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盯著陸離的臉。
    若從高空看去，這片空間，有無數個格子，無數個神社，像無限延伸的棋盤。
    陸離所在的神社，處於棋盤的最核心處。
    在陸離說破真相之後，無數個戴著狐妖麵具的巫女，全部轉頭。
    以陸離為圓心，東南西北，一圈一圈，她們的臉全部都朝向陸離的方向，透過重重木牆看向陸離。
    辯才天女，驚才豔豔。
    她用了生命中的九百年，弄明白了自己的宿命歸處。
    稚日女尊為上古神靈，她生造七福神，隻是為了複活天照命。
    七福神，不管是不是聽從稚日女尊的命令，都要死。
    作為神靈，卻隻是一顆棋子，弁財天，不甘心。
    可是她的力量不足以跳出棋盤。
    神戰之後，高天原墜落，八百萬眾神都已死去，桃山國沒有她的助力。
    百年前，她終於找到了獲得力量的辦法，她布局百年，隻為收集四個禦魂。
    奇禦魂被她親自收取，荒禦魂被她收養的清水琉璃收取。
    不久前，清水琉璃前去回收幸禦魂，弁財天賜給了她兩樣東西，一個是一支極短的羽箭，藏在清水琉璃的束發之中，作為保命武器。
    一樣是一種秘術，專門收取禦魂的秘術。
    為防清水琉璃出意外，連清水琉璃自己都不知道秘術的存在。
    在寧海市那家廢棄的幼兒園裏，清水琉璃第一次見到沐語，這個秘術就已經在發揮作用。
    可是因為桃花村的隔離效果，秘術隻是使沐語昏迷，並沒能及時抽取她體內寄生的幸禦魂。
    直到弁財天身化神域，這個過程才變得迅速起來。
    從桃花村裏拖出治療班三魚組的時候，陸離不止聽說了軒轅憶昔的事情，還聽幺兒說了沐語的事情。
    他親自查看了沐語的狀態。
    就像荒禦魂被剝離後，清水琉璃沒出什麽事一樣，沐語的生命安全沒有問題，但陸離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幸禦魂正在離開。
    弁財天驚才豔豔，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這次殺回來之前，陸離竟然就已經知道幸禦魂的情況。
    現在，奇禦魂、荒禦魂、幸禦魂，都在弁財天手中，隻剩下和禦魂了。
    那麽，和禦魂在哪裏呢？
    巫女緩緩把麵具撥到臉的左側，露出一張小麥色的臉，這張臉盡態極妍，充滿異域風情。
    弁財天的原型，辯才天女，乃是南部儋州神話中創世神之一的梵天的妻子。
    妙音天女，美音天，都是她的名字。
    為了製造福祿壽和壽老人，稚日女尊不惜與李家老祖合作，抽取了東勝神州的一絲力量。
    為了製作弁財天，稚日女尊找到和禦魂，模擬出了一個神。
    陸離早就猜到，弁財天，就是和禦魂。
    弁財天是和禦魂，和禦魂也是弁財天，四魂早已齊聚。隻是等到這個特殊時刻才合一。
    巫女說：“我馬上就要四魂合一，之後我將會有比肩主神的力量，你不讓我下棋，憑什麽？”
    這聲音嫋嫋，再不是之前老態龍鍾的女聲。
    但這聲音卻充滿了憤怒，任何人在棋局馬上要贏的最後一刻被人打斷，都會憤怒。
    然而陸離不止要打斷棋局，他雙手扣到矮桌底下，一把將棋桌掀起。
    “因為這局，我要掀桌子了。”
    巫女本來古井無波的臉上已經全是怒容，一圈圈神社空間，無數狐狸巫女全部站起身，怒視陸離。
    陸離冷冷的說：“我隻是要提醒你一句，並不是要跟你談判，與你說這些，隻是要你收手，這是看在你徒弟的麵子上，給你的最後通牒！”
    巫女憤怒的站起身來：“陸離，你這個吃軟飯的小白臉，靠著劍仙上位，小人得誌罷了，憑你也想掀桌子？”
    陸離也站起來，露出笑容：“隻要軟飯香，吃軟飯又如何？”
    巫女眼中光芒流轉，無數巫女共同思考，一起分析陸離從進入武道館到現在的表現。
    他看了四次東橫咲，每一次都不著痕跡，弁財天本以為他沒注意自己。
    卻沒想到，陸離在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找她攤牌。
    不對，不對，這個陸離，從進武道館到現在，看似狼狽，卻有恃無恐，他憑的是什麽？
    ……
    “表姐，拿不動了啊！”
    崔茂洋哭笑不得的看著忙碌的軒轅軍，這一趟，他們本來以為是要拚命，卻沒有想到，他們的第一個任務是搶，不對，是接收東西。
    他們在皇居找到了好幾個地下室，就連桃山國的超凡機構高天原最重要的法器倉庫也在這裏。
    在這些地方，他們拿到了大量的超凡物品，包括法器、武器以及非常多的消耗品。
    一個個的小車被裝滿，運到了皇居前廣場旁的一個小屋門口，阿紡和阿織兩個魚女把它們拿進屋內，由亞斯塔露放到桃花村裏。
    紡織姐妹好不容易有活幹，效率極其迅速。
    崔茂竹沒有理崔茂洋的問題，她正在一個房間裏，看著一個老年男人發瘋。
    那人頭戴黑色長冠，身著寬袖衣服，係著純白束帶，手拿一柄短劍。
    他不停的在屋裏轉來轉去，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演一場戲，又像是真的瘋了。
    他衣服的顏色介於黃白之間，崔茂竹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黃櫨染禦袍，是天皇的衣服。
    這間房間叫做賢所，是祭司天照大禦神的專門場地。
    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桃山國的弘毅天皇，名為重任。
    天皇自稱是天照大禦神的後裔，作為神族，隻有名字，沒有姓氏，弘毅天皇的年號和名字，取自《論語》中宗聖曾子的一句話：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
    而現在，這個天皇，既沒有仁義，也沒有毅力，他唱著，跳著，過一會兒，又把身子團成一團，縮在角落裏，好像一個公園裏的流浪漢。
    他的臉神經質一樣的抽搐著，嘴唇哆嗦著，說著桃山話，眼神畏縮，又像一條看到了食物卻不敢去搶奪的狗。
    崔茂竹歎了口氣，如果是半年以前，她是不會對一個這樣失去抵抗力的人做什麽的。
    但是現在，她已經是個副軍長，她一路沾著血腥來到這裏，不是為了給敵人當聖母。
    她舉起了短狙。
    “今晚發生的這些事情，你參與了麽?”
    崔茂竹問。
    天皇沒反應，甩動著大袖，繼續跳舞。
    崔茂竹終於下定了決定。
    她不相信這麽大的事情，天皇是無辜的。經曆李家老祖附身後代的事情之後，崔茂竹不敢拿自己兄弟的命去賭博，弘毅天皇是天照命的後代，誰知道還會有什麽詭異的事情。
    為了死去的人，崔茂竹勾動扳機。
    “砰”的一聲。
    老天皇倒在地上，帽子落地，白發散落，口中流出一股股的血，眼神驚恐而絕望。
    “哢……密……薩馬，多西……特？”
    他無助的質問著自己的神靈，無人回答。
    他的家族，傳承了數千年，但是最後，他們的祖先，背叛了他們。
    或者說，他們的祖先，從沒在乎過這些微不足道的後代。
    一個萬世一係的家族結束了。
    這個國家，玉音再也不可能響起了。
    這是桃山國時間早晨6點31分，距離太陽升起還有13分鍾。
    ……
    巫女又跪坐了下來，她的臉上已經掛上笑容。
    從憤怒轉到笑意，過程竟然極其自然，就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的麵前已經沒有桌子了，但她手腕翻轉，一套茶具出現在地上，她拿起茶壺，一邊沏茶一邊說道：“在桃山國，茶道……”
    陸離卻再次打斷了她：“沒有什麽茶道了，東橫咲參與到這次儀式中時，你就想好了要做的事情，那就是——李代桃僵！”
    突然間，“轟”的一聲，所有神社都劇烈搖晃起來。
    京東都市圈，陷入這場災難的區域最東側，海麵上，紅彤彤的太陽從海平麵露出了頭。
    太陽，竟然提前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