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北海玄銅淳於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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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靜海濤三萬裏,月明飛錫下天風。
    幽暗的夜幕籠罩下,是皎潔的九天月華籠罩在無垠的深邃波濤上麵。
    此時間,便連楚維陽那一葉孤舟破開浪頭的聲音都變得嘈雜刺耳了起來。
    隻是端坐在舟頭,楚維陽卻未曾顧及這些。
    無垠海上本是教人舉目茫然的地方,可修行了《九麵玄龜太一咒》,那浩淼煙波下,隨著水中烏光的兜轉,孤舟駛過的地方,便再無甚麽生靈得以藏匿行蹤。
    對於楚維陽而言,獵取收獲尋常的妖魚,幾乎已是不費力氣的事情了。
    此時間,隨著楚維陽的手一抬,又是一尾魚被裹挾在烏光裏,兜轉著翻卷出海麵,直直墜入那一口大釜之中。
    再看去時,烏光水中,翠玉火的持續烹煮下,原本寒泉一樣的水已經咕嘟咕嘟冒起了氣泡,不時間,隨著白色的魚湯翻滾,幾乎化成膠質的晶瑩魚肉,透著濃鬱的丹香氣息,兜轉著滿蘊的充沛靈光。
    端是到了火候。
    隻是這會兒,楚維陽卻不曾欣喜,反而微微皺了下眉頭。
    蓋因為在楚維陽的眼中,這一釜魚羹,本可以有更為深邃的藥力和靈炁,畢竟這不是純粹的烹煮,那巫湯的外相下,蘊藏的是丹道至理。
    楚維陽所施展的翠玉火與烏光水也皆盡是頂尖品質,畢竟也是出自於庭昌山的至高法門。
    如今這番恰到好處的火候,距離楚維陽的預想,尚還差了三分。
    心念流轉的瞬間,心神之中,淳於芷的聲音便已經響了起來。
    “曉得你在想些甚麽,煉丹也好,真個烹煮吃食也罷,你見過拿掌心煎魚的?我是未曾料想到,你能夠將玄冥丹鼎的意蘊參透到這樣的地步——
    隻是這一釜魚羹,玄冥意境有了,巫湯外相下的丹道義理有了,偏生是鼎本身,差了一些,不,差得不隻是一籌!從未聽聞凡鐵中煉得出仙丹的!”
    聞聽此言,楚維陽像是想到了甚麽一樣,一翻手間,捧在掌心的,便是那一枚曾經掩埋在密室塵埃下的青銅碎片。
    倘若說及曾經見過的頂尖寶材,除卻紫蟾丹爐,楚維陽能夠想到的,便隻有這一枚青銅碎片了。
    同樣的本命法寶遺蛻,紫蟾丹爐山丘也似,不知煉金去多少的材料,斷不是如今楚維陽的力氣能夠使動的,況且楚維陽尤有三分敬意在,曉得那丹爐中有大修士的道果餘韻,用來盛些吃食,哪怕涉及到甚麽丹道,都太過於暴殄天物了。
    反而是這枚青銅碎片,不說玄冥丹鼎一脈的物件,楚維陽用起來天然沒甚麽心理負擔,隻說法寶遺蛻本就碎裂成這樣,其上又沒了道果餘韻,不論楚維陽用在甚麽地方,照理說都是教它煥然一新、脫胎換骨的變化。
    “芷姑娘,你看……”
    話音剛剛落下,楚維陽的手邊,法劍上靈光兜轉,倏忽間就是一道劍氣斬落,直直劈在那枚青銅碎片上麵。
    金石交擊的刺耳聲音猛然響起。
    楚維陽再低頭看去的時候,那青銅碎片上,莫說是劍氣割裂的痕跡,便連些鏽跡都沒能刮擦下來。
    隻是年輕人也明白,這一劍的用意本也不在表麵上。
    不多時,淳於芷的聲音便再度響起。
    “果然,早先就有所猜測了,那幻境中邢道人曾說這寶器的跟腳,說是一任道城之主的法寶,你又從中參悟得《雲霽經》,我當時就猜測,這法寶該是用北海玄銅煉成的。
    隻是轉念又一想,這玄銅甚是非凡,外海極北處的大海眼漩渦裏,一年下來不知吞吸葬下多少金鐵在裏麵,幾若是熔爐磨盤一般,將水中靈炁與海底煞炁盡都煆煉入其中。
    就是這樣,一年到頭來,能有人機緣巧合得到一塊拳頭大小的北海玄銅,都是幾代祖墳冒青煙的運道,於是,我瞧見那大缸的體格,便想著沒有這樣奢侈的事情……”
    聽她那滿是喟歎的語氣,顯然又是被玄冥丹鼎一脈震驚的一天。
    原地裏,楚維陽也學著淳於芷一樣,手腕一抖,掌心中翠玉火顯照,直將那青銅碎片裹在其中煆燒。
    如是數十息過去,等楚維陽將翠玉火一收,再去拿手指頭小心翼翼的戳著青銅碎片,莫說是燒下來甚麽銅汁鐵水了,指尖的觸感上,隻有屬於青銅碎片原本的冰涼。
    咧了咧嘴,楚維陽這才喟歎著開口道。
    “似是這樣的寶材,便是隻剩了巴掌大小的碎片,便是沒了大修士的道果餘韻,隻是材質本身的堅韌,我幾乎都拿它沒有辦法……”
    聽到楚維陽的感歎,反而是淳於芷的反應,顯得很有辦法一樣——
    “修行豈是如此不便之事!若是用自身法焰去燒煉,不到金丹境界,別想將其熔煉,海眼漩渦裏麵出來的東西,其堅韌,在金丹境界的寶材之中都是數得著的!
    可它既然擺在了麵前,被咱們……被你攥在了手心裏,那就斷沒有擺弄不了它的道理!不拘是齋醮科儀,還是用靈符布下陣壇,引動天地之力過來,都能收拾穩妥!
    隻是話說到頭,齋醮科儀也好,靈符陣壇也罷,用過一回就毀的東西,都不是你如今的家底能支撐起來的,又要便宜又要有效果,這才是艱難所在,我得好好想想。”
    愈是到這樣的時候,楚維陽便愈是欣賞淳於芷這種出身庭昌山,掌萬法玄妙的氣韻。
    翻手收起這枚青銅碎片,楚維陽便將法劍橫在膝上,指尖捏著一縷煞炁,並成劍指撫在交織著明黃與銀白顏色的劍脊上。
    “好!好!不著急,芷姑娘慢慢去想,想那庭昌山道法玄妙,定能有合用之法,不遜我玄冥丹鼎一脈……”
    正說著,也不知哪一句觸動了淳於芷,她再開口時,那清麗的聲音之中,幾乎夾雜了些怒意。
    “哪裏是庭昌山玄妙,分明是我這兒曾經將諸法修得玄妙!”
    眼見得法劍上靈光一陣陣兜轉,楚維陽也隻是笑著連連去撫。
    “好,好,芷姑娘,關於庭昌山,你說甚麽,那就是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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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海極北。
    滔天的巨浪翻湧著,一陣還未呼嘯而過,便有一陣衝霄而起。
    遠遠地,連綿轟隆的聲音,幾若是雷霆炸響一樣,環繞在層疊巨浪湧成的“連綿群山”之間。
    遠遠地隔著“群山”朝著更遠處眺望而去,那轟隆雷音的源頭,那視野的盡頭,海與天的連接處,一道深邃而純粹的幽暗將天地割裂開來。
    海眼漩渦。
    仿若是天地無盡威能的顯照,在這磅礴的天象麵前,在四麵八方湧來的靈炁交錯成的洶湧風暴裏麵,即便是身為金丹大修士的宋清溪,臉色都變得慘白起來。
    她似是氣息有些不暢,再仔細看去,原本平整的宮裝也被水汽打濕,又在狂風裏獵獵作響,最後緊緊地貼在她整個人的身上,承托出浮凸的身軀,教人一眼就能看到她因為喘息而劇烈起伏的胸膛。
    狂風之中,劍氣長河的黯淡靈光在她的身周若隱若現,原本渾厚的無量神華,也隻在她的腦後懸照出朦朧模糊的光暈,再自看去時,連她捏在手中的劍形翠釵上麵,都有了一道深邃的裂痕,不時間有黑氣蒸騰,從中散逸出來。
    這會兒,宋清溪那冷清的臉上稍稍有些驚惶神色,她不時間回首朝著身後望去。
    果不其然,隻是倏忽間,忽然一道靈光由遠及近的砸落在半懸空,明光兜轉之間,一個將身形都隱沒在帷帽垂落的厚重紗衣裏的女人,正淩空而立,顯照的瞬間便將氣機鎖定在了宋清溪的身上。
    緊接著,又是一道劍光劃過,再看去時,卻是丁酉年顯照身形,這會兒,鎮魔窟長老不見了早先的狼狽,陰翳的眼神之中滿是對於宋清溪的猙獰恨意。
    瞧見了那女人的身形,宋清溪忽地像是放棄了掙紮一樣,臉上的驚惶神色陡然間消減了去,複又隻剩下了冷清神色。
    “你……”
    剛開口準備說些甚麽,話音還未落下,便被那女子打斷。
    分明是轟隆雷聲連綿震響的地方,可那女人從帷帽下傳出的慵懶聲音,卻真切的回響在這方天地間,似是風雨不能侵之,似是雷霆不能動之。
    “宋清溪,你還是少說兩句廢話好了!你們劍宗九成的人出來行走,都是那不可理喻,一句話就要出劍分生死的瘋子;
    剩下那一成,就是你們截雲一脈的傻子,分明是劍修,多少年了卻一張嘴就是因果因果的,離了這倆字兒能死是怎麽著?
    沒想到會有今天罷?當年我那二弟子,不就是撞見你法身,被你一劍殺了麽?你們不是懂因果麽?這因果怎麽算?
    今日,你這道法身,你這柄本命法寶,就盡都留在這兒罷!”
    話音落下時,那女人的朦朧身形,幾乎是霎時間散在了狂風裏,再看去的時候,隻有鋪天蓋地的煞炁裹著九天月華,呼嘯著席卷向宋清溪。
    與此同時,那慵懶的聲音幾若是雷霆一樣,也炸響在了丁酉年的耳邊。
    “姑奶奶為了痛快來的這兒,可你也別想把百花樓拖下水!識相的,趕緊滾!否則斬了她的法身,我便親自收拾你的性命!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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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華朦朧,直上九天正中。
    這會兒,仍舊是端坐在舟頭。
    沒去再思量著青銅碎片的事兒,原地裏,楚維陽已經開始烹煮起第二鍋魚羹了。
    眼見得丹香味道一息勝過一息,不一會兒就抵至了火候的巔峰,原地裏,楚維陽也不抬手,隻是輕輕地一張口,隨即,那翠玉火與烏光水一裹,水火盤旋之間,就裹著魚羹,化作一道流光飛入楚維陽的口中。
    幾乎是閃瞬間,隨著楚維陽的吞咽,巫湯化作熾熱的烈火,直從中脈墜入胃囊丹鼎之中。
    蒸騰的靈炁與藥力在鼎中水火磨盤的淬煉下,仍舊蒸騰而起。
    罕有的,楚維陽煞白的臉色,竟有了幾分紅潤,那短暫的飽腹感中,楚維陽微微眯著眼睛,似是陷入了微醺的陶醉裏。
    正當楚維陽沉浸在其中,仔細體悟的時候。
    忽地,楚維陽的臉色一變,猛地睜開眼睛。
    年輕人沉鬱的眼神朝著不遠處的空處看去的時候,幾道呼嘯的聲音幾乎同時從略顯平靜的海麵下傳出,清澈的月華映照下,數道烏光水幾乎化作利劍一般刺去!
    唰——!
    幾道烏光還未那空處交匯。
    下一瞬間,一道碧藍靈光兜轉著,便從海麵下衝出,等楚維陽再看去的時候,卻是一清瘦的道人腳踏在海麵上,迎著楚維陽的目光,隻是訕訕一笑。
    可原地裏,楚維陽的臉上卻毫無笑意,更相反,隨著這清瘦道人的身形顯照,楚維陽沉鬱的臉色愈顯陰翳,空洞的目光一動不動,幾乎有克製不住的殺機要湧現出來。
    與此同時,那海麵下的呼嘯聲戛然而止,幾道烏光散在水中,不見了去向,卻也未被楚維陽收起。
    外海中,有人的地方便有凶險,若想免去些麻煩,便隻能擺出這樣的凶戾表情來。
    如是,接連數息的沉默與對視,楚維陽喑啞的聲音方才響起。
    “我不打招呼,你這是沒想著出來?”
    話音落下時,那人臉上的笑容更是尷尬,一時間,連腰都半彎下來。
    隻是楚維陽瞧的真切,自始至終,這人都這樣平靜的踏在海麵上,任由波瀾湧動,卻不曾變化分毫。
    “是貧道之過,是貧道之過!瞧見道友在這兒打熬水火,手法端是精妙,一時間瞧的入了神,竟犯了大忌諱,不過道友無須多慮,關乎道友修行,貧道可以賭咒宣誓,定然不外泄絲毫!
    哦,對了,我觀道友妙法,水火兩相之中,有妖獸血煞氣機,這樣的法門,我隻聽聞一處有過,不知道友可是庭昌山門人?為了賠罪,我這兒另有一樁機緣,想要送給道友!”
    聞聽此言,楚維陽端坐在原地,仍舊是不動聲色,隻是抬眼看去的時候,楚維陽的眼波深處,水火兩相的靈光兜轉而過。
    平靜的海麵上,遂響起了年輕人喑啞的聲音。
    “我不是庭昌山門人,我是東山淳於家修士,名喚淳於典,這位道友,可以細說機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