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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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轎!”小廝一聲高喊,載著莫雲瀟的轎子落了下來,轎杠一壓,形成了一個陡坡,可以讓裏麵的人順勢而出。
莫雲瀟走出轎子抬眼望去,隻見四處屋舍巍峨高大,極具皇家氣派。還有那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無數奇花異卉爭奇鬥豔。清風一揚,花香沁人心脾,十分的舒暢。
原來的莫宅也是足夠富麗堂皇的,但比起這更加華麗的簡王府卻是相形見絀。即使是莫雲瀟這個千年以後出生的人,身處在這美麗的庭院之中也不禁大為讚歎。
“花草山石,倒有些蘇州園林的樣子。”莫雲瀟這樣評價了一句,跟在她身後的小廝嘻嘻笑道:“想必玲瓏姑娘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竟懂得這庭院的布置之美。”
中國的園林藝術起源於明代,在宋朝時雖未成熟但已經有了雛形。莫雲瀟從小學習書法和國畫,對園林藝術自然也有些許的涉獵,因此一眼就能看出這是江南的風格,換了別人若是沒有到過江南的,也一定不會了解。
莫雲瀟微微一笑,對小廝說:“我信口一說,不知對不對。”
“對,對極了。”小廝弓著腰,一臉的諂媚樣子。
莫雲瀟不喜歡他這個樣,便向前走了去。小廝也急忙跟上,莫雲瀟甩不掉他,不由得起了煩躁之心。但隨即又想到,這個小廝如此巴結,看來一定是王府裏的老人了,想必他知道環兒的下落。
她主意打定,便旁敲側擊的問:“在我之前,有多少姑娘進了王府?”
小廝有些尷尬,忙說:“咱們大王他善於交納,不少朝中的大臣、勳貴都曾來逢迎,自然有些進獻,約莫有三十個左右。不過您也知道,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那三十個姑娘就都給送了出去。”
“除了她們,就沒別的婢子女使什麽的?”莫雲瀟一邊踱步一邊追問。
“這……”小廝回答的吞吞吐吐:“有倒是有。王府裏不比尋常百姓家,大大小小的事兒都得有人照應。不過小的可不管買人的事,具體進了多少人,又出了多少人,卻是不知了。”
莫雲瀟點了點頭,沒有再發問了。但她在心裏盤算著,最好的結果就是環兒身在那三十個送出去的姑娘當中。但這種可能很小。
自己是以曾府歌姬的身份進入王府的。以己度人,想必那三十個姑娘也是類似的。而環兒不會唱曲子跳舞,自然也做不了歌姬。所以她很可能是以普通婢女的身份買進來的。
不過這樣也好。如果是普通侍女,趙似未必會刻意關注她。那她保住清白之軀的可能性自然大增。所以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是利弊相參。接下來,隻需要靜觀其變,再做適當的反應就好。
莫雲瀟訥訥的出神,跟在她身後的小廝卻小聲喚道:“玲瓏姑娘,玲瓏姑娘。”
她猛然一驚,“啊!”地叫了一聲。
小廝嘿嘿笑著,又抬頭望了一眼天,說:“時辰不早了,小的送您回閣房吧。”
莫雲瀟應了一聲,便說:“煩請小哥帶路。”
“好說。您隨小的來”小廝便引著莫雲瀟來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是一間寬敞而明亮的臥室。雖說是臥室,但卻是一個套間,由書房、客廳和臥室三部分組成。其中臥室和客廳之間有一麵屏風隔開。這屏風上雕刻的是一個盤膝而坐,麵容和藹的消瘦老者。老者閉著眼睛,麵容猙獰,叫人不寒而栗。在他的身旁環繞著仙鶴和彩雲。雖然畫麵略顯詭異,但雕刻的手法還是十分精到的。
中國美術的重點在意境二字。可莫雲瀟在屏風前駐足了許久,卻看不出這個圖畫想表達一種什麽樣的意境。
小廝嘻嘻笑道:“玲瓏姑娘,您瞧著如何?”
“我問你,你知道這個屏風上畫的人是誰?”莫雲瀟忽然問了一句。
小廝一愣,有些尷尬了,不禁苦笑道:“這個小的可不知,以往的姑娘們可從沒人問起過。”
“哦。”莫雲瀟沒有多說什麽。
“玲瓏姑娘,您一路勞累,小的這就叫人給您燒洗澡水。”小廝說著。
“啊?”莫雲瀟有些吃驚,也有些尷尬,忙說:“這就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每位新入府的姑娘都要的。珊瑚姑娘不必客氣,稍等片刻就好。”他說完還不等莫雲瀟回答,就退了出去。
莫雲瀟想要叫住他,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屋子裏就剩自己一個人了。
她凝神四望,發現這房間的布置裝飾也十分精致。再看床鋪,鋪著的是柔軟的絲織的被單,床頭上掛有紗簾,可以起到遮光和避蚊的作用。枕頭也很柔軟,內裏是棉花和蕎麥,外麵由絹布包裹縫製,湊上鼻端一嗅,還有淡淡的清香。
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樣的床了。自從被抄家以來,她幾乎沒有一天睡得踏實。
睡在那種堅硬的通鋪上,還要和雲溪、雲湘她們擠在一起,即使翻身都十分困難,閉上眼睛就聽見雲溪的鼾聲,好不容易睡著了,夢裏卻總能見到滿身是血的莫成林,一遍一遍的拷問她:“你有沒有替我報仇!”
她常常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渾身是汗,心也砰砰直跳。
而現在,她可以睡在柔軟的床上,也不用和任何人擠,不用再聽別人的呼嚕聲,而且也可以睡到自然醒。那是多麽愜意的生活。
她坐在床邊,手撫床頭,不禁想道:“既來之則安之,不妨假戲真做,先好好的享受一番,也不枉走這一遭。”
正在這時,幾個侍女依次走了進來,同時向莫雲瀟行屈膝禮,說:“小的來服侍玲瓏姑娘浴洗。”
莫雲瀟一時沒明白“浴洗”是什麽意思。但看她們手裏端著的托盤裏盛著雪白的浴巾、不知裝著什麽的瓶瓶罐罐、花瓣和皂角,也該明白這是古人的洗漱用品了。
另有幾個姑娘將裝有熱水的木桶拎了進來,然後依次倒入洗澡的大浴桶裏,才恭敬的退了出去。
莫雲瀟將她們一番打量,不見有環兒,便分別問了名字和年齡,原來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
雖然不見環兒,但見有這麽多人伺候自己洗澡也是美事一樁,莫雲瀟也不再客氣了。
她先用手試了試水溫,浴桶裏的水滾燙卻不傷膚,這才在幾個姑娘的伺候下脫去衣裳。
一個姑娘幫她脫下鞋襪,見到了一雙精致而美麗的“天足”,都忍不住啞然失笑。
莫雲瀟知道她們在笑什麽,便說:“你們一定奇怪,簡王為何喜歡一個天足的女子,是嗎?”
“小的們不敢。”姑娘們收了笑,扶她進入了浴桶裏。她們有的撒花瓣,有的用皂角為她擦背,有的將那些瓶瓶罐罐打開,將裏麵的液體緩緩倒進了浴桶。
莫雲瀟有些奇怪,問:“這裏頭是什麽?”
“是蜂蜜。”那個姑娘回答:“還有一些藥材榨成的水兒,大有白膚、留香的功效呢。”
“哦。”莫雲瀟也是一笑,說:“古代的達官顯貴也真是會享受。隻是纏足的風俗可不好。”
姑娘們對視一眼,其中有大膽的問:“玲瓏姑娘自幼沒有纏過足嗎?”
“當然沒有。”莫雲瀟說:“我可看過那些纏足女子腳骨的光照片。她們要將趾骨活生生掰斷,壓在腳掌以下。嘖嘖嘖,想想都痛死了。這樣畸形的審美,我可不要。”
姑娘們先是一愣,有人疑惑有人偷笑。她們雖不懂什麽是光照片,但聽莫雲瀟的描述,也覺得她漏洞百出。
“看來玲瓏姑娘真是沒纏過足,對此竟有這樣大的誤解。”為她擦背的那個姑娘說。
“誤解?”莫雲瀟有些好奇了,不禁問道:“我有什麽誤解?”
這個姑娘解釋道:“纏足之風起於近世,雖是將女子的腳裹起來,形若粽子。但也不會將趾骨掰斷如此殘酷。”
“哦?是嗎?可我看到……”莫雲瀟話還沒說,就聽另一個姑娘說:“唉,若是遇著了個心狠的婆子,掰斷骨頭也是有的。”她說完也做出了一個慘然的表情。
先前那姑娘也點點頭,說:“這倒也是。我聽我們村的張秀才說,前朝的女子都是不纏足的。她們可以騎馬蹴鞠。而今的許多女子卻要趕這個趟兒,說不準過個幾百年,那時候的女子們纏得更緊,斷了骨頭也不在話下了。”
她們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著,莫雲瀟終於明白了。原來宋代的纏足雖然痛苦,但還不至於像明清那樣裹成所謂的“三寸金蓮”。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雲溪放足也無非就是將裹腳布去了,再加以按摩的手法,使得血液回流,經脈舒張。而如果她的腳骨已斷,無論如何都是要請正骨的大夫的。
“嗯,幸好咱們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沒那麽多臭講究。”姑娘們一邊服侍莫雲瀟洗澡一邊聊著天。
莫雲瀟忽然插了一句:“就算不是窮人家的孩子,也未必就有這麽多講究。”
“哦?姑娘這話可怎麽說?”一個姑娘問她。
“你們知道茗樓的莫雲瀟嗎?”她忽然這樣問。
姑娘們互相看看,然後哄堂大笑,一邊笑一邊說:“女閻羅呀,滿東京您可打聽去,誰不知道呀。”
“嗯,你們覺得她怎麽樣?”莫雲瀟又問。
姑娘們咧咧嘴,回答:“不怎麽樣。聽說她可是個河東獅,母夜叉。”
“你……”莫雲瀟幾乎就要從浴桶裏坐起來。但她還是按住了心中的怒火,又問:“這話可怎麽說起?”
“人們都這麽說。”一個姑娘回答,然後想了想,又說:“前段日子,他們茗樓被抄了家。罪名倒是不知,隻知道一大家子都散了。好像……好像一個女使還給人買進了王府呢。”
莫雲瀟眼睛忽然一亮,忙爬過來問道:“什麽?這個女使人在哪裏?”
這個姑娘一驚,其他幾個姑娘也連忙拍打她,示意不要亂說話。她也隻能尷尬的一笑,說:“小的口不擇言,玲瓏姑娘可不要見怪。”
“我不見怪,你告訴我,她在哪?”莫雲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的追問。
這個姑娘更是害怕,不禁退了兩步,幾乎就要哭出聲來。
莫雲瀟覺得奇怪,自己隻是打聽府上一個普通的女使,為什麽她有這麽大的反應呢?
“玲瓏姑娘,您且把心放肚裏。”另一個姑娘說道:“雖說在王府裏難免受點委屈,但大王既然能為您把那三十個姑娘送出去,還是心疼您的。”
這姑娘的話裏有話。莫雲瀟卻隻是明白個大概。她也隻能含糊的應一聲,不再多說什麽。
洗完了澡,姑娘們早為她準備好了新的彩綢做的衣裳。
本來,她們也為她準備了一雙“錯到底”,但見她是“天足”,那“錯到底”無論如何是穿不了的,隻能臨時去換了普通的白繡鞋。
“玲瓏姑娘,小的之前不知您是天足,一時半刻的無法措手,隻得委屈您先穿丫頭們的繡鞋。明日一早小的就差府裏的小廝出去買絹絲鞋去。”
為她穿鞋的姑娘嘻嘻笑著,抬頭望她一眼,又說:“您可別見怪。”
“哪兒的話,你們這樣伺候,我已是感激,哪敢見怪。”莫雲瀟也說:“所謂投桃報李,絕不能讓你們白忙活。”
她說著就從頭上取下一個金柳發釵,說:“這個給你,拿去當鋪當了,換些錢花花。”
這個姑娘大吃一驚,竟不敢伸手去接。莫雲瀟卻十分堅決,抓起她的手,把發叉賽在了她的手裏。
姑娘們彼此望望,各個都是喜上眉梢。其中一個走過來說:“您倒是開通得很。不像以前來的那些個姑娘,頤指氣使的,脾氣發起來,能撅人一個跟頭。”
“說得是,要不咱家姑娘怎能得王爺的厚愛。”
相處不過半個時辰,“玲瓏姑娘”就變成了“咱家姑娘”。可見這些女子對她已是十分喜歡的了。
莫雲瀟也自鳴得意,覺得自己收買人心也很有一套。這些姑娘們處理好浴桶和洗漱用品,都含著嬌羞似的笑依次退了出去。
這時已是月上枝頭,屋外隻聞蟲鳴,屋內燭光閃爍。莫雲瀟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正要睡覺。忽然門外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銀鏡台前人似玉,金鶯枕側語如花。玲瓏姑娘,如此良辰美景,一人獨眠不覺寂寞嗎?”
正在整理床鋪的莫雲瀟忽然一怔,聽得出這是趙似的聲音,也明白他這話裏的意思。
“糟糕!”她心想:“原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家夥要來討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