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或躍在淵、陰蝕紅水

字數:9396   加入書籤

A+A-




                      陳嬰心中知曉。
    這普天之下,能夠讓陳潤子自愧不如,做如此稱呼的,便唯僅有一人而已。
    陳象先——
    那個八百年前同陳玉樞互換一招,折斷了龍角大殺劍的陳象先!
    八百年前。
    那時的陳玉樞才剛叛出鬥樞教,被玄冥五顯道君接應進了先天魔宗,礙於天地劫數緣故,隻能夠在洞天裏畫地為牢,寸步不能輕出。
    便是在那時刻,陳象先徑自殺進先天魔宗,攻破了陳玉樞用以棲身的「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在洞中之內。
    同陳玉樞以命相搏,做過了一場!
    先天魔宗的勢力被陳象先特意請來的幾位仙道巨頭攔下。
    而同樣被陳象先請來的,還有赤精陶鎔萬福神王麾下的幾位得力戰將。
    燭龍大聖,赫然正在其中!
    那近乎是陳玉樞在踏入修行門戶後,所麵臨的最為凶險的一場危局。
    一個不慎,便要當場淒慘身死!
    而先天魔宗。
    甚至整個魔道六宗。
    也不知為何,或許是為了試試陳玉樞的真正成色,隻虛應故事,並未拿出壓箱底的殺手鐧來應敵。
    竟是放任陳象先殺進了「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容他同陳玉樞一對一,決個勝敗。
    若非是拚著龍角大殺劍被折斷的損害,險勝了一招,率先將陳象先的肉身打滅。
    陳玉樞早便死在了八百年前了,哪得今日在九州四海的赫赫凶名?
    也正是因此勝局——
    陳玉樞也才真正合了魔道六宗的起勢氣數,成了六宗道君都要庇佑看顧的人傑,從此魔焰更盛,風頭無兩!
    早在陳玉樞開壇說法時,陳嬰便曾不止一次,聽得了陳象先這個名字。
    雖是陳玉樞曾笑言過,君堯一日不死,他便一日難以高枕安眠。
    但陳嬰曉得,在裏內實則。
    相比於君堯。
    陳象先——
    才是陳玉樞真正的那個生平大敵!
    此人在殺入「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後,曾將陳玉樞一度逼迫進了絕境,幾乎要不管不顧,棄劍而逃了。
    憶起當時在說出這段往事時,陳玉樞麵上雖是微微帶著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隻當個舊聞奇事來取樂。
    但陳嬰還是聽出了陳玉樞話語內的那絲凝重和殺意,顯然印象深刻,忘懷不能。
    不過陳象先在棋差一著,被打滅了肉身後,雖是被燭龍大聖等匆匆救起元靈,卻也是受了重創,爾後再無現過行蹤。
    可而今居然再聽得了陳象先的音訊。
    他竟還以先天神算,測得了陳珩的名姓?
    陳嬰在駭然之下,心下也是一陣苦澀。
    「陳象先已然傷勢大好,能夠再度現世了?而兄長居然肯同我一介家賊說這些……莫非,是存了殺我的心思?」
    陳嬰苦笑一聲。
    這時刻。
    他終是體會到了同艾簡方才一般無二的心緒。
    連脊背都竄上了股森森寒意,在手心捏了把汗。
    若陳潤子真個動了殺心,哪怕自己隻是一道神識進入了鬱羅仙府,他都自有辦法,來慢慢炮製。
    畢竟此人和陳元吉可謂是精通百家之術,巫蠱、詛咒,自然也是有所涉獵。
    連空空道人都憐惜他們的修道天資,譽為是「神水真金,妙絕仙種」!
    陳潤子搖頭道
    「大兄醒轉過來的訊息,欺瞞不過旁人的,尤是陳玉樞。我縱然是不同你說這些,
    待過上不久,你也能從陳玉樞那處聽聞。」
    「那個陳珩究竟有何神異?竟是讓陳象先都施展先天神算,測出了他的名姓?」
    陳嬰忍不住開口問道「莫非陳象先認定此子是個修道種子,前程無量,因而才讓兄長率先拉攏,不使之落入到父親手中?」
    陳潤之不置可否道
    「大兄醒後算得了一卦,同正如日中天的陳玉樞相較,而今我鬱羅仙府一方,正是「或躍在淵」之相。興許那個陳珩,就是日後的一大變數,也未可知。而縱然他道性不顯,哪怕日後並無個什麽成就,見著流落在外的弟兄,也終究是要把他接來鬱羅仙府的。:
    即便陳珩注定會死在陳玉樞帶來的天地劫數下,最後時日,也該讓他來過上些安生日子,不可淪為陳玉樞合道路上的薪柴……」
    陳嬰聞言一時默然,久久無言。
    他嘴唇張了張。
    最後卻沒說出什麽話來,隻是歎息了一聲。
    「你在東彌州?」
    陳潤子突然開口。
    陳嬰吃了一驚,雖不知他是如何知曉的,但還是頷首。
    「赤龍道人身上的東西可沒那麽容易得手,不管是那口無形劍,還是他留下的無生寶鑒……據我所知,若不是身負赤龍許家的血脈,不論無形劍,還是那無生寶鑒,應都難認同你。
    雖不知你從何處竟尋得了那道無生劍派根本法決來,但也不過至多三成可能,莫要竹籃打水,最後落得一場空了。」
    陳潤子在淡淡說完後,又勸了一句
    「而你縱是僥幸得手,也會同前古的無生劍派,同赤龍許家扯上幹係,欠下無生劍派的因果。這方前古玄宗的覆亡,幕後可是存有不少黑手,是個大秘。
    陳嬰,以你如今的修為來做此事,還是草率了些。」
    這話在說出後。
    陳嬰更是驚疑不定。
    隻覺得自己的所有謀算心思。
    在陳潤子那雙眼中,皆是被看了個一清二楚,無處遁形!
    「兄長,你——」
    他澀聲開口。
    「我並非是到了什麽神而明之的境界,所學的先天神算,也算不至此處。隻是另有來路,偶然聽聞了此事,」陳潤子搖頭。
    陳嬰聞言心頭稍鬆,剛要開口。
    卻突得想起一事。
    便不由得微微躊躇起來……
    赤龍道人許元化當年因為傷勢積重難返,無力回天。
    因而將無生劍派的兩樁至寶,無形劍和無生寶鑒,在托付給了他摯友元岱後,便坐化身死。
    而元岱——
    正是地淵中那尊屍解仙的本來名姓!
    此時。
    這兩樁仙寶與屍解仙皆同在地淵內沉眠,借助自然濁陰來安置形骸,封存道果。
    而陳嬰也因得了無生劍派的一道根本法決,已與怙照宗的幾位實權長老議好。
    正是要借用元磁金光球顛倒兩儀,將濁潮牽引上來,震動地膜,以驚醒那隨屍解仙一同陷入沉睡中的無形劍和無形寶鑒。
    爾後。
    便是由陳嬰出麵,誦出那道法決,看看能否得到無形劍或是無生寶鑒的認可。
    此法子實際上也是無可奈何。
    畢竟地淵廣袤非常,而以一尊屍解仙的無邊大神通,他若是想藏匿的話,誰又能夠找得到?
    唯有借用怙照宗的元磁金光球,震動地膜,來強自將這兩樁仙寶進行個呼喚……
    不過借用元磁金光球來震動地膜,亦是要掐算準時機、方位,分毫草率不得。
    須知地
    淵不僅關押著一眾從前古道廷時代存活至今的大凶,是一方不朽的天地牢籠;也同樣,是胥都天所有修道人的輪回轉生之所。
    若是元磁金光球一個不慎。
    無論是震塌牢籠,放出來了幾頭大凶,亦或亂了輪回轉生的定理。
    那便真個是滔天的災劫!
    怙照宗和他陳嬰,都是要擔上大罪!
    可而今陳珩竟是身在地淵裏……
    若隻是陳議潮要人的話,那倒還好說。
    陳嬰非僅不做理會,還要奚落一番,狠狠削他的麵皮。
    可這竟然是陳象先的意思,由陳潤子來做個傳話的。
    這倒令陳嬰一時躊躇,頗有些舉棋不定了……
    「催動元磁金光球的時辰、方位都是被精心計算過的,更改不能,而我的真身又尚要熟悉這樁道器,卻是分身乏術。看來隻能是欠下人情,讓怙照宗的長老出麵相幫,將陳珩從地淵撈出來了……」
    陳嬰暗自心道。
    而有那等神通法力,能趕在元磁金光球催發前,進入地淵將人接出。
    又與自己是相熟。
    能夠應承下這一樁苦差的?
    陳嬰心念電轉。
    很快,便在腦中浮出了一個人名來。
    陰公皓!
    此老在成就返虛境界後,便已然是一尊仙道大能了!
    且在這大半年的相處間,與自己也算是脾性契合,相處倒也和睦。
    請托他去地淵一趟,將陳珩帶出來,應當不是什麽難事。
    正當他麵上微現喜色,想向陳潤子說出這番言語時。
    陳潤子卻淡淡揮手,好似猜中了陳嬰心思,率先言道
    「我已知曉陳珩現正在地淵內,也知曉你們那元磁金光球,亦是要算準時辰,多上一分,少上一分,都做不得數,因而我早有安排了。」
    「兄長的意思是?」陳嬰問。
    「你來此可見著元吉了?」
    陳元吉?
    陳嬰一怔,猶豫了一下,慢慢搖頭。
    陳潤子和陳元吉得了道廷的古仙傳承,因為二人是共同執掌這座鬱儀仙府。
    往常前來仙府時,倒是常能夠見到陳元吉的身影。
    今日還以為他是有要事在身,或是去往空空道人的居所,聽講純陽道果去了,故而不見。
    聽陳潤子這特意一說,才得知這其中原是存著蹊蹺。
    「在從大兄那處得出陳珩的名姓後,元吉便向空空老師討要了「廓虛寶船」,而今已是在去往胥都天的路上了,在一月之內,便能夠進入那片天宇。」
    陳潤子笑道。
    廓虛寶船……
    一個月之內嗎?
    陳嬰在心下盤算了一遍,微微頷首。
    「原來兄長早已有謀算,倒是小弟庸人自擾了。」他道。
    「屆時,等元吉到了胥都天後,卻還要勞煩你出力,將他引進罡氣層內,陳宣武、袁揚聖和陳珩之事,便是拜托了。」
    陳潤子從坐上緩緩起身,朝向陳嬰長揖及地,斂容一禮。
    見他這般鄭重其事,陳嬰不敢怠慢,慌亂退開了幾個身位,連連擺手,並不敢坦然受之。
    「今日呼喚你,除了此事外,卻還有一句話要交代。」
    陳潤子道「聽上次聚會時的言語,你似是已決意投向陳玉樞那處,不再猶豫了?」
    見陳嬰訥訥無言的模樣。
    陳潤子也不動怒,微微一笑,開口
    「陳玉樞,世之虎狼也,刻薄貪鄙,忌害才能,不足以信!
    不過你既心中存了念頭,我縱然是再多言語,也倒顯得是個懷險巇之謀的小人,非潔白之士。」
    他嘴唇翕動,便誦出了一篇法決來。
    而陳嬰在聽得後,又細細琢磨一番,心頭卻有些惴惴不安。
    「兄長——」
    「你既甘願冒著被陳玉樞所厭的風險,來替我等辦事,卻是應有賞賜才對。這是大兄曾在胥都天北戮州留下的一座別府,你既得了這法決,便去將別府啟了,拿了裏內的寶貝罷!」
    不等陳嬰出言推辭。
    陳潤子將袖輕輕一揮,閉上雙目,露出送客之意。
    而直到麵容複雜的陳嬰即要走出殿門時。
    他才歎息一聲。
    輕聲開口
    「既已是下定決意,回去後,就把鬱羅仙府的符詔毀去了罷。留著它,非僅是陳玉樞不喜,仙府中的這些弟兄,同樣會深厭你。」
    「兄長!」
    陳嬰手心微微一顫,叫道。
    「做事最忌是首尾兩端了,修道路上,需得一顆堅心,才能走得長遠,你如今能明白這個道理,很好。」
    陳潤子道
    「去罷!」
    「……弟明白了。」
    陳嬰再無言以對,隻俯首拜叩。
    待得起身時,他身軀瞬間潰去,將神識從鬱羅仙府抽離回了現世。
    一時間。
    殿中便隻餘陳潤子一人而已。
    他負手在後。
    良久都沉默無言。
    「現下是個「或躍在淵」之相?也便是說,日後對上陳玉樞時,竟還有轉機嗎?」
    不過——
    誰又會是那個最大的變數?
    大兄陳象先?
    陳元吉?
    他陳潤子自己?
    還是修成了《黃庭經》,被黃庭派的幾位道君親自敇封為道子的陳涓?
    亦或……
    是那個被大兄陳象先特意提到的陳珩?
    「也不知陳珩的天資究竟如何,隻盼元吉能速將他接來仙府之中,「或躍在淵」,這個變數,若無意外的話。隻怕是最後的翻盤時運了!」
    望著殿內的空蕩蕩的一片。
    陳潤子眸光閃了閃,倏忽架起一道星光,身形不見。
    另一處。
    胥都天,地淵。
    在穿過一口陰邃漆黑,仿是深不見底的地窟後,眼前突得光明大作,像是他已經來到了地麵世界,得見天日了般。
    「陰蝕紅水,終是到達了。」
    看著眼前的景狀,陳珩輕歎一聲,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