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經營
字數:7440 加入書籤
早晨雞鳴一聲,莫雲瀟已翻身而起,兀自留下打呼嚕的雲湘和張著大口睡覺的雲溪。
幾乎同時,杜鵑也從鋪在地上的草席上坐了起來。她望見莫雲瀟,含笑叫了聲:“大姑娘早安。”
莫雲瀟下了床來,問道:“怎麽樣?這裏還睡得好嗎?”
杜鵑笑笑說:“這是小的睡得最踏實的一天。”
莫雲瀟帶著她出門來打水洗漱,邊走邊說:“以後別總是‘小的小的’了。咱們榮辱與共,該當姐妹相稱才是。”
杜鵑腳步一停,說:“這可不成,豈不壞了門風?”
“門風?”莫雲瀟回頭一笑,說:“把門關嚴實了就沒有風了。”
杜鵑與她相視一笑,也不再說什麽。
周老四也已起了床,開始“叮叮當當”的擺放桌椅,打掃衛生。莫雲瀟和杜鵑各自洗漱了,一起來到了櫃台前。
莫雲瀟望著櫃台上的算籌,問:“這東西是怎麽用?”
杜鵑如數家珍,拿起這一個個小木板演示了起來:“姑娘你看,這一個板子就作一,兩個就作二,一直到五都是此法。不過到了六,若要擺六個板子未免太多,迷人眼睛,於是就擺成一橫一豎兩個,這就作六了。七嘛,就在底下再加一橫。”
莫雲瀟皺眉瞧著,看看這令人眼花的算籌,再看看杜鵑的一臉得意之色。她撓了撓頭,說:“這東西可真不實用。”
杜鵑有些奇怪,嘟起小嘴問道:“姑娘,當初你也做過賬房的,何以說這算籌不實用呢?”
莫雲瀟提起筆來,笑著說:“正因為我做過賬房,所以才覺得它不實用呀。我呀,早已想到了一套更為簡潔方便的計數方法了。”
“啊?”杜鵑有些驚訝,瞪大了眼睛問:“那是什麽?”
莫雲瀟不急不躁,在草紙上寫下了從一到十,十個阿拉伯數字,同時也再下方寫上了漢字的從一到十,起到一一對應的關係。
“杜鵑你看,這十個字符可用作數字,寫起來是不是很方便?”莫雲瀟這樣問杜鵑。
杜鵑流露出了和剛才莫雲瀟一模一樣的表情。她撓了撓頭,說:“大姑娘,我可沒看出這哪裏方便了。數字是有了,那零又該怎麽記?”
“問得好,零就畫個圈。”莫雲瀟一邊說一邊寫:“你看,一百,就是一後麵有兩個零,比你寫一百方便吧?一千呢?就是一後麵三個零。另外,我再教你一套乘法口訣,可以幫你運算。”
她說著就把自己之前寫好的一張紙拿出來遞給了杜鵑。杜鵑滿腹狐疑地接過紙來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三七二十一……九九八十一。”
她讀過一遍仍是不解其意,隻能一邊撓頭一邊皺眉思索,說:“姑娘,小的愚鈍,參不透這裏頭的玄機。”
莫雲瀟一臉得意,說:“想你也參不透,其實這個很簡單。你拿二十一個算籌來,是不是可以分成七個一組,總共三組。”
杜鵑手忙腳亂的擺弄著算籌,說:“是的。”
“所以這個就叫三七二十一。”
“哦。”杜鵑又提出了質疑:“未必每個數都是如此。”
“你且隨便試好了。”莫雲瀟說完一笑,便離開了,隻留下杜鵑在反複驗證這套乘法口訣。
可誰知,杜鵑這一驗便驗了整整一個上午。她反複擺弄算籌,對應著乘法口訣,不時瞪著眼睛讚歎:“誒!果真準確呀……哇,這個也對了!”
晌午時分,莫雲瀟一人站在店門口張望,隻見其他的糕點鋪子、酒館、飯店都已陸續有了顧客,隻有自己的茗樓還沒有開張,不免也是心頭焦急。
“女兄!”雲溪的聲音忽然從她身後傳了來。莫雲瀟回頭一望,隻見她一邊係自己的搭膊一邊匆匆忙忙地跑過來。
莫雲瀟一瞧,忍不住笑道:“雖放了足也得顧著體麵,要從容些,不能失態。”
“是了是了……”她已來到莫雲瀟身旁,頗為潦草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和衣領,說:“女兄,你看我這樣成嗎?”
莫雲瀟將她一番打量,見她身上穿著粗布衣裳,長長的裙擺被她剪短了一些。她已不穿“錯到底”了,而是換上了一雙普通的繡花女鞋,雖然談不上珍貴,卻也幹淨得體。
“倒是不錯。”莫雲瀟笑著說:“你想學做生意,可知道做生意的第一課是什麽?”
雲溪一臉茫然,問:“是什麽?”
瞧她這懵懂無知的樣子,莫雲瀟忍俊不禁,“噗嗤”一聲捂嘴而笑,連忙說:“虧你生在商人之家,這第一課當然是要和茶客們打交道了。茶客千千萬,秉性各異,咱們既不能開罪了他們,也不能過於委曲求全。若是遇見了難纏的,咱們就得柔中帶剛,叫他知道厲害。”
雲溪還是茫然搖頭,說:“不懂。”
“這樣吧,咱們今天就學如何招徠茶客。”莫雲瀟拉過雲溪的手,指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說:“這兒的行人如此多,你且上去吆喝,就說茗樓來了新茶,又香又甜,價格公道。”
“啊?”雲溪有些膽怯,不禁退了兩步,說:“我有些不敢。”
“你看我的。”莫雲瀟清了清嗓子,大聲吆喝道:“各位父老,各位鄉親,我莫雲瀟在此立櫃,是為重振茗樓家業。我家雖經波折,但衣缽尚在。不如進店嚐一口新茶,保您神清氣爽,福祿雙全!”
如是者三,她反複吆喝,也確實有一些行人駐足觀瞧,其中有人問:“你就是莫雲瀟?”
莫雲瀟笑笑,說:“不錯,我正是呀。”
那人倒吸一口涼氣,邀著自己的同伴說:“這個‘女閻羅’咱們可惹不起,趕緊走了吧!”
莫雲瀟一呆,正要叫住他,但人群熙熙攘攘,哪裏還找尋得見。
“哎呀,大女兄,這招不靈了。”雲溪直跺腳,幹脆坐在了門檻上,兩手托腮,發起了呆來。
莫雲瀟走過來,板起麵孔對她說:“自古商場如戰場,勝不驕,敗不餒。豈能因這一點小小的挫折就垂頭喪氣?”
雲溪抬頭瞧她一眼,說:“大女兄,你還是不要報自己的字號了,否則就都把人嚇跑了。”
“好呀,那你報你的字號。”莫雲瀟伸手將她拉起來,說:“你就說你是茗樓的三女兒莫雲溪,因家中遭難,不得已在此立櫃,還請諸位捧場。”
“這行嗎?”雲溪十分膽怯,但看女兄“表演”了許久,自也有躍躍欲試的衝動。
“肯定行呀。快去說吧。”莫雲瀟將她一推,使得她向前走了幾步。周圍有些人正在瞧著她們二人,彼此談笑議論。
雲溪雖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但見他們各個麵露輕浮之意,心中居然起了一陣無名火。
於是她放開膽子,期期艾艾地說道:“諸位……諸位父老鄉親,我是莫雲溪。”但行人如織,沒有一人因她的自我介紹而停下腳步。
“大點聲!”莫雲瀟在她背後提醒著。
於是她又提高了聲音說:“我是莫雲溪,是茗樓莫家的三女兒。今日在此立櫃,是為重振我家產業,還望各位進門來吃一碗茶,歇一歇腳!”
果然,有三兩個人停了下來,問道:“隻聽說茗樓有個大姑娘莫雲瀟,卻從未聽說還有三女兒莫雲溪。喂!你是冒名頂替的不成?”
聽了這話,莫雲溪更是氣惱,立即反唇相譏:“我大女兄常年在外拋頭露麵,自然人人識得。而我嘛,就很少露麵了。你們不認識也是自然的。”
“哦,原來如此。”“看這位三姑娘的做派,卻與那莫雲瀟大不相同,倒是嬌俏可愛得多。”
雲溪羞紅了臉,一顆心仆仆直跳。“要是吃茶的話,不妨進來,我們……我們好生招待。”
她說話生澀,但好歹是說完了。
“你們茗樓怎麽竟是女子?難道在這馬街大道上也操起鎮安坊的生意了?”
人群中難免有些無聊的市井小兒這樣起哄。
雲溪卻是一愣,張著一雙迷離而又大大的眼睛問:“這關鎮安坊什麽事?”
眾人哈哈大笑,有人說道:“傻丫頭,那是他討你的便宜呢。鎮安坊可不是你們姑娘去的地方。”
莫雲瀟忙迎上來,對她耳語了幾句,又迅速離開了。
雲溪才又說道:“我們……我們大女兄說了,這叫差異化競爭。別的茶樓都是大伯在外招呼,我們是焌糟招呼。不僅我們是焌糟招呼,就連賬房也是個姑娘呢!”
“哦?這倒是奇了。不過茗樓的葉子貴,我們可吃不起。”
雲溪立即擺手,說:“不打緊不打緊,如今我們的茶客沒那麽貴了。一碗隻要十文錢。”
這幾人哈哈大笑,相互調笑著說:“好!既然如此,咱們就買莫家三姑娘一個麵子!”
一旁的莫雲瀟立即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將這幾人請進了店裏。不一會兒,她才出來,對雲溪說:“你真棒!居然一次成功。”
雲溪拍拍自己的胸口,小聲嘟噥著:“我可差點嚇死了。”
“不怕不怕,我為你撐腰。繼續吆喝吧!”
直到黃昏時分,店裏陸陸續續進了不少人,雖談不上賓客盈門,但比起前些日子的寂寥卻好多了。
雲溪吆喝了一天,雖然身體疲憊,但精神卻十分愉悅。她和莫雲瀟手牽手回到店裏,彼此談笑著。
“大女兄,今天店裏一多半的客人都是我拉來的吧!看來真是虎父無犬女,我與爹爹一樣能幹。”雲溪頗為自得的說。
櫃台後的杜鵑也笑著說:“是呀,今日三姑娘可真是大顯神威了。”
莫雲瀟卻在盤算著今天的收益,思索了一番說:“如今咱們有了客源,接下來就要考慮如何留住這些客源,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光顧咱們。我倒有個主意,咱們一起參詳參詳。”
“什麽好主意?”雲溪頗有興致。
“搞一個會員製。”莫雲瀟說道。
“會員製?”雲溪和杜鵑異口同聲。
“對呀。”莫雲瀟用筆在草紙上畫了一個矩形,說:“你們看,咱們做這樣一個積分卡。每來店裏吃一次茶,就蓋章做一個記號,攢夠十個章,就可換一個禮品。”
“妙極妙極!”雲溪拍手叫好,然後又想:“可是換什麽禮物呢?不如換一套茶器?”
莫雲瀟搖搖頭,說:“不妥,咱們的茶客們都是平頭百姓,茶器對他們用處不大。”
“那……”杜鵑想了想,說:“那就送一包葉子。”
莫雲瀟仍是搖頭,說:“不妥,他們得了葉子便可在家吃茶,豈不少了一筆生意?”
“那該怎麽辦呢?”杜鵑和雲溪對視了一眼,均是搖頭苦笑。
“有了。”莫雲瀟靈光一閃,說道:“既然是平頭百姓,識字的定然不多。我可以教他們的娃娃寫名字。咱們準備一些小木牌,我將名字寫在木牌上,孩子們就可以將木牌掛在脖子上,彼此印證,既能普及文化,又能為咱們做廣告。”
二人聽的都有些似是而非。杜鵑便問道:“好是好,但這木牌從何得來?”
莫雲瀟衝櫃台一努嘴,說:“喏,這不是有算籌嗎?”
於是第二天開始,茗樓便做起了會員服務。茶客們來消費一次,便得一張會員卡,隻一日間,預備的幾十張會員卡就分發一空。
而當大家聽說消費十次就可以教自家孩子寫字,一時間顧客蜂擁,甚至有人在一天之內連續光顧茗樓了五次之多。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茗樓就已經名聲在外。不少七尺童子的脖子上掛著寫有自己名字的木牌滿街奔跑,一時也傳為美談。
莫雲瀟深知,隨著紙張的普及,宋代的文化出現了大繁榮的景象。普通百姓也有意讓自己的子女學習文化,隻是家貧上不了私學,請不起先生。
可是他們隻要在茗樓喝十次茶,便可讓自己的孩子認識自己的名字,這種成本小,收益高的事人們自然趨之若鶩。
日子一天天過去,雲溪的叫賣也越來越純熟,甚至還向走街串巷的賣貨郎學習,用昂揚的曲調將叫賣的詞兒唱出來,加之地理位置的便利,也就越發引人關注。
以前莫雲溪從沒發現自己有歌唱的天賦。她的聲音清亮婉轉,說起話來已是十分柔美動聽,而今一旦唱起了吆喝更能引人注意。
每天茗樓開張,都有不少人圍攏在四周,隻為聽一聽這位莫家三姑娘的歌喉。
也隨著生意的日漸紅火,莫雲瀟、雲溪和杜鵑的默契和感情也就越發深厚了。到了晚上閉門謝客,她們三個常常聚攏在一起複盤這一日的得失。
說是開會,氣氛卻十分融洽。三人盤膝而坐,夾雜著歡聲笑語,尤其是雲溪的笑聲爽朗,常常傳到屋裏去。
而這笑聲叫莫雲湘聽到了卻十分的氣悶。自從她們搬來這裏以後,她就沒有出過門。一整日除了和張芸兒說兩句話,絆幾句嘴,也十分的無聊煩躁。
而如今,她一人形單影隻,那三人熱絡歡笑,這怎能不叫她煩悶呢?有幾次,她路過時也想湊過去聽聽她們在說些什麽,但都被雲溪那嚴厲的目光逼退了。她不敢,更不好意思加入那個三人小組,隻能和自己的母親吵架,常常一人在屋子裏悶頭哭泣。
而這一切都被莫雲瀟看在了眼裏,隻是火候未到,也就裝作視若無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