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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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華燁燁,照徹的滿地都是輝光浮動,諸色共舞。
    在幾排高大書架的盡頭,一個杏黃蒲團上,端坐著一個素衣白冠的男子,他體表有層熒熒玉光,原本便孤寒高渺的氣質被這玉光一襯,更顯得遺世獨立,要幾乎超然於人間了。
    陳珩周身,還有數件符器在圍繞著他上下浮躍嬉戲,塗山葛隻一望,就看見了童高路的紫金破煞錘還有周楚鈺的流霄尺等等,甚是奪目。
    “道友怎知我修為又增進了?”
    陳珩一笑。
    “老爺不曾照鏡自觀麽?”
    塗山葛四望一瞧,見這間閉關用的靜室裏雖然裝潢的富貴風雅,文竹、墨畫等等都是入目便見,但要說明鏡一方,倒還是真沒有。
    便也笑一聲,將雙手一布,就用神力當空幻化出了一麵明鏡來。
    蒲團上。
    陳珩抬眼一望,隨後,便有些略微皺眉。
    “怎麽比之前……”
    “以後若想不被女修糾纏,老爺,你那張竹木麵具恐怕是不能離身了。”
    塗山葛樂道:
    “老爺本就貌相俊美,在這偌大東彌州都屈指可數,隻是太疏離冷淡,讓人望之便生畏,難以接近。如今卻添了幾分如玉的溫潤謙謙氣度,倒是正好相合!”
    “還有如此變化,我卻是不知。”陳珩失笑。
    這改易,隻怕是《太素玉身》帶來的。
    連童高路和煬山道人在修成此法後,都有股淵渟嶽峙的從容氣勢,變得麵善不少。
    放在他身上,就更不必說了……
    “老爺,這其實是件大好事,花神府在收門徒弟子時,首看資質、心性,其次便是容貌了!”
    見陳珩始終神色淡淡,塗山葛忍不住出言道:
    “我聽前主人說過樁故事,曾有個散修在‘擷芳宴’裏拔得首席,但就因為容貌實在太醜陋了,不堪入目,被花神府的副府主親自下場,逐出了山門!”
    “那花神府可是極強盛的二流宗門,老爺若是能拜入其中,不說金丹真人,至於洞玄煉師是必然能成就的。”
    “皮肉不過是最淺薄的外相,副府主若真如此,倒是有失公允了,這花神府看來也不甚高明……”
    陳珩搖頭,有心再說幾句,但想起自己可能還真的需要拜入花神府修道。畢竟這方宗門是為數不多可以吸納散修的勢力。
    心下一歎,便閉口不言。
    “待得金丹便好了,金丹真人可以隨意重塑肢體、捏造形貌,那時長得再離奇,都不過分。”
    陳珩心下盤算了一遍,也不多想,就對塗山葛道:“道友可看見這些符器了麽?請從中任選其一,聊作賞玩吧。”
    “我嗎?”
    聽到這句話,塗山葛吃了一驚,有些不可置信。
    “相識以來,道友助我良多,區區一件符器,不足以酬你功績。”
    “這……”
    塗山葛猶豫了幾息,還是大著膽子,向陳珩討要了摩雲飛舟。
    陳珩將這件符器中的精血印記抹去,過了半盞茶功夫,才化去了自己的氣息,塗山葛一接過這摩雲飛舟在手,就忍不住喜笑顏開。
    他本不喜爭鬥,而在這些符器中,就屬摩雲飛舟最是華彩絢爛,驅策時就如一片大紅雲朵,悅目非常,最得他的喜愛。
    陳珩對此也不以為意,他這一次來苑京,光下品符器都得了十餘件,更得了四件中品符器。
    分是:紫金破煞錘、青娥畫圖、流霄尺、參合車。
    紫金破煞錘和青娥畫圖乃是得自童高路手中,相傳此人當年一共持有三件中品符器,但陳珩卻隻見了兩類。
    也不知是傳言有誤,還是這些年間,被童高路拿去售賣交易了其一。
    而流霄尺和參合車,是從周楚鈺的乾坤袋中搜羅而來。
    前者是門頗厲害的攻伐符器。
    後者,更可作為飛遁之用,其速不知快過了摩雲飛舟凡幾,那摩雲飛舟於陳珩而言,就愈發可有可無了。
    “還有塗山壯……”
    陳珩又道。
    “老爺老爺!我已經賞過他了,不用給了,真不需了!”
    塗山葛嚇了跳,急忙道:“這狗東西最愛佳肴美食,我從童府裏拿了百兩黃金給他,現在塗山壯還在吃喝玩樂呢,的確不需再賞他了!”
    “是嗎?”
    陳珩思忖了片刻,笑了聲,也坦言道:“不瞞你說,我如今正是缺符錢修行的時候,便不客氣了。先記在帳上,之後再另行賞他罷。”
    塗山葛連連點頭,自無不可。
    而這時,門戶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隻見得數十僮仆都跪倒在地,苦求陳珩出麵一見,呼聲震天。
    “怎麽回事?”
    陳珩麵色一冷:“不是說好歸還他們的奴契,再分些金銀,就讓他們盡數回鄉嗎?我卻是忘卻問了,此地怎還有這些人?”
    自斬了周楚鈺後,他便就接管了童府。
    對於這座府邸裏的仆僮,陳珩便是放了奴契,又分散出金銀,做為他們離府後的立身之資。
    這做派讓所有仆僮都是感恩戴德,畢竟童高路是以謀逆論處的,若是容氏計較起來,他們盡管是奴籍,都也絕不會有好下場。
    但在靜室閉關時,他還是聽見不少人走動交談的聲音。
    當時陳珩還以為是金銀未分置妥當,或是一些府中老人舊土難離種種,也並不曾在意。
    但眼下門外這幅呼聲震天的景象,卻是令他微微有些訝異了。
    “這……”
    塗山葛麵色尷尬,訕訕低下頭去:
    “老爺,一些人是離府了,但還有一小撮,他們卻是死活不肯走,執意央求我要見你一麵,這個……”
    陳珩聽聞此語,立時會意。
    他微微露出一絲冷笑,雙目一亮,便隔空震開了房門。
    屋外,那跪在地上的數十人見得門戶突兀分開,裏內,正有一個神姿高徹的男子淡淡注目過來,心下一驚,旋即眼珠子一轉,嚎啕的更加厲害。
    他們哭得淒切,連塗山葛臉上都有些不忍之色。
    陳珩靜靜聽了半響,無非些什麽舊土難離、銀錢太少或是沒有立身之技,出了府邸就得活活餓死之類的廢話。
    這其中,又以一個矮胖老者哭得最為淒酸,涕淚俱下。
    “真人,真人!垂憐垂憐罷!老朽已年過花甲,又無子女親族,窮困至極,若是真人執意要我出府,便是真人活殺了我!”
    他雙膝邁動,恨不能抱住陳珩哭泣,隻是被塗山葛狠狠一瞪,才悻悻作罷。
    “真人若不留我等在府裏伺候,便是不管我等死活,如此怎能得大道……”
    見塗山葛目光愈發不善,那矮胖老者聲音一低,又改口:
    “要不,真人再多賜些金銀也行……反正凡俗事物對真人也無用,不如再施一些於我,也是真人的善心。”
    塗山葛此時已是氣得目瞪口呆了,這些人先前央求他時,可不是如此模樣。
    “看來我先前發契分金一事,讓爾輩覺得我是涉世未深的小兒了。”
    陳珩也不動怒,隻輕笑道:
    “你說你窮困至極,可軀殼肥白體胖,顯然是養尊處優的管事之輩。說這些話前,為何不先掩去拇指處的玉扳指呢?”
    那矮胖老者一驚,連忙用手去捂。
    “每人兩百兩銀子,即便是在苑京,也足夠立身安命了,如何還嫌不足?”
    陳珩並不再看他,而是向屋外眾人歎息一聲:“伱們不過是覺得童高路已死,失了往日的尊崇地位,覺得不甘,便又想來攀附我,是也不是?”
    屋外眾人有心想佯裝可憐,再哭求幾句,可對上陳珩那雙沉淵似的眸子,竟一時哽住,片語都說不出來。
    “看見了麽,此才方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陳珩對著呆愣的塗山葛淡淡言道,也不多話,旋即便吹出一陣大風,將屋外眾人都一氣卷走。
    那大風冥冥浩浩,隻頃刻間,就都將眾人裹住,如羽而飄,狠狠滾落到了府邸外,連翻了七八個跟頭,摔得身軀青紫,哎呦不斷。
    “邱管事,這……”
    望著緊閉的府邸大門,有人齜牙咧嘴爬起來,試探向那個矮胖老者問了句:“這個,要如何是好啊?”
    “哼!”
    矮胖老者被七手八腳攙扶起來,不爽冷哼了一聲。
    他剛要叫罵,突然一股森然殺機撞進腦海,雙目立馬便直了,喉嚨咕嚕一聲,仰天就倒。
    “邱管事!”
    眾人嚇得跳腳,場間瞬時一片灰煙瘴氣。
    ……
    府邸內。
    塗山葛羞愧無加,拜倒在地,將摩雲飛舟雙手呈上,道:“老爺,是我做的差了,實在無顏受此……”
    “你我既是道友,何須行此大禮。”
    陳珩笑著攙扶起他:“我並無責怪你的意思,道友生於高門大派,又長於深山古林,待人接物時盡管是世情練達,卻還是心腸太軟,遇事時難免失了計較。”
    “唉,我今番也算是見識了!”
    塗山葛丟了回臉,難免有些咬牙切齒:“我今後——”
    “你在想,以後若再遇見什麽人間淒慘事,定要不管不問麽?”
    塗山葛沒有作答,隻是歎息一聲:“一番好心腸居然惹得如此局麵,老爺便不齒冷麽?”
    “我行善舉,不過是心意驅使下的施為,旁人讚我謗我,又於我有何幹係?區區蚊蠅而已,怎能夠動搖我的念頭!”
    陳珩臉上表情沒有半分的改動,隻淡淡道:
    “看不爽利的,斬了便是!何須多想!若三言兩句便能改易我的心意,那我還修什麽道!”
    塗山葛神色大變,一時啞口無言。
    “我還需向容氏借‘玉胎母池’一用,這幾日你收拾一二,待我回返,就歸去煬山。”
    陳珩道:“這苑京的恩怨已了,該是時候靜坐潛修了。”
    塗山葛連連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陳珩微一頷首,就化作一道白色遁光衝霄,疾飛遠走。
    過不多時,就來到皇宮上空。
    一座大殿中,酒足飯飽的容拓抱著幾名美豔宮女,已解了上衣,正要行淫。
    突然,他聽得轟然一聲巨響,隆隆如雷奔之音,駭然舉目望去,隻見空中有一道純白遁光,浩浩蕩蕩,如龍蛇矯躍。
    遁光裏,陳珩神情甚是溫和有禮,拱手道: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擾去道友好事了。”
    容拓臉色難看,卻仍隻能強行擠出歡暢笑意,看起來甚是別扭。
    “你也知道啊!”
    他在心頭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