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默一愣，見聞人羽冷眼相待，也沒有任何惱怒，隻是笑道：“沒事就好，你要打架還是吵架我都接著。”
    張子默實在太了解聞人羽了，別說是犧牲整個龍苗，就是用一個普通人的命來換他的命，聞人羽也是不願意的。
    不過張子默無所謂，反正好人聞人羽來做，壞人他來做就可以了。暗影的存在，就是幹這些見不得光的事。
    聞人羽眼神這才有所緩和，“下不為例。”
    張子默笑著點了點頭，“一定。”
    嘴上說這麽說，但到時候一不一定，可就不一定了。而且這個一定，可以是一定不這樣幹，也可以是一定這樣幹。
    聞人羽的劍道是救眾生之劍，張子默的劍道卻是以劍開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彼此都已入道，又是道心堅定之人，誰也無法輕易改變對方。
    龍依依撲入龍澤盛懷中，“爺爺，他欺負我，快殺了他！”
    此話一出，眾多苗人越靠越近，先前龍依依被擒他們還束手束腳，現在可沒有這份顧忌了。
    龍澤盛眼睛一棱，人雖老但苗主威嚴還在，“都退下，不可無禮。”
    眾人悻悻後退，龍澤盛竟撫須笑道：“幾位，請跟我來。”
    龍澤盛帶著幾人到了一處木樓上，在龍澤盛的眼神下，龍依依哪怕不服氣，也還是燒水煮茶，那動作嫻熟又優雅，顯然是特意學過。
    幾人默然不語，直到奉茶之後，龍澤盛這才抬起茶杯品了一口，“早年我曾離開苗疆出去闖蕩過，第一次喝茶便愛上了這股味道，將茶帶了回來。苗疆不比中原，老夫也學藝不精，若是味道不好，還請見諒。”
    聞人羽慢品一口，“我們如此對前輩，前輩還以禮相待，實在汗顏。”
    張子默抱拳道：“老先生見諒，先前得罪，老先生有什麽火盡管朝我身上撒便是。”
    龍澤盛微微搖頭，“你先前說，無論苗疆亂成什麽樣子，都可保我龍苗平安，可當真？”
    張子默重重點頭，“我說話算話。”
    龍澤盛突然重重咳嗽起來，龍依依見狀連忙起身輕輕拍打，而後又狠狠地瞪著張子默與聞人羽，“都是你們，爺爺養了一輩子的三生蠱就這麽沒了！”
    張子默不明就裏，連忙看向蚩瑤，“這個三生蠱很難得嗎？”
    蚩瑤點頭道：“奈何橋上三生石，可照前生今生來生，三生蠱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傳聞服下三生蠱可引三生元神融合，古今相見，自此元神跳脫天地，元神一化為三，可保元神三次不散。三生蠱乃苗疆十大蠱術之一，是龍苗不傳之秘，隻有曆任苗主方可傳承。而且此蠱極難培養，苗疆已經有近千年沒人成功了，我先前也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思，沒想到龍爺爺居然真的將此蠱養了出來。”
    龍澤盛撫須笑道：“聖女果然見多識廣，苗疆大亂，龍苗一直沒有動作，雖然對不起兵主，但為了龍苗的子民，還請聖女恕罪。無論何種責罰，老夫都願意承受，還請聖女不要波及無辜。”
    蚩瑤連忙搖頭，“龍爺爺不要這樣說，我能明白的，如果能讓苗疆不再流血，就是讓我死我也是願意的。”
    聞人羽抱拳道：“這三生蠱如此珍貴，晚輩實在慚愧。”
    龍依依突然淚流滿麵，“你們知道什麽，三生蠱與宿主性命相連，爺爺把三生蠱給了你，他就活不成了，我恨死你們了！”
    聞人羽心中一驚，連忙起身，“還請前輩將三生蠱收回去，用前輩的命換我的命，在下實在接受不了。”
    張子默也沉默了起來，他這麽做，等於是將龍澤盛逼死了。
    這樣的結果非他所願，可若是讓他重新再來一次，他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龍澤盛用嚴厲的眼神讓龍依依把眼淚憋了回去，然後微微擺手，“三生蠱與你已經融為一體，取不出了。就算沒有三生蠱，我也已是行將就木，活不了多久了。這是我自願的，不必多言。”
    聞人羽聽到這話後，眼中越發愧疚。
    龍澤盛目光落到聞人羽身上，笑道：“我以命換命，我這孫女就托付給你了，你必須保她周全，這是我的條件。”
    聞人羽猶豫片刻，還是點頭應了下來，“前輩放心，我一定護她周全。”
    張子默眉頭緊皺，“為什麽要交給他？”
    龍澤盛長歎一聲，指著龍依依，“他父親死得早，對外宣稱是煉蠱的時候被反噬，可其實是被我那兩個逆子害死的，隻是我也拿不出證據來。我一死，無論苗主之位落到誰身上，他們都不會放過依依。在龍苗，她是活不了的。”
    龍依依怔在原地，淚水又不受控製地湧出，“爺爺，這些事您為何從沒告訴過我？”
    她一直以為父親的死是個意外，卻不想是那兩個叔叔的陰謀。
    龍澤盛眼中充滿無奈，“若是追查此事，那兩個逆子必定造反，龍苗必定內亂。我若是將他們兩個殺了，苗主之位又該交給誰？孩子，爺爺對不住你，我知道你父親死的冤，可我也隻能這樣了。”
    龍澤盛說到此處，也是老淚縱橫，看著自己兒子兄弟鬩牆，可為了龍苗的安定，他也隻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龍依依痛哭道：“爺爺，難道我父親就白死了嗎？”
    龍澤盛不忍閉眼，“龍苗不可內亂，不能因為一家之仇，讓這麽多族人刀兵相向。”
    龍依依腳下一軟，還好蚩瑤及時扶住這才沒有摔到地上。
    張子默道：“其實你還有一個選擇，將苗主之位傳給她。”
    龍澤盛又是一聲長歎，“說實話，我想過，可如此一來，豈不是會發生和九黎侗一模一樣的事？我那兩個兒子，不會善罷甘休的。”
    龍澤盛見蚩瑤麵露局促，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聖女勿怪，苗疆自古都是傳男不傳女，我說句難聽的話，要不是兵主執意將位子傳給你，苗疆未必會是現在這樣。我一直認為傳男傳女都一樣，可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個人的想法，永遠拗不過大眾的思想。”
    張子默抬起茶杯，不著痕跡地給戊子使了個眼色，“老先生說的是，喝茶喝茶。”
    龍苗侗外，丁醜見戊子獨自返回，疑惑道：“怎麽就你一個回來了？”
    戊子看向丙子，“他讓我們去殺兩個人，你應該知道是哪兩個。”
    丙子本來哀歎連連，聽到這話眼睛越發明亮，“這個過程中如果偶有波及，他應該不會介意吧？”
    戊子淡然道：“隻要不太過分，而且支持這兩個人的，不在少數，應該夠滿足你的胃口了。”
    丙子笑得花枝亂顫，朝張子默的方向一拜，“得令。”
    木樓上，張子默看龍澤盛要起身送幾人離開，取出一個茶罐，“老先生如此禮待，我們也不能失禮，我這裏有好茶，老先生要不要嚐嚐？而且就算要讓龍姑娘跟我們離開，也該讓人好好收拾行禮才是，您說對嗎？”
    龍澤盛沉吟片刻，“那就請各位再稍待片刻，正好也讓我嚐嚐這茶味道如何。”
    張子默笑著將茶罐遞到龍依依麵前，“那就勞煩姑娘了。”
    龍依依傷心欲絕，哪裏有心思煮茶，看也不看張子默一眼。
    張子默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我知道你不想離開，也想替你父親報仇，照我說的做，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龍依依抬頭愣愣地看著張子默，然後便抹去淚水接過茶罐，心中突然充滿期待。
    這茶煮得很慢，是張子默讓龍依依刻意為之。龍澤盛被那茶香吸引，也就沒有多想，隻是吩咐下屬仔細替龍依依收拾行裝。
    聞人羽不善言辭，隻是默默地喝著茶，張子默陪龍澤盛談天論地，相談甚歡，好似先前的威脅並沒有發生過。
    然而無論再拖多久，茶也有喝完的時候，當下人拿著一個準備充分的百寶袋來時，龍澤盛連忙起身，摸了摸龍依依的頭，“孩子，要照顧好自己。”
    龍依依緊緊抱著龍澤盛，“爺爺，我舍不得您。”
    龍澤盛長歎一聲，輕輕拍了拍龍依依的肩膀，“去吧，去吧。”
    張子默抬頭看著戊子越來越近的身影，笑了起來，“爺孫情深，既然都不願離開彼此，依我看還是不分開為好。”
    龍澤盛眼中含怒，“你想反悔？”
    戊子將兩個頭顱扔到龍澤盛麵前，便默默地站在張子默身後。
    龍澤盛定睛一看，一口鮮血噴出，憤怒地指著張子默，“你！”
    張子默臉上依舊掛著笑容，“我替你把麻煩解決，難道你不該謝我？”
    龍依依看著地上那兩個人頭，痛哭流涕。父親的仇，終於算是報了。
    張子默拉起蚩瑤將她推到龍澤盛身前，“你剛才說的話有一點我不認同，苗疆之亂，不是因為她。就算沒有他，那些叛賊一樣會找機會造反。你好好看看，這個聖女，跟你孫女一樣，也是個弱女子。將所有錯誤都歸結到一個女人身上，要臉不要？而且兵主的心思跟你一樣，也隻是想保全自己的女兒，又有什麽錯？”
    龍澤盛看了看蚩瑤，又轉頭看著龍依依，重重歎息道：“罷了，既然已經沒了選擇，就照你的意思來吧。不過你殺了我兩個兒子，別指望我感激你！”
    張子默笑了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既然沒有選擇了，有些事該怎麽做，我想以您的精明，應該不用我提醒了吧？”
    龍澤盛拉著龍依依在蚩瑤麵前跪下，“繼任苗主的儀式馬上準備，請聖女觀禮，並承認依依的苗主之位。往後龍苗唯聖女之命是從，隻不過還請聖女發慈悲，讓龍苗的人少死一點吧。”
    蚩瑤愣愣地看著張子默，直到張子默重重咳嗽一聲，蚩瑤這才回神，重重點頭，“龍爺爺放心，我會以最小的損傷解決苗疆的叛亂。”
    龍澤盛帶著龍依依迅速離去，這等變故他都始料不及，其他人也反應不過來。苗主的繼任儀式必須盡快舉行，等到塵埃落定，其他人再反對也來不及了。
    張子默突然大笑起來，弄得幾人麵麵相覷。
    張子默拍了拍聞人羽的肩膀，“不謝謝我？北冥墨霜那麽彪悍，要是知道你身邊有其他女人，你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聞人羽問道：“你真的隻是為了幫我？”
    張子默笑了笑，絲毫不尷尬，“主要還是為了幫你。”
    張子默背對幾人，神色突然複雜了起來。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麽要罰聞人羽的時候明隱要刻意強調老頭子也有這個意思。就算兩個都是師父，可劍聖罰聞人羽，按理說老頭子是不該管的。
    可老頭子偏偏管了。
    直到張子默做出決定後，才明白老頭子究竟想幹什麽。老頭子深諳人心，料定張子默必會不惜代價去救聞人羽，如此一來，必定會和龍苗有接觸。龍苗的三生蠱，恐怕老頭子早就盯上了，這是老頭子這個二師父給聞人羽準備的補償，也是禮物。
    張子默來龍苗的目的是救人，所有人都不會多想。而趁此機會，張子默以雷霆之勢為龍澤盛斬去其他選擇，如此一來龍澤盛要想讓龍依依繼位，就必須要得到蚩瑤的認可，如此才算明正言順。就算有人不服，龍澤盛還能活些時日，可以替龍依依掃清這些障礙。
    而無論是出於感激還是局勢，龍依依繼任苗主後隻能站在蚩瑤這邊。
    如此，龍苗便握在了手中。
    三苗皆定。
    罰聞人羽隻是個借口，難怪要讓艮嶽來監督，換了其他幾位師兄，估計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聞人羽要是不瀕死，也就沒有這出好戲了。
    老頭子真的是把什麽都算死了啊。
    張子默後知後覺，後背忍不住發涼。還好這是自己師父，要是敵人，估計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這些事他看出來了，卻不能對聞人羽說，不然以聞人羽那個性子，估計會愧疚一輩子吧。
    蚩瑤突然走到張子默身邊，抽泣道：“石頭，對不起……”
    張子默抬起手，幾人識趣地離開。
    張子默笑道：“這話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真的不介意，真的。”
    蚩瑤突然撲入張子默懷中，柔聲道：“謝謝你。”
    她謝的不隻是張子默一如既往的支持，還是因為張子默剛才那番話。
    苗疆生亂，她隻是一個弱女子，憑什麽把所有錯誤都歸到她身上？女生繼任兵主，憑什麽不可以？做父親的想要保住自己的女兒，又有什麽錯？
    她今年不過十六歲，本來生活無憂無慮，突然遭此變故，不得不扛起這樣的重任，誰又知道她心中經曆了怎樣的絕望。
    張子默手抬起許久，最終還是輕輕拍了拍蚩瑤的後背，“好了，都沒事了，一切都會解決的。”
    蚩瑤突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張子默，“我曾經想要殺你，是不是跟你再也沒有可能了？”
    張子默連忙後退，雙手放在後腦勺上，“本來也沒有可能，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有喜歡的人。”
    蚩瑤突然狠狠地踢了張子默一腳，“你以為本姑娘稀罕？又臭又硬，你那個心上人肯定不知道你什麽德行，也就本姑娘看得上你。”
    張子默笑著離去，“那我謝謝你啊。”
    龍苗侗外，龍澤盛與龍依依一路伴隨，將蚩瑤幾人恭敬地送了出去。
    直到幾人離去許久，龍澤盛依舊站在原地，長歎道：“後生可畏啊，無論是劍聖還是那位都有如此傳人，難怪蜀山越來越強。未來，是這兩個人的天下了。”
    龍依依嬌聲道：“爺爺，幹嘛要長別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那個家夥討厭死了，隻會仗勢欺人，我就沒看出他哪裏厲害。”
    龍澤盛無奈一笑，寵溺地揉了揉龍依依的後腦勺，“我家依依也厲害，未來必定是一代雄主。本來想著用命換你周全，如今的結局已經不能再好了。那個叫聞人羽的年輕人未來是蜀山掌門，我與他結這份緣，未來的恩澤會落到你身上。蜀山與苗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有這份恩情在，你未來無憂，龍苗也無憂咯。”
    龍依依狠狠地抬起拳頭，“等我以後變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揍扁那個家夥，敢挾持我，我跟他沒完！”
    龍澤盛撫須大笑，眼神突然黯淡下來，“跟我去祭拜你父親，還有你二叔三叔，無論如何，他們都是你的親人。”
    龍依依乖巧地點了點頭，眼神也黯淡了下來。
    石頭寨外，當幾人落下後，眾人看著完好如初的聞人羽，激動地圍了上來。
    張子默笑著離開，見戚銘跟了上來，問道：“有事？”
    戚銘深深一拜，“多謝師叔！”
    張子默微微搖頭，“我救聞人羽是應該做的事，不用你謝。”
    戚銘又是一拜，“我想加入暗影。”
    張子默沒有絲毫猶豫便拒絕了，“不可以，蜀山弟子除我之外是不可以加入暗影的，這是規矩。”
    戚銘誠懇道：“那就請師叔教我，我想變強。”
    張子默越發疑惑，“你跟聞人羽學就可以了，他那樣的心性才是蜀山弟子的楷模，蜀山弟子就該是這個模樣。”
    戚銘道：“我想學蜀山不教的本事，能確保我有足夠的力量去應對所有事。”
    張子默突然來了興致，“哪怕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
    戚銘重重點頭，“比起違背本心，我更討厭無能為力。”
    張子默指了指人群中的聞人羽，“我聽過你的事，為了他？”
    戚銘道：“為了小師叔，也為我自己。”
    張子默笑道：“沒想到這傻子還有這麽多人在乎，你隻要一直是這個想法，就不算違背本心。”
    張子默看向戊子，“找個人教教他，教他無所不用其極的本事。”
    戊子微微頷首。
    張子默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這樣應該不算壞規矩吧？”
    隨後，張子默想起那最後一條門規，又笑著邁開步伐。
    如覺不妥，可不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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