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以餌取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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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聲颯然。
    黑煙深處的萬鬼哭嚎和怒吼、打鬥聲喧騰響起,似上似下,忽東忽西。
    其方位飄忽無定,仿佛洪流衝奔,激蕩四方。
    陳珩與越攸對立場中,目視彼此,一時之間,誰都未曾率先發難。
    “也幸好是煉成了一麵蟠煙飛節幡,不然有那兩頭冥蛟來做護持,隻守不攻,以我當下的這淒慘景狀,縱使見得了陳珩,隻怕事情也是要壞。”
    黑煙滾蕩的愈發激蕩。
    在幾聲高亢的蛟吼聲中,大氣中似也添出了無數炙烈之意,將周遭草木山石須臾燃起,無物不焚也似。
    越攸心中神意一個搬動,連使黑煙滾滾覆上,熄了火靈,好令這熊熊焰火不至於最後呼嘯一片,將蟠煙飛節幡特意籠下的地界都燒透,壞了封陣。
    他默算了這旗幡應還能撐上個六七時辰,應當無礙。
    心頭於是暗歎了一聲僥幸,便也難得正色起來。
    對上一個約莫是可比擬正統仙道中小金丹境界的山壺公——
    雖是勝了,代價卻也慘重。
    折損了近乎泰半好不容易蓄積得來的法力。
    而煉製完蟠煙飛節幡這麵左道邪器後,隱患更大。
    以邪法速成秘器,不僅傷斷氣血,還折損道基。
    若是一尋常洞玄煉師似越攸這般的粗暴練器,全然不顧左道邪法反噬,不稟天地之魂魄,不告陰陽之威明,急於求成。
    僅隻一個時辰,便成就完滿。
    事後縱然不死,亦是殘了。
    但越攸眼下隻是一具靈身在此,莫說什麽傷殘道基,縱是身死魂消。
    對於水中容成度命中的主身而言,亦是無足輕重。
    隻要事情辦得妥善,一應代價,皆是能夠舍得的!
    “六七時辰內,就兩頭冥蛟和幾頭小鬼,應還壞不了我的封陣,近身到陳珩這處。而玉樞也應在洞天內施術擾了天機,如此一來——”
    越攸冷冷呼出一口長氣,目中隱隱有凶芒作跳動,暗自一笑:
    “拿下區區一個練炁九層,即便而今傷勢愈重了,於我而言,也易如反掌!不過若是能不戰而下,自然最好!”
    他將袖囊裏的遁界梭呼喚幾遭,皆不見回應。
    情知這器靈是不打算在鬥戰中出力了,心下冷冷一哂,便也懶得多言。
    “陳珩?這般一觀,你倒是生得的確漂亮,實是天人般的儀表。”
    越攸目視向前,道:
    “先前說的那話也實不是在誆你,我確是你生父陳玉樞派來,也確是要將帶你回先天魔宗。已這麽多年,你想必也覺察到些端倪了,就未曾對自己身世起疑過嗎?”
    “鬥籙、太始元真……”
    他慢條斯理開口:
    “這兩樣東西,一個是護身存命的神通符寶。另一個,則是放眼偌大九州四海內,都是至上乘的練炁法門!
    得了這兩件事物,你莫非還覺得自個是什麽俗流不成?
    走罷,讓我帶回你先天魔宗,玉樞已是等你許久了!”
    “尊駕既是要接我回家,又何必這般大作陣仗?還請撤了封陣,講我那些同伴放出,如何?”陳珩沉聲道。
    “區區陰修小鬼,怎配於你為友?豈不是平白跌了身價!我之所以布下這封印陣,不過是擔憂鬼言鬼語,擾了你心智罷!若被他們所誆騙,離間了你和玉樞的父子情分,那便不美了!”
    越攸哈哈大笑,道:
    “也莫要再言說什麽尊駕,著實生分,我同你父親如弟兄,你喚我一聲叔父便是!”
    見陳珩不言。
    越攸又忙趁熱打鐵,將先天魔宗同陳玉樞之間的幹係,避重就輕說了一遭。
    真經、神通、洞天、法脈、人情……
    直吹噓的天花亂墜,舉世罕有!
    他之所以做這般施為,實則也是多少心存顧忌。
    陳珩既能得陳玉樞如此的提防、警惕,想必也是存著不凡之處。
    若是他肯改換心意,全心全意投向陳玉樞的麾下,說不得將來又是下一個陳祚、陳道正!
    似是這般人物,自然不必同他做交惡。
    能夠不動手。
    自然是最好……
    而在越攸都自覺言辭已盡,再也從腹中搜羅不出什麽詞句時。
    過得不知多久,陳珩麵上神情終是有些鬆動了。
    “既然如此,就勞煩尊駕了。”
    他眸光隱隱顯出神往,將頭一低,鄭重其事打了個稽首。
    “好說,好說,賢侄果然是個聰明識趣的!
    說實話,先天魔宗的莊姒對你頗為在意,你隨我回返了先天魔宗,若是撞運,說不定還能她青目,日後一親莊姒的芳澤呢!”
    越攸哈哈大笑,大步上前,要將陳珩攙扶起身。
    就在這時。
    陳珩袖袍忽得一搖,憑空一聲震響,便有九九八十一滴陰蝕紅水飛出!
    隻在眨眼動念間。
    那紅水便發出淒厲的破空尖音,直奔向越攸麵門而去。
    猝不及防下,就已欺身進了他的三丈內,豔豔奪目!
    “還是要打?我知曉你心中或是不服,許是要拖延時日,但還是存了絲僥幸——”
    越攸歎息搖頭,漫不經心伸手一指,便在身前布下了一層厚濁的灰黑光幕。
    可與陰蝕紅水方一接,灰黑光幕便發出劈裏啪啦的劇烈腐蝕音,一寸寸迅速消去。
    “等等,這水珠莫非是陰蝕紅水?和陳嬋一樣的神通?”
    他心中一訝。
    此時,在念頭電轉間,陰蝕紅水已將灰黑光幕毀的幹幹淨淨,不複丁點痕跡,以至越攸瞳孔中都清晰映出了這些紅豔水滴的形貌。
    他微微皺眉,既不願以眼下的傷重之軀親自試試陰蝕紅水厲害。
    而蟠煙飛節幡亦在鎮壓兩條冥蛟和眾鬼,分不出多的氣力來,否則便會壞了封陣。
    於是將兩眉高聳,“哼哈”一聲,從口中吐出一方青環,放出光華,將自己罩於了那青光之下。
    這一舉動,快如電光破雲。
    陰蝕紅水在青光生就的下一瞬,就攜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撞擊其上!
    卻又被一一青光簡便彈開,不能侵入。
    在如驟雨打芭蕉般的狂暴猛擊中。
    青光中的越攸臉上微顯異色,他看著不斷彈開又殺上來的陰蝕紅水,忍不住道了聲:
    “你居然還得了這造化?有趣,有趣!但區區一個練炁九層,縱是參習的“太始元真”,胎息也到底有限,比不得上乘真炁,又怎能使出這門神通的大威能?”
    話音未落。
    陳珩似察覺到了體內某種異樣,麵色微變。
    他將手一指,輕叱一聲。
    卻見九九八十一滴陰蝕紅水合形於一處。
    登時匯成了一條淒淒血河,紅光大作,波濤洶湧,聲如雷奔!
    兜頭便朝向越攸刷去,旋轉若飛,如銀河倒瀉般往下狠狠一砸!
    嘭!
    青光在此刻,居然沒能立即將血河彈飛,反而兀得僵持住了,彼進我退,一消一漲,抖落出了滿地赤青相間的碎光,燦如星屑,極是耀目。
    “區區一個練炁,還真是不死心啊。”
    越攸挑眉輕笑,並不以為然,剛欲隨意提起一絲法力,將血河打得崩散。
    可突得胸中一悶,體內的氣機都失了掌控,胡亂在經脈中竄動遊走,隨即半邊身軀皆是一麻。
    這副傷重之軀終還是出了岔子。
    不管是鬥上山壺公,或是煉製出蟠煙飛節幡,都無異於是雪上加霜的舉止。
    而越攸的異樣,陳珩自然看得清楚。
    他也不會放過這點空門所在,大喝一喝,將全身胎息都鼓蕩,一時間血河紅光大放,轟然爆出隆音,又是狠狠一砸!
    “轟隆”一聲,青環劇烈顫了顫,放出的光華也是一黯!
    越攸悶哼一聲,身軀猛然向下一沉,連連後退六七步,才卸去那股力道。
    他還未緩過一口氣來,血河朝下旋身一繞,渾如一條赤色大蟒在捕獵血食,狠狠將他連同青環都一並固縛住,隨即轟隆絞動起來。
    若隻單論腐蝕殺敵的厲害,陰蝕紅水本就是三大子水之冠冕。
    以至於放眼世間七大神水,也僅在黃泉真水之下!
    霎時間。
    青環放出的光華被一層層削去,黯淡無比,失了神彩。
    “……”
    越攸臉色微有些難看。
    似“太始元真”這類上乘練炁法門向來皆是道行深厚
    若是個尋常的練炁九層,恐怕隻將血河攪動幾番,體內的胎息便已盡了,哪能像陳珩這般隨意施為。
    麵對這異狀,他連誦出法決,把手一扯,就將兩道明黃煙羅扔出了青環外,放任陰蝕紅水去磨蝕。
    趁著這兩三息的間隙,連忙施展玄功,將這句軀殼的傷勢強自鎮下,尤是腰間那道“元都斬魔劍”留下的淒慘劍創。
    然後手掌一翻,本是萎頓的青環眨眼間又擴出煌煌大光,輕易將已消磨了兩道煙羅的血河打爛!
    隻聞一聲崩山裂石也似的巨響!
    滔滔血河一個潰退。
    居然在半空被硬生生拆散。
    一瞬之後,重新回複成了八十一滴陰蝕紅水的模樣,豔光稍減……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華?”
    見得遠處陳珩總算覺得不妙,欲要轉身退離後。
    越攸冷笑一聲,得勢不饒人,飛身而起,及一追上,也不過分接近,顯是警惕或有可能的暗手,
    原本護身的青光就如層層疊浪般放出,悍然蓋壓而下,要將陳珩鎮壓的動彈不能。
    嘭!
    陰蝕紅水再次一湧而上,卻被輕易撥開
    而這時刻。
    陳珩又再抬手射出一道熱浪金光,雖勉強抵住了數息,也最終無奈潰散半空,做金星萬點紛墜。
    “先天大日神光?這又是哪裏得來的神通?”
    越攸瞳光一凝,深深看了陳珩一眼。
    兩方又你來我往鬥了回,但見紅水飛射,神光放明。
    陳珩也隱隱覺察到,越攸似不願傷他的性命,隻想將他擒拿下來,故而才陪他在此爭鬥。
    而且那青環放出的青色光華中,也似蘊含有一股莫名的秘力。
    和他的道術一相碰,哪怕隻是道術的交接,便也冥冥中順著氣機交感,暗自進入了自己體內各大穴竅,蟄伏起來。
    這股秘力即是隱蔽,難以察覺。
    若非是修行了太素玉身的緣故,陳珩的肉身靈覺已是敏銳非常,對於身體的每一處細微變化,皆如掌上觀紋,一清二楚。
    這股秘力的侵入,他隻怕也極難發覺……
    而秘力在一點點蓄積中,似是隻要待得大成完滿,就會憑空化作一道枷鎖,卡死他的氣脈運轉……
    “連陰蝕紅水和先天大日神光都奈何不得,雖不知計劃好的行險一搏可能見成效,但此人既想擒下毫發無傷的我,便唯有去拚那一線或有的生機了!”
    他腦中瞬息閃過無數個念頭,最後仍是不動聲色將眼簾一搭,同越攸繼續纏鬥起來。
    又過得十數息。
    陳珩身形突然一頓,氣力不繼,若非及時將頭一低,便險些被那疊浪般的青光給鬆中肩頭。
    “胎息已用盡了嗎?打出的盡是上乘道術,能支撐這麽久,倒也是實屬不易。”
    越攸見狀默算了一番。
    又定目細細一瞧,自覺切實無誤了,才滿意頷首。
    他一步步逼去,頭頂青環放出的光華愈發刺目,如汪洋恣意,縱橫揮灑。
    若非是想安穩擒下陳珩,不至於在打鬥中過分損了陳珩道體,傷了他的氣脈。
    越攸才懶得做這些施為,早將剩下法力一並逼出,將其打得昏死過去了。
    就連青環中度過的秘力,亦是一步閑棋。
    不過現下來看,閑棋卻是再無走動的必要……
    而越攸在等待陳珩胎息用盡,好方便將之完好無損擒拿時。
    陳珩也在苦候這時機。
    終於。
    在越攸飄飄然落了雲頭,漫不經心近前,想親手在他囟門施術,好閉鎖了他的周身氣脈時。
    五十丈。
    四十丈。
    三十丈……
    越攸心頭猛得一動,他察覺到示警之兆,目光不覺一閃。
    這時。
    隻見胎息用盡的陳珩忽得一步重重踏出,好似平地炸起了個雷!
    在暴烈的四散泥塊煙土中,龍行虎步,瞬殺而來!
    呼!
    攔在麵前的重重氣流被撞得粉碎!
    隻一個眨眼。
    便憑借無匹的肉身力道,硬生生橫跨過三十丈距離,欺身而上!
    “胎息……不,此子的胎息已然用盡了,這極速是肉身成聖的法門,造詣還不低!
    他是故意將胎息用盡,知曉我並無傷他的意思,才以身做餌,故意來誘我近身!”
    這一瞬,越攸似有明悟。
    而麵前幾寸距離。
    在即是撞上越攸的護身青光時。
    陳珩將袖一抖,便瞬息拍出了兩張符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