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試著堅強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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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璟捧著大伯父的牌位,雙膝跪在冰冷堅硬的城牆之上,泣不成聲“伯父……父親……兄長……對不起……”
    “都怪阿璟扮作百姓,都怪阿璟留下記號,若非如此,你們不會前往陰山,若非如此,你們不會客死異鄉……”
    “都怪阿璟……”
    聽得這話,眾人都呆住了。
    也就在此時,他們才知曉事情的緣由。
    也總算能理解,白璟的撕心裂肺與癲狂,究竟是為哪般。
    白璟挪轉身子,跪在幾位嫂嫂麵前,卻是再也抬不起頭“二嫂、三嫂、四嫂、六弟妹,對不起,是我害了兄弟。”
    這其中,唯獨沒有提及俞皎。
    許是他內心也抱有一絲希望,隻要沒有找到,那便還活著。
    盡管那希望十分渺茫。
    幾位嫂嫂怔住了,眼睜睜地看著白璟向她們磕頭。
    二嫂任氏彎腰去扶他“五弟,你這是為著什麽?雖然前因後果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卻知道,白家軍趕往陰山,是為解救百姓。”
    “他們是戰士,是戰士就意味著會戰死沙場,他們是戰士,是戰士就意味著會為守衛疆土、保衛百姓而付出生命。”
    白璟搖頭,固執地跪著。
    他身子不停顫動,聲音也在顫\抖“北燕攻城時有百姓不時失蹤,為查清\真相我扮作百姓,查出百姓被擄去陰山,我留下記號給伯父他們……”
    “如果當時我沒有留下記號,此時也不會獨留我一人苟活……是我害你們失去了丈夫,是我害傳義沒了父親,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白家軍……”
    艱難地說出前因後果,他再度淚如雨下,哭得像年幼失怙的鳥雀。
    如果丈夫真因他而死,幾位嫂嫂不會沒有半點怨言,畢竟在這個家,最親的人還是她們一生依靠的丈夫。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嫂嫂們也無法將丈夫的死,歸結到白璟身上。
    這與白璟何幹?
    錯的不該是擄走百姓的人麽?
    錯的不該是北燕賊子麽?
    錯的怎會是這因為執行潛伏任務反而幸存的人。
    隻是,這麽多人,竟也沒人回應。
    不是因此怨恨,隻是叫她們該如何回答?
    這時。
    涕泗橫流的白璟,忽然覺得頭上覆下一陣暖意。
    他呆呆怔怔抬頭,便看到一隻小手。
    那手很小,卻有著支撐人心的力量。
    接著,他便聽到小傳義的聲音“五叔,傳義認為上天讓你活著,並非是想令你在自責愧疚中度過。”
    “傳義認為,五叔的劫後餘生是上天的祝福,是白家的忠義感動了神佛,所以他們才讓五叔活著,這是上天對白家的獎勵。”
    “白家已經失去了那麽多人,如果知道五叔活著,曾祖父會因此欣喜,四叔奶奶也會因此高興,五嬸不必抱憾終身……”
    “那些盡管朝不保夕,依舊在為白家軍祈福的百姓,也會因為五哥的活著而歡喜。”
    “所有人都會因此慶幸,而傳義也會鬆了口氣,因為白家還有男子漢與傳義一起,肩負屬於我們男人的責任。”
    “我們都覺得,你活著是一件無比歡喜的事,五叔為何要覺得自己活著是罪惡呢?”
    “大姑姑說過,人傷心難過時,可以痛哭流涕,但哭過之後一定要堅強起來,傳義很努力很努力,五叔也要努力才是啊……”
    白璟望著這小小的孩子,隻覺得悲傷之外,又添了一縷心疼。
    這還是那個騎在他肩膀上哭鼻子的孩子麽?
    這還是那個小尾巴似的跟著他的孩子麽?
    這孩子,怎的那麽叫人心疼呢?
    白璟艱難地擦去淚水,望著那隻小小的手,含淚點了點頭“傳義的心意,五叔收到了。”
    他身上的罪孽,如何能叫這孩子三言兩語洗清?
    他內心的愧疚,又怎會就此消散無蹤?
    但他會站起來,試著堅強地活下去。
    不叫家裏發須皆白、垂垂老矣的祖父掛心。
    不叫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的母親傷心。
    不叫身側的妹妹擔心。
    不叫妻子流淚。
    更不叫這小小年紀卻被迫成長的孩子失望。
    他好努力,好努力才竭力克製住那翻江倒海的情緒,隻將大伯父的靈位小心翼翼捧著。
    把靈位麵朝遙遠的故鄉,麵朝這片他們曾守衛過的土地。
    讓他們看看,這片錦繡山河何其美好,值得他們義無反顧用性命守護。
    崔氏見白璟終於有所振作,她拍拍傳義的肩膀,輕輕道了句“謝謝你。”
    傳義捧著靈位不曾說話。
    他是白家的男兒,就要承擔應有的責任。
    聖人曾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尚還沒有能力治國平天下,但他卻可以為這個家盡一份力所能及的事。
    包括安慰他的五叔叔。
    此處二嫂任氏為長,她彎腰扶起白璟“地上涼,別跪著,回來就好,白家的任何一個人都彌足珍貴,回來就好。”
    俞皎也擦擦眼淚“五哥,回來就好。”
    幾位嫂嫂哭泣著,但也為他的幸存而欣慰。
    白琇瑩隻管流淚,白璟摸摸她的腦袋,她才止住哭泣“五哥,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白璟又拍拍她的腦袋,隨後握住了崔氏的手。
    他沒有言語,也並未握太久。
    但這細小的動作,卻令崔氏哭紅了眼睛“阿璟……”
    一聲呢喃,隨風飄散。
    一家人走下城牆,百姓早已聞聲趕來,熙熙攘攘地擠在街上。
    地上零落天燈殘骸,有紙錢漫天紛飛,又被寒風卷落。
    然而這寬敞的街道之上,安靜地猶如一座空城,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
    百姓默默讓出一條道,目送他們捧著靈位從麵前走過,接著不約而同跪在他們身後。
    眼尖的人,已然認出了白璟的身份,跪在地上大哭起來“蒼天有眼,五公子還活著,當真是老天保佑啊……”
    哭聲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好像會傳染一般,便這麽一傳十、十傳百。
    很快,長街之上都是哭聲。
    為這一塊塊冰冷的牌位而哭,也為這幸存的五公子而哭。
    沒有人問白璟怎麽會活著,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裏,又為何是這樣一番模樣。
    但隻是白璟活著,便足以令他們欣喜。
    看到這場景,白璟痛徹心扉的心,也有了霎時的平靜。
    他忽然覺得,白家軍沒有白白犧牲,至少他們的付出,這滿城百姓都記著。
    悲哭之聲湮沒了長街,四下充滿一股難言的悲壯。
    白璟就這樣走在那哭聲之中,與他的侄子一起,與白家女眷一起,捧著重若千鈞的靈位,艱難地回到停靈之處。
    盡管眼淚似乎已經流幹,百姓的悲哭之聲依舊令他眼眶發酸。
    最後,他把牌位小心翼翼地擺在案桌之上,筆直地叩在白家英烈麵前。
    心情沉重,他無法言語。
    內心自責愧疚,令他抬不起頭。
    但看著跪在身側的傳義,他終究是攥緊拳頭,緩緩地閉上雙眼。
    等到再睜開時,那雙在礦洞中已經被折\磨得暗淡的眼睛,忽然迸發出淩厲冷光。
    如刀子一般銳利,帶著絕望,帶著悲憤,帶著仇恨,又帶著些許惶恐。
    他不再瘋癲,於這絕望與悲傷之中,艱難地摸索著自己該前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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