭昌山成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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