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道上，賽程已經進入尾聲，隻剩最後400米了，按照雷穆陽過往的習慣，這時候應該衝刺的，可他噴了陣痛噴霧，裹上了厚厚的繃帶，也已經盡量把力量放在右腳上，左腳腕還是傳來了一陣又一陣尖銳的刺痛。
    5000米不是他擅長的領域，他平時喜歡踢足球，一整場球90分鍾的比賽時間他也就是跑十公裏的樣子，中間還有間歇，在跑道上以最快的時間跑5000米，對他來說也不是特別輕鬆的一件事。
    可他既然上了這條跑道，就不想停下。
    體育是他唯一的興趣愛好，除了體育，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得好什麽事情，所以，他並不想放棄。
    越過彎道就是最後的衝刺距離，縱然他受了傷，也不太擅長長跑，可他的基礎身體素質放在那裏，也並沒有吊車尾，始終保持在中遊，他其實已經沒有什麽體力了，腳腕的疼痛甚至讓他幾度都想停下，跑到這裏，他已經盡力了。
    “雷穆陽，加油！”
    耳邊忽然傳來聲音，他回頭，隻見馮若月站在彎道的角落裏，雙手放在嘴巴旁邊，看起來已經用盡了全力在為他加油的樣子，可那加油聲卻輕柔又微弱，他心裏不免想笑。
    這個同學，真是內向啊，竟然連加油都要跑到場邊來。
    不過，在這一場無關班級榮譽的比賽裏竟然還有人來為他加油，他也是委實沒想到。
    唇邊浮起淡淡的笑意，他看了看最後這一百米，跑在他前麵的同學離他並不遠，看起來也沒有什麽衝刺的體力，他踮起了腳尖，這樣能讓他跑得快一些，可這個動作讓他的左腳腕越發疼痛，他努力的咬牙忍住，用盡了身體最後一分力，向終點線跑去。
    這一次，終點線的彩帶沒有再纏繞在他腰間，他第二個越過終點，看台上響起歡呼的掌聲，卻沒有一道是屬於他的，他雙腿發軟，腳腕生疼，迎麵就撲進李學愷懷裏。
    “我去，你這都跑第二，這些人是有多菜啊！”
    “不會誇人就閉嘴吧！是我太厲害了好嗎！”
    李學愷扶著他在場邊慢走，雷穆陽大口大口的喘氣，李學愷好整以暇的看著他，“不讓你參加你非要參加，累死你，該！”
    雷穆陽也不理他，來來回回的走了一小段，喘順了氣，組織處放置好了領獎台，他站在第二層領獎台領了個小銀牌，看台上的同學基本上都走光了，李學愷拿了他的包扶著他離開，一臉著急忙慌的樣子，“快快快，快走，今天放學早，還能約個半場，你這樣也踢不了，在場邊坐著給爸爸加油吧！”
    “我？給你加油？你也配！爸爸斷了雙腿，用手也能過了你！”
    “你他媽！狗嘴裏就吐不出象牙來是嗎？！”
    雷穆陽停住腳步，指了指一旁的球場，“我不去了，你扶我到場上休息一會兒，我踢不了，聞一聞青草香總是可以的。”
    李學愷聽著好笑，見雷穆陽不走，自己又急著離開，把雷穆陽扶到場邊就離開了。
    雷穆陽一瘸一拐的走進綠茵場，把東西丟在地上，坐下來拆掉繃帶，腳腕腫起來，已經是碰都碰不得的疼了，他索性躺下，把腳抬高搭在書包上，閉著眼睛休息一會兒。
    夕陽打在草地上，是他熟悉的溫度，他總在這個時間踢球，不免覺得愜意，躺著躺著，竟然有些昏昏欲睡了。
    眼前的光倏然被擋住，耳邊傳來聲音，“你的腳沒事吧？需要我扶你去醫務室嗎……可現在醫務室應該也沒人了，要不，我扶你去醫院看看吧？”
    他睜開眼睛，隻見馮若月擋著照到他臉上的光，正低下頭看著他，陽光在她身後，他看不清她的臉，可她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他覺得很意外。
    也很驚喜。
    他倏然坐起來，“你怎麽還不走？”
    “我……收拾好看你沒走，我就下來問問，是不是受了傷，需不需要去看醫生。”
    他沒說話，看見她手裏提著一大包東西，仔細一看，都是飲料瓶和拆過的零食包裝，他微微皺眉。
    她不是個班長，她根本就是個保姆。
    如此沉默不言，如此任勞任怨。
    他伸手要接過她手裏的垃圾，若月卻往後一躲，“這是垃圾。”
    “我知道，給我吧，我車停在那邊，我去丟，順路。”
    若月看著他，心裏微微的感動，這三天來，每天同學離開後都是她收拾垃圾，哪怕連李慧也沒有幫過她，她早已習慣了沒有人看得見她。
    可雷穆陽，卻對她伸出了援手。
    她微微的笑著搖頭，誠心誠意，“謝謝你，不用了。”
    雷穆陽看著她臉上真誠的笑，唇邊的笑意帶了幾許好奇，“你這個人可真是奇怪，這些工作明明都可以安排別人去做的，你為什麽非要攬在自己身上？”
    若月沒說話，笑容裏有些無奈，她不是非要攬在自己身上，是她不知道怎麽開口去支配別人，她始終覺得，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天賦”，有人的天賦就是“溝通”和“交流”，而她的天賦，大概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與自己和平共處吧。
    雷穆陽見她不說話，微微挑眉，“你知不知道，說不出口的‘拒絕’，最後都會變成‘默認’，開不了口的‘支配’，最後也都會變成‘理所應當’，你把所有事攬在自己身上，萬一出了問題，別人思考的不是‘這是否是你應該做的’，而隻會是‘為什麽你做不好’。”
    若月看著他微微一愣，有些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垂下頭，不知該如何辯駁，隻能看了看他的腳，“那……需不需要……我送你去醫院？”
    雷穆陽笑起來，真是個讀書讀傻了的傻子！
    “不用，你去吧，我待一會兒就走。”
    若月點點頭，轉身要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雷穆陽笑笑的看著她，“想明白我說的話了？”
    若月搖頭，“我隻是想問……你為什麽要跑？為什麽受傷了，卻要堅持比賽？”
    雷穆陽目光裏有幾分認真，“如果我說，是因為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到什麽事是自己能做好的了，你信嗎？”
    若月看著他怔了怔，許久之後才點頭，“除了學習之外，也沒有什麽事是我能做好的了，再見。”
    雷穆陽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唇邊的笑意淡下來，“喂！”
    若月回頭，雷穆陽的手一揮，一個小物件在空中劃過一條拋物線來到若月手中，若月看了看，是那枚5000米的銀牌，在陽光下閃著銀白色的光。
    “不嫌棄的話，送你了，就當是為了……我們什麽都做不來，也什麽都做不好吧。”
    若月笑起來，什麽都做不來，也做不好？
    她喜歡這個形容。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來自同學的禮物，她笑著點頭，“謝謝。”
    雷穆陽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她背著大大的書包，光用看的就能感覺到沉，兩條肩帶搭在她薄薄的肩膀上，總讓人有一種書包要把她壓彎的感覺，她從夕陽裏走到陰影中，她那小小的身影，仿佛要被陰影吞噬掉一般。
    他笑著歎了口氣，那麽不懂得反抗，是要被欺負的啊，這個世界那麽肮髒，如何會善待你內心的純良？
    真是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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