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唱念做打百花樓(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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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某一瞬間,直到幹瘦男人的臉色從漲紅變得極近醬紫顏色,楚維陽這才輕輕地鬆開了捏在咽喉處的手掌。
    霎時間,幹瘦男人像是破敗風箱一樣,艱難的喘著粗氣,隻是一聲更嘶啞過一聲,仿佛沒幾下就要背過氣去一樣。
    可沒等他繼續喘下去,楚維陽瞧的真切,隻待那幹瘦男人的眼珠轉了幾轉,楚維陽的手指在玉蛇的鱗片上稍稍摩挲,登時間,那玉蛇吞吐著蛇信,又是一口狠狠地咬在幹瘦男人脖頸的另一側。
    與此同時,楚維陽微微晃動著手腕。
    翠玉色的毒煞火隨著手指的晃動而搖曳著,有某種腥甜的味道透過那焰火的熱流,滲透入幹瘦男人的鼻息之中。
    比起那種心神從四肢百骸抽離的眩暈感覺,這會兒,異樣的香氣帶給幹瘦男人的是恍惚的幻覺。
    天旋地轉之間,他紮著幹澀的眼睛,眼前看到的卻不是楚維陽實則冷漠的笑容,而是這艱澀生活裏的種種,那處逼仄的院落,那院落裏能教他鬆弛心神的人,那行走在幽影中得以托付後背的爽朗笑聲……
    這一刻,幹瘦男人的心神徹底的崩潰開來。
    他明白,他深刻的明白了毒藥的可怕。
    倘若楚維陽有心要問,即便是百般隱瞞,眼前的這個冷漠的年輕人,都能夠得到想要的答案的。
    幾乎瀕死的窒息感中,幹瘦男人忽然間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一念及此。
    忽然間,楚維陽的手指複又搭在了咽喉處,點在十二重樓的數道大穴上麵。
    伴隨著劇烈的痛楚,他又再一次活了過來。
    模糊的視線再度變得清晰,楚維陽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笑意。
    “你方才的回答,很是教人不喜,不要想著騙我,這玉蛇雖是貧道養的靈寵,可它的毒性,短時間內我也隻能說鎮壓下兩次來,再有第三回……除非你能在十息內跑到丹河穀鋪子裏,否則……”
    楚維陽複又搖了搖頭,然後第二次輕輕地鬆開了捏在幹瘦男人喉嚨處的手指。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說罷,那幹瘦男人緊緊地抿著嘴,隻用鼻息劇烈的喘息著,胸口猛地一起一落,震得他肋骨升騰卻不敢張嘴,唯恐那破敗風箱的聲音又要引他不喜。
    隻片刻間,幹瘦男人便嗆出了眼淚來,可他連手都不敢抬,隻是這樣紅著眼睛,淚眼朦朧的直視著楚維陽。
    大概是足足二十餘息的時間過去,等幹瘦男人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幾乎撕裂的與楚維陽一樣喑啞。
    “新來靖安道城的人,是也不是?”
    原地裏,楚維陽沒有搭話,隻是手腕晃動間,那玉蛇冰涼的鱗片一點點從幹瘦男人的脖頸處摩擦而過。
    因是,那幹瘦男人咧了咧嘴,淚眼模糊的繼續說道。
    “你要總要教我留下幾句心底話的,便是生死間的拷問,斷也沒有這樣暴虐可言,誰都有死也在意的事情……否則倒不如將我了賬,你似乎是有許多手段的人,不妨盡數施展來,許我死前,還能多瞧幾樁新鮮事情。”
    原地裏,楚維陽仍舊默然無語。
    遂因是,那幹瘦男人輕輕地捏著袖口抬起,擦了擦臉上暈開的模糊淚水。
    “上邊那句是逞強的話,但道友,你若是想要問個清楚,隻為饒過我這條性命,有些事情你但問無妨,隻要是我知曉的,事無巨細,盡都告知於道友。”
    這會兒,楚維陽的臉上真的有啞然的神色一閃而逝,但緊接著,他就像是接受了眼前幹瘦男人的脾性,甚至咧著嘴,帶上了幾分笑意。
    “那便從你姓什麽叫什麽說起罷,這總歸不會是你死也在意的事情了罷?”
    話音落下,那幹瘦男人似乎也因之而鬆弛了下來,喘息聲中逐漸帶出了些肆無忌憚的粗聲。
    “董衡,靜安道城散修董衡!”
    楚維陽挑了挑眉毛,嘴角裂開的更大,臉上卻分明沒有絲毫的笑意。
    “這麽說,董……道友,你找上我,又是要做甚麽發財門路?”
    正這樣問著,卻見那董衡臉上的笑容陡然變得精彩了起來。
    “實不相瞞,找上道友,是為了尋如這般的僻靜處,然後痛下殺手,了結了道友的性命,彼時,便連道友的遺蛻,都需要用魔道秘法來炮製一番。”
    聽到這樣的話,楚維陽還不至於動怒,他反而饒有興趣的追問道。
    “魔道,還是秘法?我喜歡聽這個,繼續說下去!”
    聞言,董衡遂笑得更為憨厚淳樸了些。
    “我會說詳細的,我想用這條消息,來買回我這條莽撞的性命——又怕道兄不耐煩,我這裏長話短說——
    外海……初入外海不遠處的一處偏僻島礁中,前日裏教我尋見了一處前輩先賢遺留的洞府,有一間藏寶密室至今仍被禁製封著,仔細端詳來,須得是五炁精血來行古魔道秘法,破開這古修禁製,尋到道友這裏,便是為的五炁精血……”
    楚維陽撓了撓頭。
    他似是聽明白了,又似是一句話都沒聽懂。
    “你尋五炁精血,盯上我做……”
    話說到一半,楚維陽又忽然失語。
    橫躺在黃沙之中,董衡這會兒反而是真個知無不言起來。
    “不拘是甚麽法門,能練出五炁精血來的,除卻修士,便隻剩有數的幾種靈寵與妖獸,要麽被豢養在聖地大教裏麵,要麽就生養在外海極深處,尋常時候能夠碰見,都是講運氣的事情……
    但唯獨在修士裏麵,有這麽幾類獨特的,如部分劍修殺之可得金炁精血,丹河穀修士殺之可得木炁精血,再如五行道宗,如百花樓修士,更是能畢其功於一役,一朝煉得五炁精血!
    可人家到底是山門裏出來的,為了不知道甚麽根底的藏寶密室得罪人家,未免不智,可是若一點險不冒,似我這樣的人物,又如何能出頭?說來是巧,正思量來去時,便遇到了道友。
    今早晨,是我,替我表兄往客棧來送海產,忽然比尋常時候多送了幾趟,我複又多嘴問了掌櫃幾句,這才曉得了細情,明白道友是百花樓出身,如是反複思量了許久,才狠下心來!
    比起得罪五行宗,得罪百花樓總是好一些;比起殺百花樓的女修士,殺道友這樣出身的修士,則更穩妥些,倘若我日後躲避得隱秘了,三四年四五年過去,許是百花樓都忘了我這等人。
    唯恐你生出警惕,我都沒敢往海產裏下毒,可一轉眼,本以為做好了萬全準備,卻應在了道友你的毒道手段上麵,我以為你用劍的,真真奇哉怪也,竟瞧不見幾多百花樓修士的手段……”
    正聽得了這裏,楚維陽忽地冷冷一笑。
    “似貧道這般大教根底,也是你能隨意探聽的?有幾條命可以這樣討饒?”
    見得楚維陽的語氣之中徹底沒了肅殺意境,董衡這會兒笑起來更是附和。
    “不敢,不敢,已是曉得了世情輕重,再不敢有這樣的心思,隻是那先賢遺留的洞府,唯我一人曉得方位,不敢說要挾,這會兒真真是在討饒,隻願意用那密室中的藏寶,來換我一條爛命!
    許是道友初來乍到,以為我是在說謊,實則這樣的事情,數年裏便會有發生,教些本生在泥塵中的修士一飛衝天,入得聖地大教享逍遙快活!依我看,如今這樁仙緣就應在道友身上!
    能曆經悠長歲月而完好無損的禁製,本就證明著內裏蘊藏的寶物非凡,而往往禁製的特質,便與內裏蘊藏的寶物相互輝映,起一道蘊養的作用,如是,密室中幾乎七八成,會是五炁寶物!
    如此至寶靈物,豈不是最契合道友修行……”
    一時間,董衡欲言又止,隻是笑意更盛,仿佛真個有那麽一樁至寶擺在了他的麵前。
    一旁,楚維陽隻是靜靜地看著董衡的表情變化。
    忽地,楚維陽兀自歎了一口氣。
    “似我這樣的出身,便是大教中人,又如何能得享如此的仙緣!五炁至寶……便是仙寶如何!董道友,你是散修,不曉得山門中的別樣艱辛,倘若消息傳出來,我豈有活路在!那至寶不是成了人家的資糧,便是連我的性命一塊兒,都成了哪一位仙子的登霄石階!”
    說到動情處,楚維陽反而喟歎著,伸手猛拍了拍董衡的肩膀。
    “總歸是,世情一樣苦,你我皆艱難!”
    一番話,端是教董衡感同身受一樣,話還未說出口,隻眨著眼睛,董衡就再一次紅了眼圈。
    “道兄所言,字字句句,皆是洪鍾大呂!你我皆艱難,你我皆艱難!”
    不斷的感慨著,董衡原本煞白的臉上,一點點浮現出病態的紅暈,在配上那漸次淚眼朦朧起來的眼睛,渾似是已酩酊大醉一般,分明還醒著,人卻已經不是原本的他自己。
    下一瞬,陡然間便見那董衡臉色巨變起來。
    “隻是道兄!我說這一樁消息,本是欲要買條活路,如今你又不應,教我如何是好!我豈還有活路在!真真是你我皆艱難!道兄,還請教我一教!”
    話音落下時,楚維陽的心神之中,是淳於芷的陣陣冷笑聲,隻是笑了一會兒,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境遇,淳於芷複又沉默了下去。
    原地裏,楚維陽輕輕地拍打著董衡的胸膛。
    “剛見麵的時候怎麽說的來著?你我有道左相逢的緣分,莫忘了這一句!你看,我與你指一條尚算通衢的路,直將這樁事情告訴給百……告訴給我山門的人!我在一旁佐證,如此便教這藏寶的密室,成你我一樁功勞事情,往後山門裏的路,我也能走得輕快些,道友說不得有那緣分,得窺仙山門徑呐……”
    聞言,橫躺在地上的董衡整個人猛地一哆嗦。
    “真有這樣的緣分?”
    楚維陽點了點頭。
    “今日見得了我,便是緣分甚大!隻是有一點,你需得明確,這處藏寶地,這處先賢洞府,唯有你自己一個人知道!我也好真心實意的為你佐證,說些好話!
    到底是道左相逢,這件事兒,咱們……你我二人都需要賭咒盟誓才行!你怎麽賭咒盟誓,就按道城的規矩來,我是初來乍到,便以故鄉的玉髓河賭咒盟誓好了……”
    原地裏,董衡便隻剩了不斷點頭的份兒。
    “善!大善!我都依道兄的!”
    說話間,楚維陽一隻手從背後緩緩的收起,掌心處翠玉毒火一閃而逝,連那絲絲縷縷的煞炁,也因之消散在徐徐海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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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海,樓船。
    頂層的靜室中。
    師雨亭靜靜地坐在窗戶旁,羊脂白玉一樣的手指輕撫在琴弦上。
    仙樂聲陣陣,恍若是綺麗的夢境。
    正此時,一道慵懶的聲音從屏風後麵響起,師雨亭猛地一驚,胳膊顫抖的時候,指尖抹在琴弦上,便被割出了一道口子。
    清脆的鈴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亭兒,聽你的琴聲,是你的道心亂了……怎麽,不願意去尋那盤王宗的獨苗?也是,剛聽你說起來的時候,你就在嫌棄他修為的孱弱,況且百花樓裏這因果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沒道理非得落在你的身上。
    老實說,當年師父也曾遭逢過這樣的事情,那天在玉髓河上遠遠地看了一眼,隻見了一個刀疤臉的光頭,遂覺得那是個福薄的人,不配見我真容,果然,那樣的廝殺漢子,死也死在人家的地盤上了。
    隻是當時我推了這樁因果,還能做我的百花樓長老,亭兒,一人有一人的境遇,你若是推卻了,如今世道愈發艱難,下麵那歡聲笑語的,天天裏,月月裏,年年裏,風月裏來,紅塵裏去,你可願意?”
    短暫的沉默裏,是悠長的琴聲再度響起。
    “師尊說笑了,弟子還需得一步步躍升境界,爭取哪天爬到師父頭上去呢……”
    正說著,便聽那鈴聲一閃而逝,似有人輕拍了一下屏風。
    “小蹄子,且做夢去吧!
    這是師門曾經在靖安道城裏留的扣子,名字……好像是叫董衡。
    這世上千百樣的故事,隻需開個頭,便能演出精彩紛呈來,師父如今把這般開篇教給你,往後粉墨登場、唱念做打,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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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石後麵,董衡大半個身子陷在黃沙裏,一邊吐著烏血,一邊仍舊掙紮著軀幹,反而愈陷愈深。
    眼看是活不成了。
    一旁,楚維陽依靠在巨石上麵,把玩著那幽藍的匕首。
    “這道城的人……似也沒聰明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