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內，張子默找來找去，這才勉強在城牆邊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轉頭對著東方永川笑道：“不受人家待見，委屈你了。”
    東方永川搖了搖頭，溫和一笑，“張兄還是考慮考慮要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事吧。”
    鎮嶽王朝的官員都靠舉薦，南安州除了州牧府的屬官外，其餘皆被這兩家控製，因為分配不均兩家多有摩擦，積怨頗深。
    這些本來也是小事，可偏偏年前馮家家主去協商時，與齊家爭執不下便動了手，可畢竟是在齊家的地方寡不敵眾，被齊家諸多強者斬殺。
    家主被殺，馮家自然是不能忍，將齊家家主五子全部殺光作為報複。自此，兩家不死不休，南安州大亂。
    張子默正思索時，頭又疼了起來，先前嚐試融入劍法時，每一種劍法都需要他去操控，對於心神消耗太大。
    百種劍法就已如此艱難，他不知道萬種劍法要如何操控。而且劍二一劍化萬萬，且不提他能不能抗住，就是搜遍天下也不可能找出萬萬種劍法，更別提劍三的劍氣又是劍二的萬倍。
    這劍三，還需要他好好琢磨啊。
    張子默揉著腦袋，看著遠處那個竹棚，“這次能擋住，下次就不知道了。都說醫者仁心，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還真就為了救人連命都不要了。”
    東方永川道：“不發大慈惻隱之心，沒有誓願普救含靈之誌，如何行醫？醫者都是如此。”
    張子默正要開口，突然抬頭望向天空，“看來馮家還是不死心啊。”
    東方永川道：“這應該是張兄希望出現的機會吧。”
    張子默道：“那也得看的能不能打過，怎麽說？”
    東方永川笑道：“張兄若是要打，我奉陪到底。”
    張子默騰空而起，看著那一群飛來的修士，轉頭對著正要準備動手的峨眉眾人笑道：“各位仙子安心診治病人，交給我們便好。”
    蔓菁抱著手，冷聲道：“誰要你多管閑事？我們可不領這個情。”
    張子默沒有說話，目光落到了白芷身上。
    白芷抬頭看了張子默一眼，然後低頭繼續給病人把脈，“有勞。”
    張子默笑著飛出，拔出玄穹的那一刻，笑容完全收斂，眼中殺機凜然。
    來了十名鬼仙，想留手不殺人已經不可能了。
    劍光彌漫，直至黃昏，夕陽染血。
    等二人落下時，身上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張子默穿黑袍還好，不太看得出來。東方永川一身白衣已被鮮血染紅，他素來愛幹淨，剛進城就拉著張子默找地方沐浴。
    待二人換了一身幹淨衣袍出來時，天邊再次傳來破空聲。
    張子默無奈道：“你說馮家的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就不能換個地方布陣？死了這麽多人了，還來。”
    東方永川眉頭皺起，“的確讓人討厭，剛換好的衣服又要換了。”
    張子默笑道：“那就一次性解決，然後再換衣服。”
    東方永川率先飛出，“完全同意。”
    深夜，二人再次回歸，直接坐在了城頭上，等著下一批送死的來。
    三日後，千名修士殺來，人仙帶隊。
    張子默使勁揉了揉腦袋，猛地起身，“人仙能不能搞？”
    東方永川點了點頭，“可以一試，其他人張兄能搞定嗎？”
    張子默拔劍相對，“可以。”
    東方永川率先飛出，丹田內亮起耀眼金光，散出一股讓張子默感到熟悉的波動。
    直至此時，張子默才發現東方永川用的是金光神咒，隻不過東方永川為了不暴露身份，刻意從丹田凝聚金光，讓人誤以為這是金丹之法。
    程易陽的職責是保護東方永川，可這一路他始終沒有出手，哪怕到現在也是如此。能成為天啟王朝的太子，東方永川無論實力心性還是謀略都堪稱完美，他對於東方永川有絕對的信心。若真到危機之時，他自會出手。
    張子默剛飛出城頭，峨眉眾人便追了出來。
    白芷與張子默並肩飛行，看著對麵那二十名鬼仙，“若是不敵，可自行離去，不必勉強。”
    張子默笑著問道：“那你們怎麽不離開。”
    白芷淡然道：“我們是醫者，不能拋下病人。”
    張子默笑道：“那還真是巧了，蜀山鋤強扶弱，不會拋下百姓。”
    白芷默默看了張子默一眼，沒有說話。
    張子默速度突然加快，將峨眉眾人甩開，身上黑影彌漫，心魔嘶吼，正是許久未用的魔心鬼蜮。
    峨眉弟子絕不是這些人的對手，一旦讓她們加入戰鬥，必定會有死傷。張子默留在這裏就是要搏好感，反正都是拚命，怎麽拚都是拚。
    心魔滋生，那一千修士還未碰到張子默，便瘋狂了起來，開始對同伴出手。
    劍雨落下，雨滴飛來，張子默低吼一聲，直接融入千種劍法，一劍斬下。
    隻是一劍，便隻剩下那二十名鬼仙。
    張子默並指成劍，指向那名人仙，修為差了一個境界，這二十名鬼仙又不是重傷瀕死心神最脆弱的時候，他也不能控製太久，隻能趁此機會配合東方永川攻擊那名人仙。
    那名人仙瞳孔一縮，果斷後退，“你到底是何人！”
    張子默笑道：“蜀山。”
    那人仙神情瞬間凝重起來，驚疑道：“蜀山要插手馮齊兩家的事？”
    張子默搖了搖頭，指著身後那座土城，“這座城，蜀山保了，再派人來，我就帶人去慶安城滅了你們兩家。”
    那人仙沉默許久，“若我們不再插手這座城的事，蜀山……”
    張子默道：“你們愛怎麽打怎麽打。”
    那人仙又看向那被道心魔劍的控製的二十名鬼仙，“那我這些屬下……”
    張子默解開魔心鬼蜮，“帶著他們趕緊滾。”
    那人仙忌憚地看了張子默一眼，立刻帶著那二十名鬼仙離去。
    蜀山的名頭實在太響，如今戰局焦灼，馮家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招惹蜀山。對於張子默的身份，這名人仙沒有絲毫懷疑。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劍道修為，必是蜀山弟子無疑。
    直至這些人沒了蹤影，張子默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頭疼如針紮，一身靈炁全部紊亂，從空中跌落。
    劍二反噬，再加上他強行融入千劍，此時他的心神已經虛弱到了極點，連一絲靈炁都無法調動。
    東方永川剛要去接張子默，瞥見那已經飛出的白芷後，又笑著停了下來。
    白芷快速接住張子默，剛要伸手為張子默搭脈，身子突然僵住。張子默整個人靠在了她身上，如此緊密的接觸讓她無所適從，平靜的眼神開始慌亂了起來。
    張子默雙手搭在白芷腰上，想要用力將身子站穩，可手上卻一點兒力氣都沒有，隻能在白芷的腰間摸來摸去，嚐試幾次沒有成功後，連忙將頭往後靠，看著白芷漸漸異樣的眼神，歉然道：“對不起，我實在動不了。”
    白芷搖了搖頭，終於回過神來，抱著張子默快速飛入城中一間房內，將張子默放在一張幹淨床榻上，伸手為張子默搭脈片刻，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兩顆黑色丹藥塞入張子默口中，以靈炁將丹藥化開，隨後便看著昏迷的張子默怔怔出神。
    趕來的東方永川站在門外，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幕，刻意多等了一會兒，這才問道：“張兄沒事吧？”
    白芷慌亂起身，“心神消耗太大，已經給他吃了丹藥，休息幾天便好。”
    東方永川沒有再問，笑著離去。
    “太極者，天地未開，陰陽未分……”
    張子默意識再次被拉扯到混沌之地，耳邊響起了太玄經，種種感悟再次湧現心頭，體內突然生出一股神秘力量，快速修複他消耗的心神。
    次日清晨，白芷再次走進房間，看著還在昏迷的張子默，伸手為張子默搭脈。
    張子默突然睜眼拔出玄穹抵在白芷咽喉，等看清後，連忙將劍收回，尷尬地撓了撓頭，“對不起，剛剛有點恍惚。”
    白芷搖了搖頭，“你恢複的很快，本以為你還需要三天才能醒來。”
    張子默抱拳道：“多謝。”
    白芷搖了搖頭，“該是我們謝你，若不是你，我們可能已經死了。”
    張子默歎道：“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救治病人，可是你們難道不怕死？”
    白芷平靜道：“救死扶傷乃是醫者本分，有不少同門已經殞命，我比她們幸運，能多救一些人。你不也是舍命救我們，難道你不怕死？”
    張子默笑道：“不一樣，我救你們完全是為了跟你們打好關係，方便以後去雲霞城送信。”
    白芷認真地看了張子默一眼，“你的坦誠出乎我的意料，無論目的如何，能救人便是一分功德。”
    白芷的目光隨後落到了玄穹上，“可以看看嗎？”
    張子默遞過玄穹，“隨便看。”
    白芷輕輕拔開玄穹，看著那隻有一半的劍身，目露奇異，“很獨特的一把劍，你的劍法很好。”
    張子默道：“你的劍法也很好。”
    白芷將玄穹還給張子默，“我修的是醫道，學劍隻是為了防身。”
    張子默笑道：“你若是在蜀山，以後肯定也是一個厲害的劍仙。”
    白芷輕聲道：“你救了我們，大家都很感激你，可以後還是別在她們麵前提蜀山兩個字。”
    張子默問道：“為什麽？”
    白芷沒有回答，起身走出屋子，“好好休養。”
    張子默躺了一會兒，這才走出屋子，看見屋外的鶯鶯端著一碗豐盛飯菜吃得津津有味，問道：“哪兒來的？”
    呂小濤連忙起身，端起一碗遞給張子默，指了指遠處那個給病人檢查傷口的紅衣身影，“蔓菁姐姐送來的。”
    蔓菁抬頭看了張子默一眼，然後低頭繼續給病人檢查。眼神說不上有多溫和，但已不像先前那般敵視。
    張子默臉上露出笑容，拚死拚活這麽久，總算是有回報了。
    東方永川抬著碗，調侃道：“如果張兄裝病的話，和白芷姑娘的關係應該會進一步。”
    張子默翻了個白眼，“壞我修行是吧？我有意中人了，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請及時扶住我。”
    東方永川饒有興致道：“哪裏的姑娘？等離開南安州，帶我去看看。”
    張子默無奈道：“你怎麽看起來這麽閑？”
    東方永川笑道：“既然是出來散心，當然得多待些時日。”
    張子默沒有說話，抬起碗就狼吞虎咽。
    沒過多久，白芷拿著一枚玉簡走了過來，遞到張子默麵前，“到雲霞城把這個交給我師父蘇木真人，也許她會帶你上峨眉，不過我不能保證一定成功。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可以走了。”
    張子默沒有接，而是問道：“我們走了，你們怎麽辦？”
    白芷淡淡道：“跟以前一樣。”
    張子默接過玉簡，緩緩起身，“既然如此，那就告辭了。”
    白芷看著張子默離去，眼神突然黯淡起來。
    蔓菁嗔怒道：“居然真的走了，看來蜀山的人還是不能信。”
    白芷眼神再次恢複淡然，“萍水相逢，他幫我們的已經夠多了。”
    土城外，張子默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看著手中的玉簡，狠狠拍了一下自己額頭，“我怎麽這麽笨呢！”
    大師父讓他來送信，老頭子也強調南安州是必經之地。此行不隻是送信，還要改善與峨眉的關係，這才老頭子沒有明說的任務。
    南安州大亂，峨眉弟子冒險接納救治災民，每天都有人因此死去。這個不善打鬥的門派，注定會犧牲很多人。
    隻有平定了南安州的內亂，百姓安定下來，才有機會解決蜀山和峨眉的矛盾。若是光拿著一封信去峨眉，誰會理他？
    東方永川問道：“張兄，怎麽了？”
    張子默猛地轉身進入土城，一路跑到了白芷麵前，“能不能再多借宿幾日？”
    白芷眼神還是那般平靜，但長長的睫毛卻微微顫抖了起來，“可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蔓菁補充道：“但是得幫忙幹活。”
    張子默笑道：“沒問題。”
    張子默在土城內轉了一圈，撫摸著下巴，“這座城有點小了。”
    隨後張子默轉頭看著東方永川，“蓋過房子嗎？”
    東方永川笑道：“沒有，不過可以試試。”
    東方永川以術法引來土石木料，張子默負責指揮。張子默剛開始還隻是抱著隨便擴點地方的想法，卻不想東方永川來勁了，那興致勃勃的模樣看的張子默目瞪口呆。
    這一擴，土城便擴大了三倍，蓋了許多屋舍供災民居住。
    東方永川給自己蓋了一個精致的房屋後，笑得很開心，“原來自己蓋房子是這種感覺，以後回去我也得自己蓋一座。”
    張子默提醒道：“可別蓋太大，尤其是睡覺的屋子，小的才睡得踏實。”
    東方永川看著隔壁張子默的房屋，伸了個懶腰，溫和笑道：“以後跟張兄就是鄰居了，張兄自便，我要沐浴了。”
    張子默來到竹棚外，“各位仙子，給你們蓋了房子還有醫館，哪裏不喜歡跟我說，我重新蓋。”
    白芷道：“給百姓住，我們住哪裏都行。”
    蔓菁緘口不言，指了指白芷，朝張子默擠了擠眼睛，那意思是讓張子默搞定白芷。
    張子默道：“房子不夠可以再蓋，住的舒服了，救治病人也會更有心情。”
    白芷這才點頭同意，輕聲道：“有勞。”
    蔓菁頭一次朝張子默露出笑容，“那我們就不客氣啦，沒想到你這人還挺好的。”
    張子默笑著搖了搖頭，“不用客氣，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跟我說就好。”
    白芷突然問道：“你們那裏還有糧食嗎？”
    東方永川那裏估計還有不少，可城中百姓近萬，每天這麽多張口，就是隨身帶了個糧倉也會坐吃山空。
    張子默略一思索，“這些事情交給我們，各位安心診治病人就是。”
    眾人眼神漸漸溫和，就算對蜀山有意見，可張子默為她們做了這麽多，就算再鐵石心腸也不可能冷眼相待了。
    白芷抬頭看著張子默遠去，那一頭白發格外醒目，直到看不見了這才低頭。
    屋外，張子默朝著隔壁喊道：“林兄，明天開荒去不去？帶你體驗老百姓的生活。”
    那溫和的聲音傳來，“好，張兄有心了。”
    張子默轉頭看著另一邊房屋坐在門檻上的呂小濤，笑著問道：“怎麽不去睡覺？”
    呂小濤搖了搖頭，看著那空曠的街道，想起白天這條街道上還睡滿了災民，眼中充滿尊敬，“先生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其他仙人都不會管我們這些人的死活。”
    張子默摸了摸呂小濤的頭，“不是所有仙人都是這樣的，有很多人做的都比我好。等南安州的事情辦完，我會送你去蜀山，在那裏你跟妹妹會過得很幸福。”
    呂小濤問道：“蜀山，那是什麽地方？”
    張子默笑道：“一個能讓你成為一個好的仙人的地方。”
    呂小濤又問：“能學到像先生之前在村子裏教我的本事嗎？”
    張子默莞爾道：“蜀山隻教劍，這些東西是不教的。”
    呂小濤搖了搖頭，“那我不去，我要成為像先生這樣的人，無論什麽時候都能憑借自己的智慧活下去。”
    張子默輕聲道：“可是那樣的地方很殘酷，不適合鶯鶯。”
    呂小濤堅定道：“那就讓鶯鶯留在蜀山，我要跟先生學本事，學能保護鶯鶯的本事。”
    張子默問道：“真的想好了嗎？”
    呂小濤重重點頭。
    張子默溫聲道：“那快去睡覺吧，這段時間忙顧不上你，明日我抽時間教你認字。”
    呂小濤想學張子默那樣掐子午決抱拳行禮，可是怎麽也學不像。
    張子默啞然失笑，給呂小濤演示了一遍。
    呂小濤正式抱拳行禮，這才回自己屋休息。
    張子默搬來一把凳子坐在屋外，拿著酒壺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每次看著呂小濤和鶯鶯，他就會想到小雪。峨眉是唯一一個在暗影沒有卷宗的門派，他來南安州除了送信外，還要試著尋找小雪。
    這一路，離南安州越近，他就越忐忑。若是沒有在峨眉找到小雪，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了。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張子默抬頭看著那個白衣女子，“有事？”
    白芷搖了搖頭，“路過。”
    張子默沒有多想，拿起酒壺繼續喝了起來，隨後目光落到了白芷腰間的那把月寒上。
    白芷卻忍不住想起了被張子默摟住時的場景，手捏衣袖有點局促。
    張子默鄭重道：“我想跟你打聽個人。”
    白芷輕輕嗯了一聲。
    張子默道：“我有個妹妹叫小雪，八年前我和她失散了，我這次來南安州除了送信，就是想找到她，我想知道峨眉有叫小雪的人嗎？”
    白芷搖了搖頭。
    張子默苦澀一笑，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白芷道：“峨眉弟子很多，並不是每一個我都認識，如果你妹妹真的在峨眉，也不會用原來的名字。等回峨眉，我會替你查，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張子默問道：“什麽條件？”
    白芷伸手指了指酒壺，“少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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