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農曆二月初二，春分，龍抬頭。
    這天一大早，江東平乘車去了縣城，前一天晚上，他接到電話，讓他第二天上午八點半準時到縣供銷社，具體事由未說。
    九點鍾，鎮供銷社新來的辦公室秘書黃玉蓮在食品廠的辦公室裏找到徐長英，說道：
    “我是供銷社辦公室新來的黃玉蓮，接到新來的孫主任通知，要求你們一家今天搬離領導宿舍區，單位另行給安排了宿舍。”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大，徐長英的同事們都聽到了，紛紛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這新來的主任也太不給麵子了。
    徐長英看著眼前這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小黃，我可以看看房子嗎。”
    黃玉蓮不情願的撇了撇嘴，說道：“徐大姐，看不看都要搬過去，有什麽意見你跟領導說去，不要為難我們嘛。”
    徐長英沒有生氣，平靜的說：“我隻是看看那邊情況，也好決定怎麽搬不是嗎？”
    黃玉蓮見說不過她，便把徐長英帶到了供銷社西北角的宿舍前，然後指著靠裏的兩個房間說道：“徐大姐，這就是新分給你們的宿舍了，你自己看吧。”
    徐長英站在外麵看了一眼，淡淡的說道：“好的，我知道了，小黃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之前我們會搬的。”
    黃玉蓮看了一眼徐長英，不滿的說道：“徐大姐，我通知到了，搬不搬是你們的事情了。”
    說完連招呼都不打，轉身就走了。
    徐長英感到莫名的悲涼，明明兩口子十幾年兢兢業業，江東平卻落得一個被免職的下場，現在新來的主任竟然當著全單位的人，打他們家老江的臉。
    回到家，徐長英給江東平打了個傳呼，過了五分鍾，江東平回電話了。
    “長英，怎麽了，有急事嗎？”江東平在電話裏問道。
    “老江，剛剛一個小丫頭跑到我們單位，要求我們家今天必須搬離領導宿舍區。”徐長英委屈的說道。
    江東平那邊沉默了半分鍾，這才說道：“搬到哪裏？”
    徐長英氣憤的說：“搬到西北角那兩間宿舍裏，那裏連個陽光都曬不到。”
    江東平那邊淡淡的說道：“今天我們搬出去，不在供銷社住了，你給南南打個傳呼，讓他安排吧，我這邊現在有事，先掛了。”
    徐長英又趕忙給江南打了一個傳呼，留言道：“江南，見信速帶李沐顏回家，徐長英。”
    想了想她又給李沐顏打了個傳呼，留了同樣的話。
    那邊課堂上，江南正上著數學課，就聽見課桌裏傳來“嗡嗡嗡”的震動聲，於是輕輕的推了一下旁邊的李沐顏，輕聲的說道：“沐顏，你呼機響了。”
    李沐顏詫異的從兜裏掏出呼機，看了一眼，說道：“沒有啊。”
    江南詫異的說道：“啊，你呼機沒放課桌裏啊，難道是我的。”
    說完，江南趕忙掏書包，正掏著，李沐顏手裏的呼機也震動了。
    李沐顏翻開一看，忙遞給江南。
    江南看完，心裏一驚，看來自己呼機收到的是同樣的內容了。
    剛才他確認是自己呼機震動的時候，已經有種不好的感覺了，自己的呼機號碼就那麽幾個人知道，能在他上課的時候打傳呼過來的，一定是急事了。
    李沐顏看著江南，小聲的說道：“我們請假回去吧。”
    江南點點頭，說道：“問題是這個假怎麽請啊，我總不能拿著呼機上去說，我家裏有急事吧。”
    李沐顏笑著說道：“這個好辦，我是借讀生，反正全校都知道我有呼機，我拿著我的呼機去說吧。”
    “報告。”李沐顏舉著手喊道。
    “什麽事，李沐顏？”數學老師正在講課，突然之間被打斷了，有點不太高興。
    “老師，剛剛江南的媽媽給我打傳呼了，家裏出了點急事，我們需要回去一趟。”李沐顏說道。
    “哦，江南家裏有事，打你傳呼，為什麽不打他的傳呼？”數學老師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鏡，笑著說道。
    他一說完，全班都笑了。
    江南不好意思的站起來說道：“老師，我媽也給我打了。”
    數學老師接著說道：“我就說嘛，你是咱們學校的呼機販子，自己怎麽能沒有呢。”
    全班再次哄堂大笑。
    數學老師擺了擺手，說道：“去吧，下次有事自己請假，不要讓小姑娘衝在前麵，爺們點。”
    全班第三次哄堂大笑。
    江南臊的滿臉通紅，大聲說道：“謝謝老師教誨。”
    說完便拉著李沐顏回去了。
    縣供銷社大樓，江東平一個人在接待室從八點半一直等到十點，才有人過來通知他，去會議室開會。
    這個會議的規格很高，連副縣長都來了。
    江東平作為列席人員，坐在外圍參與旁聽，全程沒有人看過他，也沒人和他說一句話。
    江東平也認真聽了會議的內容，縣供銷社主任講的都是接下來的改製問題，副縣長那邊也作了重要指示。
    散會以後，所有人都離開了，也沒有人通知江東平接下來幹嘛，他在會議室裏坐到了中午，管理員前來鎖門的時候，江東平才知道，所有人都下班了。
    從宣布他免職的那一刻起，江東平經曆了激動，憤怒，悲傷各種情緒，而後慢慢的轉為平淡，到今天，他有點迷茫。
    自己勤勤懇懇十幾年，到頭來一事無成，兒子擺地攤，混的風生水起，他現在竟然淪落到要給兒子打工的地步。
    是自己無能，還是時代的進步。
    懷著複雜的心情，江東平離開了縣供銷社的大樓。
    家裏，江南聽完徐長英講了今天發生的事情，陷入了短暫的思考，他平靜的讓徐長英覺得陌生。
    “兒子，你爸說讓你安排，你打算怎麽辦？”徐長英終於忍不住，問道。
    “搬吧，咱們不至於賴在這，讓大家看笑話，主任不來說，派個小姑娘就把我們打發了，這個事幹的太跌份了。”江南淡淡的說道。
    “那我們搬哪去呢？”徐長英有點迷茫的說道。
    “媽，你現在去寫個申請，咱們先辦理停薪留職，既然是這樣，廠子咱們也不呆了，咱們也不辭職，不管他批不批，咱們今天都走。”江南想了想說道。
    徐長英想了想，點頭說道：“那丫頭來我們廠裏，明顯是落我們的麵子，讓我待不下去，我就這就去寫停薪留職的申請。”
    說完，徐長英去廠裏寫申請去了，有了老娘給得兩萬美金，徐長英的心裏也不是一點底都沒有。
    江南低頭思考著，其實現在全家去縣城是最好的選擇，因為父母在鎮上也找不到工作，但他們家沒有城裏戶口，他沒法在城裏讀書，也沒法借讀，因為父母在城裏連工作和住所都沒有。
    江南知道江東平有幾個身處要職的同學，但是他也知道，老爸不會因為這些事情開口。
    想了想，江南給朱金雲打了一個傳呼，“速回電，家裏號碼，江南。”
    等了一會，沒等來朱金雲的電話，倒是把朱金雲等來了。
    “南南，我剛好在附近，看到傳呼就來了，家裏有什麽事嗎？”朱金雲一進門就開口問道。
    “朱哥，一會想用你的車幫忙搬趟家。”江南笑著說道。
    朱金雲也意識到了什麽，笑嗬嗬的說道：“我早就覺得你們該搬了，這個地方風水不好，還是留給新來的人住吧，地方找到了嗎？”
    江南攤開手，無奈的說道：“今天早上剛接到的通知，還沒來得及找。”
    “我們村有個大爺的兒子在鎮上有套房子，兒子現在搬到縣裏去了，他想把房子租出去呢，就在初中對麵，獨門獨院，就是租金有點貴，一年要三千塊錢。我幫你問問，看看能不能便宜點。”朱金雲說道。
    江南問道：“今天能搬進去嗎？”
    朱金雲點點頭說道：“如果雙方沒問題，今天就能搬進去，大爺手裏有鑰匙，租金回頭我給他們帶到縣城裏就行。”
    江南說道：“那就這家吧，今天3月20日，我們租到明年7月20日，共計16個月，這麽算下來的話，四千塊錢，朱哥，你看著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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