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真炁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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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階真炁、下乘道基、下等紫府異象、末等先天金汞。
    就連金丹成就,都似乎是最次的九品黃白金丹。
    但最終,卻仍是成就元神法相,還在東海開辟出了“舜烈碧雲源固”洞天,行將步入返虛真君之境——
    似顏熙真人這般的離奇故事。
    即便在九州四海過往的千百萬年裏,也絕不會超出十指之數。
    衛令薑知曉。
    這位散修真人在前往東海開辟洞天前,有感於南域靈機瘠弱,俊秀人傑不顯,還特意留下了幾份對當時的他來說已是無用的天外道藏。
    其中之一,便是空空道人傳下的“大無相常融真炁”修行法。
    空空道人乃是當今那位劫仙之祖坐下的七弟子,哪怕在前古道廷時代,也曾留有聲名,是各位仙真大聖們的座上賓客,能夠在“萬天大會”上留名的一代巨擘。
    他所創出的“大無相常融真炁”乃是親自參照了幾位大自在天魔王的形體,觀摩祂們作大變化時,一一示現眾生的本領,取自“虛空無相,皆實不虛”之意。
    其一旦修成,便能夠隨意模擬九階之下,所有真炁的性質和變化。
    或幽陰濁重,或陽煌通明,或鈍,或銳,或寒,或冽。
    千般變化,萬種屬相。
    哪怕僅是在練炁境界,尚未修成真炁,但若參習的是“大無相常融真炁”,體內胎息也會多少沾染幾分“大象無形、道隱無名”的性質,殊為不凡!
    不過顏熙真人在天外得到這門練炁術時,他早已成就了元神法相,縱然空空道人的這門九階下品的“大無相常融真炁”再是不凡,對他而言也用處不大。
    於是便也做為一處機緣埋下,深藏在南域大地,留待後來的有緣人。
    衛令薑之所以能知曉這些,是因為顏熙真人留在南域的那些天外道藏,她便是恰巧開啟了其中一處。
    雖無緣目睹“大無相常融真炁”的修行法門。
    但卻是得了兩架“碧霞黃素雲鑾”,和一門《散景斂形術》。
    碧霞黃素雲鑾乃是法器之列,其又高出符器一疇,一旦驅發,非止能瞬息遁出千裏之外,並且鑾車上還有蕩蕩雲靄垂落,守禦之能強絕無比,即便金丹真人想打破它,也非得耗去一番苦功不可。
    碧霞黃素雲鑾雖好,但對衛令薑來說也僅尋常。
    不過。
    那門《散景斂形術》便不同了。
    在空空道人創出“大無相常融真炁”後,他還特意請自己的恩師來品評,央求增補一二。
    那位劫仙之祖被廝纏不過,隻得親自創出一門《散景斂形術》來,以與“大無形常融真炁”相合。
    “大無形常融真炁”本就能模擬九階以下,所有真炁的性質和變化,實在堪稱了得。
    但這門真炁卻仍還是有個不足,它雖能模擬每一種九階以下的真炁,運使它們獨有性質和變化之法。
    卻無法模擬每一種真炁的獨有氣機。
    不能夠像真正的大自在天魔王一般,變化由心,讓旁人窺不破行藏來。
    但《散景斂形術》卻彌了這一處不足。
    畢竟是出自劫仙之祖手中,甚至於還更進了一層。
    其一旦與“大無相常融真炁”相合,不僅連各種真炁的獨有氣機都能盡數模擬,而且非止真炁氣機。
    草木、鳥獸、禽蟲、金石,甚至於山陵、海淵種種,隻要功行足夠,都能夠模擬出氣機來,分毫不差。
    若在配上一門肉身形體的變化之法,那便如若是真正的大自在天魔降世了。
    縱然是高出一個大境界的修士,除非真的是道行強絕,否則都未必都窺出端倪來。
    但《散景斂形術》終究是為了與“大無相常融真炁”相合,要替它彌去不足,而被那位劫仙之所特意創出的。
    並非是單門獨類的一個道術、神通。
    若非修行的是“大無相常融真炁”,根本無法挪移氣竅,修成《散景斂形術》中的法門。
    這也是顏熙真人雖在天外得了“大無相常融真炁”和《散景斂形術》的原本,卻並不真身修行,而是將作為機緣,留於南域的緣故了。
    縱然這兩類再是不凡,也絕不值得他廢去元神道行,至多拓印一份,留給化身使用。
    衛令薑的這具靈身乃是“紫清真炁”根基,自然也修不成散景斂形術,無從遮掩氣機。
    ……
    陳珩聽到衛令薑的話後,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然後搖頭。
    他自然不可能向這個萍水相逢的女郎吐露出自己的練炁術根底。
    但顏熙真人、天外道藏的機緣和什麽大無相常融真炁,就更是虛妄了。
    太始元真和大無相常融真炁,聽起來也不似一類。
    至於機緣。
    除了金蟬外,他來此世的第一樁機緣,真正要說起來,還應該是殺了煬山道人,得了雷火霹靂元珠這件中品符器才是。
    但他的搖頭在衛令薑看來,就顯然隱隱含著一種懷璧其罪的心虛。
    眼見著天魔已越聚越多,她也再顧不得節省胎息,全力將飛劍化作一道匹煉,威勢剛猛至極!
    隻在刹那。
    就隨著一聲龍吟虎嘯般的劍鳴之後,攔在兩人之間的天魔都被一並斬碎!血似湧泉!
    “其實我參習的並非是大無相常融真炁,也從未得過顏熙真人的什麽天外道藏機緣,隻是你似乎並不會信我。”
    陳珩看了眼趁此機會靠近的衛令薑,搖頭道:
    “僅此一絲,師姐可莫要指望我會用胎息來助你療傷。”
    一縷炊煙般輕乎的胎息從他手心飛出,若不仔細注目,仿佛都會消失不見。
    “你……”
    饒是以衛令薑的養氣功夫,都幾乎要失色。
    她狠狠瞪了陳珩一眼,冷冷將那一縷胎息攝在手中,心神一探,便登時有些猶疑了起來。
    胎息的氣機固然是博大源長,顯示是出自玄門正統之內。
    但其中屬相卻並不僅隻是“虛空無相,皆實不虛”,還隱隱約約,又有一股不可具名、深不可識的高玄意味。
    就猶若是一片虛廓而生的混混天宇,彌遠六極,陰陽胎成!
    “這應當……就是大無相常融真炁吧?”
    衛令薑心頭有些忐忑。
    她畢竟也從未目睹過“大無相常融真炁”究竟是何等模樣,隻在《散景斂形術》這篇道書中,見過對這道真炁的記述。
    “不管了!”
    衛令薑銀牙輕咬紅唇,猛得轉身,看向陳珩:“聽好了!我要傳你一門神通!”
    陳珩神色如常。
    “你……”
    見他這麽一幅無動於衷的模樣,衛令薑畢竟聰慧過人,聯想起自與陳珩見麵以來,他的所作所為。
    轉念一想,便也猜中了他的心思。
    “放心,是無償的。”
    衛令薑忍不住冷笑一聲:“我要無償出傳你一門道術,無需代價,事後也不會向伱追索,更不會向人泄露你的根底,此事隻有你我二人得知,如何?”
    這句話是她咬牙傳音而來的,字字都有如雷霹,轟轟隆隆!
    “請師姐再立個誓約吧。”陳珩聞言微笑。
    衛令薑沉默看了他一眼,剛要立誓,陳珩又突然開口。
    “我說的是道誓。”
    他補充道。
    道誓一發,自有天公地母交感,與心血相連,若是違背的話,輕則神魂折損,重則是道行大挫。
    也唯有打通了天地橋的練炁士們,才能請托天公來約束,行下此等誓約。
    衛令薑捏起了一個法決,麵無表情開口:“我願立誓……”
    待得她說完後,卻並不急著開口。
    而是突然笑意盈盈望著陳珩,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好似噙一脈幽幽的春江溪水,兩岸葉綠花紅,幽美殊勝。
    “師姐為何看我?”
    “該你了。”
    “我?”
    “該你立道誓了。”衛令薑淡淡開口:“你既得了我的道術,便要盡力來助我脫身,不能再漠視我死在這天魔大潮中。”
    “師姐莫非信不過我?”陳珩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揚。
    衛令薑懶得理他,並不想答話。
    “我信你個鬼,你這小白臉滿肚子黑水,壞得很……”
    青衣女童小聲嘟囔道,這話一說出口,除陳珩外的幾人都是忍俊不禁,連衛令薑唇角都微微往上一勾。
    明明還身陷在了天魔大潮中,命懸一線,氣氛卻像是突地融洽了,好似天高日暖,堤岸風輕。
    “好,我願立誓……”
    陳珩歎了口氣,掐起一個法決,同樣發出道誓。
    就算衛令薑不做此想,實則上,他也沒有一人運遁的心思。
    在這仿佛無窮無盡的天魔大潮中,若是沒有人護持同行,隻怕連恢複胎息的功夫都沒有,等到一力竭,頃刻就是被吞沒,連骨頭都要被吃幹抹淨。
    就算他的太素玉身不凡,陳珩也不敢賭這一線生機。
    若真到了事不可為之際,道誓中也隻說了是盡力。
    力盡過了。
    到時候自然也不算違誓。
    ……
    “這是當今那位劫仙之祖創下的道術,一旦與空空道人的大無相常融真炁相合,就能隱瞞氣機,遮蔽他人感應,你雖是練炁,但胎息也多少沾染了此性……”
    那口通體銀白的飛劍正有如一條遊龍,在四人周圍不斷飛竄騰躍,揮灑出森寒光華,天魔們但凡靠近,被劍光輕輕一擦,登時便是屍首兩分。
    在陳珩以太素肉身衝陣的時候,衛令薑也趁此將胎息恢複了四五成了,那口上品飛劍得了胎息的全力,更加鋒利難當,隻聽破空聲響便令人耳邊一緊。
    衛令薑收回目光,計算著這具靈身的胎息還能撐上多久,一邊口中不停,繼續向陳珩傳音。
    兩人如今都還隻是練炁境界,無法用神魂瞬息傳遞訊息,但好在《散景斂形術》這篇經文不過僅僅數百字左右,倒也言簡意賅。
    等過不久,衛令薑已將整篇經文口述完畢,而陳珩也微微皺眉。
    過不多時,他突然抬起頭。
    “有何處不解嗎?”
    衛令薑並不奇怪,《散景斂形術》可堪字字珠璣,其中不少術決道語都是玄之又玄,聱牙佶屈。
    “故山乘風則騰,藏風則歇——”陳珩開口:“這一句之後的經文請再複述一遍,師姐說得太快了。”
    “……”
    衛令薑萬分複雜的看了他一眼,嘴唇緊緊抿成一線,失神了片刻,才複述開口。
    而僅僅隻過了幾十息功夫。
    陳珩便又再次開口:
    “師姐,這‘地光下臨,地德上載’一句何解?”
    “這是堪輿中的術語,用於人身便是造氣兩股,匯於胸腹,如天地籠絕。”
    衛令薑拍出一掌,淩空將一頭形體如大鯢的天魔打爆,聲音無奈:“你可是感覺氣機操持不順?減去一些心神,要它如水東流,才方能功成。”
    陳珩恍然頷首。
    幾息後,又抬眼問道:
    “師姐,鑒形者可是如懸鏡自照,存神出遊嗎?”
    “是。”
    ……
    “師姐,呼脈當行三寸嗎?”
    “四寸。”
    ……
    “師姐,運氣轉往風府還是神室?”
    “是絳宮!”
    ……
    “吸脈當行四寸?”
    “三寸!”
    ……
    “師姐——”
    ……
    “師姐——”
    ……
    衛令薑臉色微微有些僵硬,每過上不久,一旁的陳珩便會開口,簡直不厭其煩。
    《散景斂形術》本就是特意為“大無相常融真炁”所創,兩者交感,應是水到渠成的事,氣機一運,便自然而然走通了渾身的經脈、大竅。
    哪怕不是一蹴而就。
    也絕不會像陳珩這樣磕磕絆絆,簡直就如棄杖登山般!
    另一邊。
    一真法界之中,陳珩心頭也是訝異萬分。
    這《散景斂形術》經文上明言了是為“大無相常融真炁”而作,其他真炁,連參悟的資格都沒有。
    可他分明修行的是“太始元真”,卻依然能夠順行無礙,簡直不可思議。
    更隱隱約約。
    陳珩覺得大無相常融真炁和他的太始元真,似乎同出於一源。
    前者的“虛空無相,皆實不虛”境界,更像是太始元真“龍天通明,諸真總攝”的一部分。
    “《散景斂形術》乃是劫仙之祖的創造,我雖在此前從未聽過這個名號,但料想也是一位仙道巨擘的敬稱,至於大無相常融真炁,是空空道人的心血,可太始元真卻偏偏能……”
    陳珩沉默了刹那。
    這意味太始元真是被那位劫仙之祖後續創出?還是出自空空道人之手?又興許是二者共同完成?
    可他的練炁術名號又分明是喚作《神屋樞華道君說太始元真經》。
    道君和這兩位又有何牽扯?
    是神屋樞華道君得見了此法,因其中道理詰詘高妙,才另做文章,轉述了下來?亦或另有來由?
    種種念頭繁密如麻。
    陳珩應下衛令薑的道誓時,本就是打著白得一門道術的心思,不要也是可惜了。
    卻沒想到,竟還有這般變化……
    他壓下心思,將諸多雜念一掃而盡,繼續閉目參悟其法決來。
    而一真法界外。
    衛令薑已是微微喘氣,飛劍的靈性也大不如前了。
    身陷在這種天魔大潮之中,即便有十倍百倍的胎息,也早晚是要被耗去的。
    更莫說周圍還有三個累贅在,隻全靠自己在勉力維係。
    在衛令薑手心都在微顫時,身後又好死不死傳來一道聲音,她憤憤轉過腦袋,隻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
    “師姐,我——”
    “我不是你的師姐,你才是我師兄!”
    衛令薑麵無表情:
    “你閉嘴吧!”
    ……
    血肉橫飛,劍光肆虐。
    衛令薑也不再記數自己撐過了多久,無論胎息和心神,都已呈出不支之態,突然她神色一動,素手一揮,猛得將兩個小童遠遠推出數丈外!
    而下一刻!
    一隻枯瘦黝黑的巨掌便猛得落下,將兩個小童方才立身的原地打得塵沙飛濺,揚起大片大片的泥土!
    虛空像紗幕一樣被輕輕分開,露出一頭幽靄罩身、目若金燈的巨大魔類。
    它有些訝異地抬起手掌,似是為自己的一擊不中覺得可惜,旋即三張麵孔都發出嘻嘻聲,猛一躬身,出手如電,一爪便抓向了衛令薑!
    “力異魔……”
    此時飛劍正被一群魔類拚死拖著,也來不及召回了,衛令薑一咬牙,剛要強行壓榨胎息,施展出道術。
    這時,她腦後突然風聲一緊,同時也是一隻手探出。
    原本閉目盤坐中的陳珩此刻正像逮兔子一般薅住她的衣領,手臂一動,猛得往後一擲。衛令薑便瞬息狼狽倒飛了出去,連翻了數十個滾,才勉強止住。
    等到她好不容易站起來時,隻見陳珩從袖中抖落了兩隻紫金破煞錘,與力異魔的巨掌狠狠相撞!
    當!
    這一擊發出的聲響猶如驚濤拍岸!讓衛令薑都不得不掩住耳朵!
    但不過半個刹那,陳珩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飛了過來,甚至比衛令薑滾得還要遠一些。
    “這個力道……”
    陳珩雙臂微顫,虎口都幾乎要開裂,他麵色一變,剛欲轉身的同時,衛令薑突然扯住了他的袖袍。
    “混蛋!你又想丟下我嗎?”
    衛令薑氣極反笑:“我們可是立下過道誓的!”
    “師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陳珩瞥了她一眼,身上氣機陡然一變,這時候,若是不看麵目的話,他幾乎就是那些烏泱泱天魔中的一員:
    “我隻是想取出參合車,離這頭天魔遠些,再做打算。”
    “等等,你終於修成了散景斂形術?”
    衛令薑欣喜,猛得抓住他的手:“我有一頂琉璃光罩,可以遮蔽身形,我——”
    話音未落。
    兩人神情一震,同時抬首看去。
    遠遠天際,正有一道金火神火正從不知多少裏遠的方向殺來。沿路的天魔一聲不吭,便被頃刻蒸殺,連哀嚎都發不出了。
    整方西南天空,都是金紅的一片,如浴火海中。
    “看來,用不上師姐的那頂琉璃光罩了。”
    看到這一幕,陳珩仿佛鬆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
    他對衛令薑展顏一笑,道:
    “已有洞玄煉師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