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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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張子默早早起床,跑到隔壁屋外敲了敲門,“老頭子,我走啦?”
屋內沒有任何回應,也不知道老頭子醒著還是睡著,反正第一遍敲不開,今天應該是見不到老頭子了。
張子默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大聲道:“老頭子,在苗疆的時候我就說過,若是這個世界上連一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也太可憐了。您是我師父,您就是再怎麽坑我,我也信您。走了啊,少喝點酒,回來我再給您做飯。”
張子默剛要從小道飛出蜀山,蕭清風突然從天而降,“怎麽回來也不打個招呼?”
張子默笑道:“趕時間,剛回來又被我師父趕出去遊曆了,等我下次回來再來找你好好聚。”
蕭清風盯著張子默的一頭白發,突然局促了起來,囁嚅許久也說不出話來。
張子默調侃道:“分別還不到一年的時間,生疏了?”
蕭清風猶豫許久,還是抱拳將腰彎得極低,“師叔,師父有請。”
張子默啞然失笑,“原來是猜到我的身份了,不想叫師叔就不叫,我聽你這麽叫也挺奇怪的。”
蕭清風這才恢複往常那份灑脫模樣,摟住張子默的肩膀,“那就說好了,咱們各論各的,當著別人的麵我叫你師叔,私下裏我還叫你老張。”
來之前風青萍隻告訴他去請張子默,直到見到張子默他才發現張子默的真實身份。
經苗疆一事,許多蜀山弟子都知道了張子默的存在,隻是不知道張子默真實身份。蕭清風雖然沒有去過苗疆,但知道的一點兒也不比其他人少,他第一眼看見張子默的滿頭白發時就猜出來了。隻是畢竟從七歲時就跟張子默玩到現在,一直是以平輩論交,如今要讓他一口一個師叔,實在是有點不適應。
張子默笑著點了點頭,“怎麽舒服怎麽來,對了,你師父找我什麽事?”
蕭清風搖頭道:“不知道,反正老早就把我叫起來讓我來請你,我從沒見我師父這麽嚴肅過。”
張子默心中一動,多半是跟他這次遊曆有關係了,他朝著老頭子的木屋揮了揮手,算是告別了,隨後便跟蕭清風騰空而起。
張子默走後,木屋內傳來一聲笑罵,飽含欣慰與溫和,“臭小子。”
風青萍院外,蕭清風推門而入,雖然不願意叫師叔,但當著師父的麵,還是顯得十分恭敬,“師父,師叔請來了。”
屋中,風青萍坐在木製輪椅上,背對張子默,沒有說話。
守在屋外的公孫敬連忙抱拳行禮,看起來恭敬無比。蕭清風都能猜到,他又怎麽會猜不到?
事實上,他雖然人在蜀山,但因為幫著艮嶽打理蜀山事務,知道的比蕭清風還要多。苗疆的事,張子默的處理堪稱完美,尤其是在苗疆設立分部的想法,連艮嶽都讚不絕口。因此哪怕眼前這位師叔曾經是他帶的學徒,可他心中依舊充滿尊敬。他知道,眼前這位師叔,和聞人羽一樣,都是未來能決定蜀山走向的人。
張子默朝公孫敬笑了笑,走到風青萍麵前抱拳行禮,“師兄找我何事?”
風青萍抬手指了指裏屋供桌上的牌位,“師弟,這是你九師姐的靈位,替我上柱香。”
張子默一愣,神情立刻嚴肅起來,快步走到裏屋點香躬身一拜,隨後目光才落到牌位上的刻字。
江籬之靈位。
隻有名字的牌位,實在不多見。劍聖十二弟子,張子默也隻是認識常年在蜀山這幾位,比艮嶽拜師還早的聽說都不在蜀山,也許是在某個洞天福地清修。
而艮嶽之後,張子默唯一沒見過的就是這位九師姐了,他一直以為這位在閉關修煉,沒想到居然隕落了。
張子默又是一拜,轉身看向風青萍,“修道之人不可能早夭,九師姐怎麽死的?”
風青萍長歎一聲,沒有回答。
門外的公孫敬咬牙從嘴裏擠出幾個字:“皇室供奉,槍聖薛玉璋。”
張子默眉頭緊鎖,薛玉璋成聖多年,是他此去渝州城的目標之一,如今此人還活著,說明此仇沒報。這正是讓張子默疑惑的地方,薛玉璋就算是聖人,也不可能是大師父和老頭子的對手。老頭子每隔幾年就去渝州城堵人,薛玉璋怎麽可能還活著?
張子默很快便意識到了什麽,“為什麽不報仇,大師父不讓?”
風青萍苦澀一笑,“我們這幾個師兄弟,師父最疼的就是小九了。當時小九死的消息傳回來,師父是第一個要報仇的,師叔當時就在渝州城,隻要師父傳個消息,師叔就可以殺了薛玉璋替小九報仇。不僅是師父,師兄師弟們也全都想報仇,是我不讓。”
張子默錯愕道:“為什麽?”
門外的公孫敬緊握雙拳,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臉上時常掛著明媚笑容的女子,想起當年他快餓死在路邊時,是那女子給了他一口吃的,把他帶到了蜀山讓風青萍收他為徒。他父母早逝,雖說口頭上叫師娘,可他早把那女子當成真正的娘親。
師娘在的日子,應該是他最幸福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和天吾等人總是偷偷跑出去玩,回來被師娘發現,師娘不僅不怪他,還總是給他熱飯菜。
可惜,他十三歲那年,師父師娘帶他外出遊曆,遇到了薛玉璋,薛玉璋對蜀山十分敵視,一見麵便對他們動手。
彼時風青萍雖然已是名動天下的劍仙,但在早已成聖的薛玉璋麵前還是太過稚嫩,危機時刻江籬動用了劍聖留給她的一道劍意,將風青萍和公孫敬送了出去,自己卻死在薛玉璋手中,連屍骨都沒留下。
從那以後,公孫敬日夜苦修,一心隻想為師娘報仇,可三十多年過去了,他也隻是摸到了劍仙的瓶頸,離成聖還差了十萬八千裏。
他沒有任何責怪師父的想法,他知道師娘死了師父是最難受的。他隻是想不明白,明明一句話就可以報仇,師父為什麽不同意?
風青萍轉頭看著那牌位,濕了眼眶,喃喃道:“師弟,你覺得呢?”
張子默試探問道:“師兄您是想自己報仇?”
風青萍自嘲一笑,“你也覺得不可能是嗎?”
張子默搖頭道:“不,我相信師兄。如此大仇,若是不能親自手刃敵人,心中會愧疚一輩子。”
風青萍緩緩閉眼,流下兩行淚水,“你說的對,這仇我要親自報!師父把小九當女兒一樣疼,是我太廢物,沒有保護好小九。一切錯都在我,應該由我來彌補這個錯誤。”
公孫敬連忙進來跪在風青萍麵前,頭重重磕下,“師父您別這麽說,此事錯不在您。弟子日日苦修,從不敢懈怠,日後必親自斬殺薛玉璋,替師娘報仇!”
風青萍指著公孫敬,朝著張子默擠出一個笑容,“這孩子原來可皮了,可是自從小九死後,他就成了蜀山最守規矩的人。那一戰後我一身修為盡失,他就給自己定了很多條條框框,就是怕自己哪裏做的不好讓我這個師父遭人白眼。這孩子強,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清楚蜀山沒人會因此看不起我。他這麽折磨自己,其實也隻是不知道該如何發泄罷了。這些自己報仇的話我也跟他說過,可是他不能理解,也無法釋懷。我嘴上說著要自己報仇,其實心裏也沒多大把握。我一個廢人,居然想著去殺一個聖人,是不是很可笑?”
張子默終於想明白了事情的關鍵,輕聲道:“大師父如果真的鐵了心要報仇,早就傳音讓我師父動手了。大師父剛開始想要報仇是出於憤怒,可是後來同意等你自己報仇,是怕你心存死念,這才給你留了個活下去的念頭。師兄,仙道貴生,斯人已逝,生者應該背負亡者的寄托好好活下去。”
風青萍笑得越發苦澀,“你都看出來了,我想師父肯定對我失望透了,最疼愛的弟子死了,我還要死不活的,他還要顧及我的感受將這份仇恨壓下。像我這種廢人,早該死了才好,若不是存了替小九親自報仇的念頭,我早就隨小九而去了。”
公孫敬猛地抬頭狠狠抽了自己幾巴掌,隨後便趴在地上不斷磕頭,泣不成聲,“弟子愚鈍,今日才明白。師父,師娘已經走了,您萬萬不可再有輕生念頭,您要是也離我而去,弟子就不活了,弟子求您了!”
張子默長歎道:“我想大師父從沒怪過你,也從未對你失望過,他是真的相信你能自己報仇。師兄,劍道可斷,劍心不能碎。如果你都不相信自己,談何親手報仇?而且九師姐肯定想讓你好好活著,你若是輕生,到了地下又該以何麵目去見九師姐?”
風青萍眼中哀傷這才有所消散,“你說的對,修為可以被廢,但劍心不可碎。其實這麽多年過去,我早就沒了輕生的念頭。今日叫你來,也是師父的意思,讓你在去峨眉之前了解這些事,順便解開這孩子的心結。這些話,也隻有到了今天,我才能說得出來。”
風青萍俯身拉起公孫敬,看著公孫敬磕得頭破血流,眼中充滿心疼,“敬兒不哭,往後師父會好好活著,竭盡所能為你師娘報仇。若師父做不到,你替師父做到,好不好?”
公孫敬聽到敬兒這兩個字,淚如泉湧,他有很多年沒聽師父這麽叫他了,“師父,我想明白了,師娘的仇隻有您親自去才算報仇。您既然決定要自己報仇,日後弟子陪您,弟子相信您一定可以的。”
蕭清風也跪在風青萍麵前,“師父,師兄,也算我一個,我也要給師娘報仇!”
風青萍費力抬手擦去眼角淚水,開懷大笑,“好,日後咱們師徒一起為你師娘報仇。”
公孫敬身上修為突然波動起來,元神出竅飄然若仙,劍氣縱橫千裏。
所有蜀山弟子紛紛抬頭,抱拳遙遙笑道:“恭喜公孫師兄登臨劍仙之境。”
心結已解,早在地仙境沉澱多年的公孫敬,今日終於破境。
風青萍示意張子默將他推到院中,抬頭看著渾身仙光四溢的公孫敬,臉上露出寬慰笑容。
張子默道:“師兄這次叫我來,除了告訴我九師姐的事外,想必還有其他事吧?”
風清萍微微頷首,“小九當年是紫蘇真人送過來的孤兒,給師父當女兒養的,峨眉與蜀山雖然不來往,但小九在時經常會造訪峨眉,我也跟著去過幾次。我知道你要去峨眉替師父送信,見到紫蘇真人的時候,請替我轉達歉意,就說是我沒有照顧好小九,請她老人家不要責怪師父。”
張子默欲言又止,本想問風青萍蜀山與峨眉究竟有什麽矛盾,可此情此景顯然不合適問,還是等自己去峨眉弄清楚吧。
趁著蜀山眾人都在圍觀公孫敬破境,張子默與風青萍和蕭清風簡短告別,從前山正路快速飛出了蜀山。
良久,公孫敬飄然落下,臉上沒有太多興奮,依舊像往常一樣到後廚給風青萍煎藥。
蜀山弟子到了地仙就可以準備出師,可公孫敬從沒有這個打算,一是要照顧師父,二是等著給師娘報仇。此仇一日不報,他就一日不出師。
敲門聲突然響起,風青萍神色突然複雜了起來,示意蕭清風去開門。
來的是艮嶽。
艮嶽神情凝重,徑直走到裏屋,“我來給小九上柱香。”
風青萍長歎道:“師兄,這麽多年,你還是放不下嗎?”
艮嶽沉重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你自己都放不下,如何勸我放下?小九選擇跟你在一起,我便祝福你們。可這仇,我忘不了。你說你要自己報仇,我等著。報仇那日,記得叫我。”
風青萍重重點頭,“師弟領命。”
聽劍河上,張子默飄然飛過,徑直朝著雷煙州飛去。雷煙州之後再過晉陽州,便到峨眉所在的南安州了。
張子默臉上鬼神麵具浮現,靜心感知許久後,無奈一笑。他沒有發現任何暗影的人跟著他,老頭子還真是讓他自己去遊曆啊,真就打算讓他一個人逛到渝州城。
鬼神麵具一直在臉上,可張子默卻沒有改變麵容,因為老頭子說這次他可以用自己的真實身份。
蜀山,張子默。
雷煙州上空,張子默盡量遠離州府縣城等修士聚集的地方,以免防止別人誤會。出了山僉州,就需要格外注意這些了。有些蠻橫的勢力若是見你從上空經過,一言不合就會動手。
張子默飛著飛著,麵容突然扭曲起來,修為瞬間停滯,狠狠跌落在地,將地上砸出一個深坑。若不是肉身強橫,這一下就砸個半死了。
張子默掙紮起身,靈識快速散開探查四周,確定周圍荒無人煙後,立刻盤膝而坐,全力運轉修為。
他體內的隕生蠱在情蠱的消磨下,終於是化開了。這本來是好事,可偏偏他以前壓製隕生蠱時吃了太多丹藥,如今隕生蠱化開,被隕生蠱吞噬生機與靈炁回歸,他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這麽龐大的生機與靈炁。
情急之下,張子默隻能元神出竅開始融入天地,盡可能催動體內那龐大的靈炁淬煉元神將其消耗。
張子默未入道隱前便已悟出自身劍道,離道隱也隻差一線,如今差的隻是元神。
隨著體內靈炁不斷消耗,元神終於徹底融入天地。
張子默一頭白發無風自動,劍起於心,起心動念,劍道自生。元神突然睜眼,手持透明小劍一劍斬下,在天地間刻在了張子默的劍道。
這是一種霸道到極致的劍道,以手中劍開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天地之力灌來,將張子默劍道徹底穩固。
煉虛合道,道隱!
張子默剛睜眼,神情便再次痛苦起來,剛剛消耗的靈炁隻是一小部分,他在苗疆時吃的丹藥實在太多了,連大禪寺的參王都被他吃了下去,體內肆虐的靈炁讓他青筋暴起,隨時有爆體的可能。
昔日補藥,如今成了催命毒藥。
源源不斷的靈炁再次湧入元神之中,連元神小人的表情也開始痛苦起來。這股龐大靈炁竟然不受控製地融入元神內,想要將張子默的道隱境推至巔峰,直至破境。
道隱境必須打磨自身劍道,若是立刻破境,張子默一身根基將毀於一旦。
張子默略一思索,主動引導靈炁在體內流轉,以天魔經的路線將靈炁轉化為魔氣。
天魔經第一卷,皮肉筋骨五髒,對應凡境五境,張子默一直沒有機會好好修煉天魔經,如今正好以這龐大的靈炁淬體。
魔氣不斷凝聚,又被筋脈吸收,附上了一層赤金光芒。在這龐大的靈炁推動下,張子默體內筋脈開始在皮膚下扭動,仿佛破繭成蝶一般。
張子默突然低吼一聲,一身筋脈暴起,力量瞬間暴漲數倍。
靈炁依舊在轉化為魔氣,張子默還來不及感受筋脈大成給他帶來的好處,魔氣便再次融入骨骼之內,骨骼漸漸堅如金鐵,亮起了赤金光芒。
張子默身軀時而暴漲,時而縮小,這是骨頭內魔氣不斷凝結的表現,每凝結一次,他一身骨骼就會蛻變一次,直至成為堪比法寶的存在。
當那如金鐵碰撞的骨頭摩擦聲響起,張子默體內赤金光芒透體而出,身上多了一種滄桑古老的氣息,仿佛一尊遠古凶獸。這是北冥家血脈獨有的氣息,若張子默現在身處臨淵王朝,隻憑氣息就可以讓大批魔族臣服。
一身骨骼,已經被淬煉到了頂峰,張子默體內靈炁有所減少,可依舊龐大。
張子默目露決絕,“再來!”
魔氣如烽煙般升起,此時張子默已無法收手,要麽將這靈炁徹底吸收,要麽就爆體而亡。
骨之後,是五髒。
五髒者,心肝脾肺腎,對應五行。原本混雜的魔氣,開始漸漸分離,劃分五行。
由心髒開始,心屬火,火生土,魔氣經心髒流到脾髒。土生金,過脾入肺。金生水,過肺入腎。水生木,過腎入肝。木生火,最後又回歸心髒之中,此為一周天。
那龐大靈炁急劇消散,化為魔氣分歸五髒,漸漸平息。
當五髒也被赤金光芒籠罩時,張子默終於睜眼,眼中赤金光芒閃爍,一頭白發飄動,氣息淩厲又霸道。
危機終於解決,張子默暗自鬆了口氣,剛要離開,數十裏外一道身影快速臨近,伴隨著一聲雷霆厲喝。
“魔族宵小,竟敢擅闖雷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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