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飛黃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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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天程這麽留意第三期學生還有個重要的目的。而這個重要的目的則是何應欽交待給他的任務。說起來何應欽之來黃埔軍校,並非初衷,而且也極不甘心窩在這裏做一個所謂的總教官。
    何應欽還自我解嘲的起了一個外號,自稱是“獅子頭”。他說林衝是八十萬禁軍教頭,被稱作“豹子頭”,我在這裏不過是領著幾百號人出操喊口號,就像淮揚菜中的“獅子頭”一樣,貌似好聽,其實就是下酒菜。他的內兄王伯群參加了段祺瑞在北京召開的“善後會議”以後就給何應欽來信了,另外,何應欽的老朋友鄧漢祥也做了段祺瑞的入幕之賓。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北京北洋政府才是正宗,所以,何應欽準備轉托王伯群、鄧漢祥謀個北京的差事幹幹。請托的信函都寫好了,可巧這件事給何應欽的密友李仲公知道了,李仲公馬上給何應欽去了一封長信,將國內的政治形勢進行了詳盡的勾畫,並且直言不諱的告訴何應欽,國民黨必將取代北洋政府,而黃埔軍校就是你何應欽的立身之本、發展之源。也就在此前後,蔣介石逐次提拔何應欽擔當重任,特別是把組建教導團的大任交給了何應欽,這樣一來,何應欽也就打消了北上的念頭。而隨著教導團的聲名鵲起,何應欽越來越明白了李仲公的苦心孤詣。
    何應欽自己做過軍校校長,他知道學生就是本錢,所以,他讓顧祝同、劉峙、劉天程這些心腹教官、學生替他特別留意黃埔三期新生中的翹楚,以備不時之需。因此,劉天程對於林謙的格外留意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了。
    林謙執刀(木刀),劉天程執槍(木槍),架勢一拉開,馬上圍了一堆人。劉天程三招過後,林謙毫發不損,接著,林謙的木刀可就不客氣了,可謂刀刀致“命”,當然這是演練,但路數明擺著。七八招過後,劉天程有點招架不住了,要是擱了別人,木刀上塗著的白粉要就爬上劉天程的軍裝了。然而,林謙是誰啊?他心裏裝著他字全二大爺的一席教誨呢,“讓”!別看林謙把林哲讓的名字給改了,但有些東西那是在心裏生根發芽的。練武的人講究點到為止,何況這還是在軍校,眼前的這位大小是學兄兼見習教官。所以,林謙見好就收,退後一步,還憨憨一笑說:“讓您見笑了。我這都是些野路子”。劉天程也收槍了,心裏明白林謙這是給他麵子,也就淺淺的笑了一下。於是,這個三期的新生叫做林謙的人記在了劉天程的腦海裏。
    古人說:“聞雞起舞,惕勵不已”,早期的黃埔學生,除了少數人以外,大多數都是有些理想和抱負的年輕人,都是一腔熱血,渾身是膽。比如我們都知道的抗戰期間河南“四大害”之一的湯恩伯(四害指的是水、旱、黃、湯,其中湯即湯恩伯)。新華社播發的有關百萬雄師過大江的稿件中稱之為“戰犯湯恩伯”。可就這個湯恩伯早年也有些奮鬥精神。他在國民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帶步兵大隊訓練時,早起跑操,一直沿著黃浦路、中山東路跑到中山門,然後再按原路跑回,能做到這點的當時並不多見,所以,張治中這些人對他評價相當不錯,說他是“肯於苦幹的人”。林謙也一樣,他能進黃埔軍校,那是費了不少的力氣,黃埔軍校這層資曆就是他的全部本錢。每天早晨早早起來跑步,風雨不誤,從不間斷。包括有點頭疼腦熱的,林謙也一直堅持。
    學生如此,教官也不含糊。總教官何應欽帶頭領跑,校長蔣介石更是親曆親為。你別看老蔣在上海灘的時候比較荒唐,好逸惡勞、肥馬輕裘,還染上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難言之隱。一旦當了黃埔軍校校長,立馬改弦更張,剃光頭,喝白水,甚至還紮過綁腿。1965年11月12日,何應欽回憶黃埔歲月時曾經這樣說過:“記得這一段期間,我總是每晨天還沒有亮以前,就帶著學生和學生兵在黃埔島跑步,鍛煉體力和精神。每當我們回到集合場的時候,朦朧中總看到校長蔣先生,挈著緯國,站在集合場中央等候我們。”蔣介石有個習慣就是在黃埔時期養成的,那就是隻要他人在“首都”,多半住在軍校裏。黃埔同學會副會長兼北京市黃埔同學會會長黎原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曾經就讀於中央軍校(黃埔軍校的後身),他本人就說過:“蔣氏夫婦經常住在軍校,一方麵是出於安全考慮,更主要的是他對黃埔軍校的感情。”
    所以,像顧祝同這些喜歡睡懶覺的教官,隻要蔣介石在校,他們絕對不敢戀床。
    林謙的這個跑步比起集體跑操要早半個小時,他這是“預熱”。蔣介石早起特別有規律,洗漱之後,站在窗前看幾眼校園。然後走到操場巡視,國民黨第二號人物陳誠就是在蔣介石淩晨巡視時給發現的,從此走上不同凡響的通天之路。而林謙則是在蔣介石淩晨起床站在窗前望那麽幾眼中進入蔣介石的視線的。
    幾乎每次在軍校的早起遠望時都能看到這個青年學生的跑步的身影,這引起了蔣介石的關注。蔣介石的偶像曾國藩曾經跟兒子曾紀澤說過一句掏心窩子的話:“不信書,盡信運氣。”這話能出自一生都道貌岸然的曾國藩之口想來不是老頭子心血來潮的逗悶子。古人十年寒窗苦讀,可科舉考試有一句名言叫做“場中莫論文”,別提誰的文章,誰誰能高中,那都是有個點子在裏麵,也就是運氣。用思想家們的話總結就是偶然性與必然性的聯係了。林謙跑步的這條道,正好在蔣介石的窗前,有人或許問了,人家林謙真會挑地方啊。其實不是。蔣介石在黃埔軍校有兩個住處,一個是公開的,那是背對著操場的,再一個是秘密的,僅有何應欽、王柏齡等少數頭頭知道的。蔣介石本人是搞過暗殺的,光複會頭子陶成章就死在蔣介石的槍下,所以,他特別注意安全。有一次,蔣介石由軍校回到城裏,坐的轎車插著一麵青天白日小旗,偏巧這部車半路出了故障,蔣介石性急,就改換另一部車回城。他前腳剛回到城裏,原來他乘坐的那部轎車就被廣州駐軍誤作敵情給徹底炸毀,車上六人無一幸免。蔣介石大難不死之餘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安全警衛措施要空前加強。因此,他在軍校的住處格外保密。林謙跑步途徑蔣介石的秘密住所,這在林謙來說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
    什麽叫“運氣”呢?那就是你行還不行,還要有人說你行,而說你行的這人還得行,光他還得行還不行,還必須在比他還行的人麵前說你行,這才行。眼下,林謙就撈到這個機會。蔣介石問何應欽:“有個經常在我窗前跑步的學生是哪個?”要是蔣介石問別人,比如問王柏齡,比如問邵元衝,比如問錢大鈞,那麽都會回答說等屬下去查查回來再承稟鈞座。但人家何應欽的力度就不一樣,他脫口而出:“這是三期學生林謙,字國長,山西平遙人。”何應欽為什麽能夠脫口而出?因為他早就關注起林謙來了。林謙複試時碰到的那位帶著金絲眼鏡的軍官便是何應欽,而後劉天程又把林謙的那段對既定教材的修正的事情說給了何應欽,何應欽便更加覺得這位來自北方的年輕人不俗。而何應欽為什麽這樣處處留意學生的動態乃至於到了對一名新生也不放過呢?這裏麵大有來由。
    1921年12月,何應欽在黔軍內訌中落敗,遇刺逃亡,經好友王柏齡的介紹,得以進一步與蔣介石取得聯係(此前,何應欽與蔣介石也算認識,並不熟悉)。1924年4月26日這一天,蔣介石提出搞實戰演習,何應欽與王柏齡各提一套方案。演習的預定計劃是這樣的:假定有一支登陸部隊將由黃埔軍校校門上岸,進攻軍校後麵的升旗山,你將如何應對?身為黃埔軍校籌備委員會委員、軍校教授部主任(即教育長)的王柏齡提出甲案即迂回作戰。何應欽提出乙案,即正麵痛擊。甲案比較穩當,傷亡小,但進展遲緩;乙案大膽勇健,傷亡大,進展迅速。乙案深得蔣介石的稱讚,這是蔣介石第一次對何應欽開始有了好感。
    1924年6月6日是黃埔軍校開學的第一天,國民黨總理兼軍校總理孫中山親自蒞臨開學典禮。蔣這個人不喜歡事務性的東西,典禮如何籌辦,如何鋪陳,都要下麵人來具體操辦。本來這是王柏齡的事情,但王柏齡此人生性慵懶,結果全由何應欽一手操持。下午三時,學校大操場舉行盛大閱兵儀式,何應欽擔任閱兵總指揮,整個儀式嚴肅、整潔、明快、英武,讓在場的各派頭麵人物都極為讚歎,孫中山更是欣賞有加,儀式結束後,孫中山提出與蔣介石、何應欽、王柏齡三人一道合影留念,這張照片是何應欽發跡的象征,被何一生所珍藏。軍校開門紅,讓校長蔣介石臉上有光,加深了對何應欽的期許和賞識。
    蔣介石本人一度兼任長洲要塞司令,他在要塞豎起一麵大旗,上書一個鬥大的“蔣”字。其時,蔣介石不過是國民黨陣營中剛剛崛起的新生力量代表,既不能與元老派齊肩,也沒有足夠的軍內資曆。在魚龍混雜的國民黨軍中,蔣還沒有特殊的威望。然而,就在這一背景下,每當何應欽走過要塞炮台前看到這麵寫有蔣字的大旗時,都莊嚴肅穆的行注目禮。這一細節被蔣介石暗中捕捉到了,他對何應欽的這種“樸忠”刻骨銘心。人在最關鍵的時候,誰拉過他一把,誰推過他一次,這是一輩子都難忘的。蔣素來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從此,他對何應欽青眼相待。
    而促成何應欽徹底奠定他在軍校的實際上的第二號人物的基礎的還有另一層因素,這層因素便是何應欽來到黃埔軍校的舉薦人王柏齡。
    王柏齡,字茂如,在江蘇省陸軍小學學習期間,與蔣介石、張群結為異性兄弟,此後,三人一同進入日本士官學校預科——振武學校。後應唐繼堯邀請,回國主持雲南講武堂,擔任教育長。同當時主持北方保定軍校的蔣百裏並稱:“南王北蔣”。所以,黃埔軍校成立之初,孫中山特派王柏齡為七人籌備委員會委員。何應欽在1921年遇刺時,多虧王柏齡救助,才得以不死。這以後也是王柏齡的力薦,何應欽才進入黃埔軍校擔任總教官。說起來,王柏齡應該算是何應欽的知己和恩人了,可天底下就有這樣一種悖論,那就是舉薦者與被舉薦者往往發展到最後時勢同水火,劍拔弩張。
    王柏齡是江蘇揚州人,揚州這個地方現在年輕人說起來它時,大抵會聯想到“揚州炒飯”。其實,在我國古代,揚州是天下數一數二風流雅致的大都市。特別是身處中國封建社會發展巔峰時期的唐代人,對揚州極其推崇,我們小時候就會背誦的“煙花三月下揚州”就是一個例子。而到了明清,揚州特產“揚州瘦馬”更是名揚天下。
    極品的揚州瘦馬特別講究兩處,一個名曰“窄玉”,一個名曰“寬珮”。什麽叫“窄玉”,這是指腰部。自古就有“楚王好細腰,宮人多餓死”。但如果僅僅是細腰,那是一種病態美,與“揚州瘦馬”掛不上鉤。“揚州瘦馬”之“瘦”正在於“肥”的映襯。而這個“肥”不是肥肉,就在於“寬珮”之中。何謂“寬珮”?就是腰條順下來後與臀部的交界處。這就是後人常說的“要腰有腰,要胯有胯,要臀有臀”。該瘦的瘦,該肥的肥。但不叫肥,而叫寬,而且是珮玉一般的圓潤。我們經常說,唐代“以肥為美”,其實這是對祖宗高度審美的誤解。唐代素女最講究的就是“窄”、“寬”有度,搭配和諧。而這種美在揚州始終能夠生根發芽,傳承下去,也不是偶然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中國江浙並稱,可江蘇與浙江的女人的美感卻大有不同。用畫家的眼光看,江蘇的女人是“鵝蛋圓”,而浙江的女人則是“瓜子尖”。相比之下,江蘇的女人特別是古代江蘇的女人更有豐致,更有雅容。所以,唐朝人敢說“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的話。說到底,揚州的男人有情趣,揚州的女人有知趣。
    王柏齡就是一個特別有情趣的人,而且是那種有著情趣的性情中人。可你不要忘了,今夕何夕?這是在黃埔軍校的創業階段,《民國高級將領列傳》和《何應欽傳》中都記載一點,那就是王柏齡在校期間“狂嫖濫賭”。此事是否真相如此,已經礙難考證。不過有一點,那就是蔣介石有事要找教育長王柏齡時,王往往脫崗不在位。倒是何應欽召之即來,久而久之,蔣對何應欽、王柏齡兩個人的觀感還能一樣嗎?蔣介石不是一個不念舊的人,問題在於這個念舊念到什麽程度,而這個“舊”有沒有給他足夠的麵子讓他繼續“念”下去。王柏齡在黃埔的表現顯然不夠蔣介石“念舊”的標準。在蔣介石、張群、王柏齡三兄弟中,以王柏齡最為率性。就拿張群來說,他是蔣介石身邊“文武兩甘草”之一即文甘草(武甘草是何應欽)。“甘草”是一味中藥,吃了不會死人,也不會活人,放在任何一付中藥裏都可以,借此來形容一個人做人的圓熟程度。張群跟蔣介石是拜把子兄弟,可汪精衛上台照樣用他。四川軍人經常不買老蔣的帳,但張群用他四川人的籍貫與這些四川軍閥相處那叫一個融洽。國共對決到最後階段,確保大西南是生死防線。蔣介石對劉文輝、盧漢這些人都不放心。人家張群發話了,我保自乾(劉文輝字自乾)、永衡(盧漢字永衡)沒事。結果呢?一個在彭縣扯旗起義,一個在雲南振臂一揮。西康、雲南兩省都反了。這要是放在別人身上,那一準兒玩完,可張群啥事沒有,平安抵達台灣,平安擔任總統府秘書長,繼續高官得坐。當時,就有人勸張群不要去台灣,說萬一蔣介石算賬怎麽辦?人家張群怎麽說?張群說了,這時候必須去,而且要快去。蔣先生現在搭的是草台,需要有人捧場,特別是老朋友,去晚了,那才叫玩完呢。果不其然,張群到了台灣,有人在蔣介石麵前說起雲南起義的事,蔣介石哼了兩聲說:“我走到哪裏,嶽軍就會跟我到哪裏。”(張群字嶽軍)下麵的話還用老頭子再說嗎?傻子都明白了。而且最傳奇的是,張群原來是被盧漢給扣在昆明做人質的,盧漢準備偷偷把張群給放了,楊青田奉命警告盧漢說,張群是甲級戰犯,釋放他要等中央批準才行。盧漢說張群對我有恩,要等共產黨解放軍來了,那還能放得了嗎?硬是把張群給放了,不但放了,還把張群身邊的細軟換成美元讓張群一起帶著走。這哥們義氣玩的,真叫人一個張目結舌。張群最後走前還扔下一句話,這話說的那叫一個甜:“張某闖蕩中國大半生,就交下永衡這一個朋友。”高人吧?張群在抗戰期間給蔣介石獻過“國策”,而在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上又是這樣的如魚得水,王柏齡呢?治校找不到人,打仗找不到北,那你說蔣介石還怎麽念舊?念不下去了。而且,王柏齡那大爺脾氣一上來,逮誰跟誰幹。
    國民黨北伐勝利以後,蔣介石派王柏齡謀求雲南歸順中央,因為龍雲是王柏齡的學生,所以,在昆明辦事,王柏齡很順手,而且龍雲也想利用蔣介石這棵大樹鎮壓雲南省內的異己派勢力,這樣一拍即合,等於說王柏齡立了一項大功。立了大功的王柏齡自然要獲得酬庸,蔣介石許給他上海市市長的職務。王柏齡高興的不得了,委任狀還沒有下達,人就跑到了上海。他到了上海不要緊,可有一個人挑理了。誰啊?宋氏三姐妹的老娘倪老太太。老太太發話了:“茂如到了上海,怎麽也不來看我啊?”這話傳到王柏齡的耳朵裏,也不知道這位老大犯了那路神仙脾氣,脫口就是一句“她又沒把女兒嫁給我,我為什麽去看她?”你說這話說的?一下子就把倪老太太給撞到南牆上了。倪老太太的三個女兒,三個女婿外加一個兒子,這都是近現代中國響當當的人物,她能咽下這口氣嗎?一狀告到蔣介石那裏,王柏齡的上海市市長徹底沒戲。
    王柏齡這樣的性情自然不是何應欽的對手,落了下風的王柏齡還經常在蔣介石麵前攻訐何應欽,而何應欽從來不在蔣介石麵前說王柏齡的任何是非,這樣一對比,蔣介石又發感慨了:“敬之有古大臣之風。”言外之意就是你王柏齡“人心不古”。吃了這種定心丸的何應欽更加賣力為蔣介石效勞。因此,當蔣介石問起經常在他窗前跑步的學生是誰時,何應欽連個“喯”都不打,立刻說出林謙的姓名、籍貫。蔣介石一聽更高興了,教導團交給何應欽這一步就走對了。何應欽試探的詢問蔣介石是否要召見林謙。蔣介石搖搖頭:“不急,還要曆練他一段。”何應欽連忙點頭稱是。
    蔣介石之所以不急著召見林謙,一層因素是嘴上說的“曆練他一段”,另一層因素則是他的“耳報”還沒有送來有關林謙的足夠信息。掌控黃埔軍校是蔣介石此時的主要任務,雖說把教導團交給了何應欽,但作為黃埔的第一號人物怎麽能把信任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呢?諸葛亮說過:“夫為將者,必有腹心、耳目、爪牙。無腹心者,如人夜行,無所措手足;無耳目者,如冥然而居,不知運動;無爪牙者,如饑人食毒物,無不死矣。故善將者,必有博聞多智者為腹心,沉審謹密者為耳目,勇悍善敵者為爪牙。”何應欽是蔣介石的腹心,而爪牙、鷹犬、耳目則另有其人。當時在軍校為蔣介石刺探各路人馬情報的主要有兩個人,一個是胡靖安,一個是曾擴情。
    胡靖安為蔣介石推薦了戴笠,可以說沒有胡靖安也就不會有後來的“戴老板”;曾擴情為蔣介石用反間計除掉了皖西根據地創始人之一的紅軍名將許繼慎。然而,蔣介石最後給這兩位的定語是:“胡靖安無能,曾擴情無恥。”
    但眼下蔣介石也好,何應欽也罷,最先考慮的是東征的大問題。孫中山北上之後,陳炯明糾結一部人馬,威脅廣州,企圖舊夢重溫。1925年2月,何應欽奉命率領教導第一團參加東征。這次東征戰役下來,讓蔣介石尤為看清楚了何應欽與王柏齡。戰役初始,王柏齡身為教導第二團團長,竟然炮擊友軍,盡管這是誤炸。可他稀裏糊塗的勁頭令蔣介石大失顏麵。蔣一怒之下撤了王柏齡的教導二團團長職務。接下來的“棉湖之戰”,何應欽大顯身手。這場戰役不但讓南中國的各路人馬看清了黃埔學生軍的力度,更讓一切覬覦廣州政權的各派勢力倒吸一口冷氣。戰役結束後,何應欽的教導一團全團傷亡三分之一,9個連長陣亡6人,傷3人。戰鬥打到最艱苦的時候,黃埔軍校黨代表廖仲愷親自搬運彈藥,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兼東江各地黨務組織主任周恩來始終處在第一線激勵士氣。蔣介石對何應欽說:“你必須頂住,千萬不能退後一步,此地要是敗退,廣州就危在旦夕!”何應欽說:“我用腦袋擔保決不後退一步。”轉過身來喝令炮兵連連長陳誠:“你身為炮兵連長,連幾門山炮都拉不響嗎?”陳誠滿麵羞紅,親自跑上去架炮、開火,一炮命中目標。戰後,蔣介石當即宣布陳誠升任營長。蘇聯顧問,蘇聯開國五位元帥之一的加倫(布留赫爾)將自己的佩刀解下贈給何應欽。棉湖一戰成就了何應欽一生的英名,也基本奠定了他在黃埔係中的第二號人物的聲望。這種餘威即便是在國民黨敗退大陸前後仍舊存在。
    小說《紅岩》中塑造了一個臭名昭著的特務頭子徐鵬飛,此人的原型叫做徐遠舉。他在國民黨特務係統中有“拚命三郎”的“雅號”,即為了完成上峰交給的任務,可以六親不認,目中無人。1928年,“初出茅廬”的徐遠舉銜命利用唐生智、劉佐龍之手殺人,而後,竟然把人家的女兒也給搞上了床(就是徐遠舉後來的老婆耿靜雯)。他抓捕劉國鋕(《紅岩》中劉思揚的原型)時與四川地方實力派頭子何北衡發生糾紛,以何北衡的身份,一般特務頭子都還是要買賬的,可徐遠舉就是不管那一套,甚至要用處決劉國鋕來向何北衡示威。(何北衡與劉國鋕有親戚關係)最後,劉國鋕的兄長轉托到了何應欽的門下,何應欽發話了,徐遠舉這才罷手,事後他對沈醉說:“何老總說話了,我還能不聽嗎?”以徐遠舉這樣的“惡犬”尚且畏懼何應欽的權望,更遑論他人了。
    身為黃埔三期學生的林謙盡管無緣於這次棉湖苦戰,但很快被卷入到另外一起震驚國民黨高層的政治事件中去,並且由衷的獲得了蔣介石的欣賞。這件事還要從“廖案”說起。
    1925年3月12日,國民黨創始人孫中山在北京病逝。孫中山去後,軍閥楊希閔、劉震寰在廣州發動叛亂被黃埔學生軍一舉平定。而此時的黃埔軍校內已經暗流湧動,在1925年2月成立的為核心骨幹的“青年軍人聯合會”同軍校內擁蔣派為核心的孫文主義學會衝突日益激烈。林謙本人也麵臨著一次重要的抉擇。青年軍人聯合會和孫文主義學會在校內都不斷的“招兵買馬”,孫文主義學會因為有戴季陶出麵支持並且得到蔣介石的默許,特別是主持這件事的王柏齡很想利用這個學會在蔣介石麵前一顯身手,所以,該學會的活動特別猖獗。孫文主義學會的骨幹賀衷寒、鄧文儀四處遊說,廣建黨羽。也有人找到了林謙,動員林謙入會。林謙沒表態,青年軍人聯合會找到林謙,林謙同樣也沒有表態。方暾私下裏悄悄的對林謙說:“國長,你這麽幹,孫文主義學會那幫人還不恨透了你?”林謙笑了笑說:“他們現在沒工夫恨我,他們最恨的是蔣先雲、許繼慎。”  方暾說:“他們恨這兩位是由來已久的,不稀奇。”林謙說:“曙曦老弟,你是有所不知,現在軍校裏又有了一樁奇聞。”方暾來興趣了:“什麽奇聞?”林謙說:“凡是加入孫文主義學會的每人給大洋三元。”方暾說:“不會吧?這不成了幫會了嗎?”林謙:“所以,人家現在都管孫文主義學會叫做‘三元會’。”方暾想了想,突然明白了:“這該不會是那邊想出的主意吧?”林謙點了點頭:“現在孫文主義學會賀衷寒他們就懷疑是蔣先雲、許繼慎搞的把戲,這件事在同學中都傳開了,大家對孫文主義學會印象糟得很。”方暾說:“蔣先雲、許繼慎不會幹這種事,這兩位是有名的特立獨行,幹這事的一定是另有其人。”林謙:“不管怎麽說,眼前這兩家鬧的亂哄哄的,我們進去就是蹚渾水。心存校長,不在乎加不加入孫文主義學會。”
    方暾猜的沒錯,關於“三元會”的傳說始作俑者的確不是蔣先雲、許繼慎,而是餘灑度。餘灑度與賀衷寒、鄧文儀都是湖南同鄉,可是,他們幾位可不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而是“老鄉見老鄉,背後給三槍”。餘灑度主持血花劇社很出風頭,但孫文主義學會中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就宗奉鄧演達,準備另起爐灶,而且還暗中組織一批人反對孫文主義學會,“三元會”的“傳說”,就是他鼓動人搞出來的。蔣介石後來見青軍會(青年軍人聯合會簡稱)與孫文會積不相能,就另外成立了黃埔同學會,派軍校裏的有名的“不沾泥”的曾擴情擔任黃埔同學會秘書,主持同學會日常工作。(曾擴情在軍校內與各派勢力關係都非常好,從不輕易蹚渾水,人稱“不沾泥”)派餘灑度為同學會宣傳科科長。餘灑度一下子爬到了賀衷寒、鄧文儀這些人的頭上,讓他們恨之入骨,後來收集材料排擠餘灑度,餘灑度終於落敗。1927年,餘灑度參加了著名的“秋收起義”,本來是朝著“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方向發展,不料本人沒有堅持下來,中間脫隊,重又回到國民黨陣營中,進了“自新同學招待所”,屬於“失足青年”那一路子的。1934年,餘灑度與蔣介石的侄孫蔣孝先鬧翻,被蔣孝先扣上一頂“販毒藏毒”的帽子,慘遭槍決。
    林謙沒有參加孫文主義學會的最根本的因素他並沒有跟方暾說實話。因為他通過劉天程了解到何應欽對孫文主義學會並不滿意。何應欽本人雖然不得不加入了孫文主義學會,裝裝樣子,但本心上對於這個給王柏齡提供“鹹魚翻生”的舞台的“狗皮膏藥”異常反感,隻是何應欽臉上不便直接掛出來罷了。所以,當他得知孫文主義學會拉攏林謙入會不成的事情後,他特地讓劉天程關照林謙,不要擔心打擊報複,要是有人為難你,你就可以找何應欽訴苦。而且,何應欽還把林謙的“心存校長,不在於加不加入孫文主義學會”這句話在恰當的時機說給了蔣介石。所以,當孫文主義學會的人跑到蔣介石跟前給林謙打小匯報時,蔣介石就哼了一聲,說:“你們連林謙這樣的中立派都拉不過來,還搞什麽組織?”陳伯達曾經一語道破“政治”的根源——就在於跟人。
    黃埔軍校內部的傾軋隻是國民黨高層暗鬥的表象之一。孫中山去後,國民黨中央出現巨大權力真空。“代帥”胡漢民有著“右派”的烙印,且心胸狹窄,與掌握軍權的許崇智矛盾重重。而一心為公的廖仲愷則一如既往的衝在最前麵,此前國民黨右翼對他的新仇舊恨因為廖仲愷的頻頻出鏡變得尤為激化。1925年8月20日,廖仲愷在中央黨部門前遇刺身亡。史稱“廖案”。這件事發生後,汪精衛、蔣介石、許崇智組成“處理廖案特別委員會”,因為主謀胡毅生是胡漢民的堂弟,胡漢民便是全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隻好黯然下課。8月26日,國民革命軍第一軍成立,蔣介石兼任軍長。蔣介石任命何應欽為第一軍第一師師長。9月,蔣、汪第一輪合作的第二顆“碩果”瓜熟蒂落——廣州國民政府軍事實權派首領許崇智必須下台。早在處理廖案時,汪精衛與蔣介石就有過政治上的高度默契,即蔣介石幫助汪精衛驅逐胡漢民,令汪精衛取得國民黨黨權和國民政府政權的統治者的地位。而後汪精衛保證讓許崇智滾蛋,讓出軍隊方麵的指揮權給蔣介石。許崇智不但是蔣介石的頂頭上司,(許擔任粵軍總司令,蔣介石兼任粵軍參謀長)而且還是蔣介石的領路人之一。但眼下的許崇智最大的角色便是蔣介石前進路上的絆腳石,所以,蔣介石沒有道理會讓許崇智繼續“活”下去。
    9月20日這一天,蔣介石調集黃埔學生軍包圍許崇智的寓所,這招是迅雷不及掩耳,許崇智的嫡係大將許濟、莫雄等人都蒙在鼓中,許崇智寓所的防守部隊根本不是黃埔學生軍的對手。林謙也參加了這次驅逐許崇智的行動。在圍堵許崇智寓所的過程中發生了一個意外的插曲。
    黃埔學生軍雖然是由黃埔學生組成的,但並不是說完全孤立的背景。黃埔學生軍中不少人以前就是粵軍中人,兩者是交叉性質的。而且,許崇智這人治軍較寬,對下屬一直不錯,黃埔學生軍中有些人也很感念他,這時候奉上峰之令來驅逐自己的老長官,這在一個特重袍澤、江湖的舊道德時代,往往難以下手。劉天程一看這架勢就覺得壞了,這要是完不成任務或者完成不好的話,別說蔣介石那裏不答應,就是何應欽第一個就得廢了他。他看了看站在一邊的林謙:“國長,你看??????”林謙:“連長,請給我十個人,三挺機關槍。”劉天程馬上答應。林謙帶著這十個人,三挺機關槍,一下子就把通往粵軍司令部與許崇智寓所的一條關鍵消息小路給封死了。這樣一來,林謙不但封死了粵軍可能知道消息後的變生肘腋,也封死了黃埔學生軍部分粵軍中人心中最後一點殘念。因為誰都清楚,這條消息路一旦給封死了,別說粵軍援軍,就是一隻鳥都休想飛過來,許崇智徹底完了。
    許崇智等不到援兵,卻接到了蔣介石的電話,蔣介石在電話裏告訴許崇智:“現在廣東的空氣對總司令非常不利,請總司令到外麵避避風頭,將來事態平穩了,還要請總司令回來主持大局。”蔣介石還給許崇智寫了一封信,托人帶去。許崇智一看信就知道大勢已去,隻好黯然出走。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許崇智丟了粵軍總司令這一職務的確損失很大,可手中拿著蔣介石的這封親筆信也成了許崇智日後的一塊“點金石”。隻要許崇智手頭緊了,就跟蔣介石伸手要錢,蔣介石不管數目多大,從不含糊,一律送去。後來,蔣介石托張靜江、吳稚暉出麵另外給許崇智一大筆款子,“贖回”這封親筆信。可是,當蔣介石拿到這封長信的原件時,他又傻了,因為這封長信原件的四角都有圖釘釘過的痕跡,很顯然,這是事前許崇智把此信做了拍照留底處理。許崇智對親信說:“我就是讓他知道,他欠我的帳永遠也還不清。”
    林謙這“臨門一腳”讓蔣介石銘心刻骨,記了一輩子,直到敗退台灣,蔣介石仍舊對林謙當年驅逐許崇智過程中的所作所為記憶猶新,不能忘懷。
    蔣介石為什麽對林謙的這一“奇功”不能忘懷呢?說來話長。舉凡一個成功或者成熟的政治家,他心中都有一杆能夠掂出真正分量的功過的大秤。什麽叫奇功?什麽叫險功?什麽叫大功?什麽叫頭功?等等等等。漢朝初年,皇帝大封功臣,武將們呲牙跟劉邦說蕭何有啥功勞憑啥封為天下第一侯?劉邦是什麽人啊?他麵對的又是些什麽人啊?他們肚子裏轉的腸子有幾曲,劉邦是一眼望穿。劉邦就說了:“天底下立功的有兩種,一種是功人,一種是功狗。功人是指路的,功狗是玩命的,你們說說看,功人和功狗能一個量級嗎?”武將們都沒脾氣了,敢情自己都是“狗”,那還爭什麽啊?
    具體到蔣介石驅逐許崇智這件事上,對於蔣介石的影響實在太大了。而且這個影響也是蔣介石在第二次下野以後慢慢琢磨過來的。一個人活在世上,按說應該知道自己去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充當什麽樣的人物。但實際上能夠琢磨明白的寥寥無幾。清同治六年夏,湘係頭子曾國藩與他的親信幕僚趙烈文之間有一段臧否當朝高層的對話,談及權勢煊赫、炙手可熱的恭親王時,趙烈文說了一句話:“至己為何人,所居何地,應如何立誌,似乎全未理會”也就是說趙烈文認為這個人根本沒搞清楚他自己處在什麽樣的地位,應該如何應對。說起來這是次高當局了(比最高當局僅低一檔),仍舊沒琢磨明白自己的身份。蔣介石一開始也一樣不能免俗。剛剛就任黃埔軍校校長時,他還鬧過意氣,其實是“撒嬌”,但至少說明他對這個牌位沒有足夠的重視,沒有相當的認知,包括何應欽在內更是如此。可蔣介石的聰明就在於一旦進入角色以後,很快就發現角色的重要性。然而,這個重要性到底如何重要或者說如何把這種重要性真的擺在了重要的位置上去,蔣介石腦子裏還是不那麽清晰。這也就是蔣在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輕率的鼓噪陳果夫等人推舉自己出掌“民國總統”的由來。個人勢力的突然膨脹讓蔣介石沒有意識到或者說沒有清醒的意識到什麽是本?什麽是末?
    等到第二次下野複出之後,蔣介石的路數就變了,自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以軍治黨”、“以軍治國”的方向上,專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政府的牌位讓給空心大老來做,避開事務性的東西,專抓實權。這是蔣介石在政治上成熟的標誌之一。經過十幾年的運作,特別是抗戰之後,地方實力派與中央政府的對比較之戰前已經有了實質性的改觀。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成了名符其實的現代版“軍機處”,軍統、中統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就蔣介石個人集權的道路上,“軍黨論”給了他無窮的“力量”。然而,抗戰的巨大勝利讓蔣介石衝昏了頭腦,包括他身邊的一些重要人物也自予予雄,人莫予毒起來。英美派的鼓吹、躁動,讓蔣介石在“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那段“總統情結”又開始食指大動。事實上,國民黨的行憲國大是最臭的一步棋,得罪了天下各方勢力,且在黨內也搞得四分五裂。而且,這頂並不實際的“中華民國總統”的帽子徹底毀了黃埔係和桂係這國民黨最後的兩根支柱。
    蔣介石為了當這個總統,所付出的巨額代價已經人所共知。而新桂係為了這個總統同樣讓矛盾擺上了桌麵,做了總統之前的李宗仁好歹還是新桂係表麵上的第一號人物,但做了總統以後,除了令不出石頭城外,再無任何實惠可言,而新桂係第二號人物白崇禧則就此抓住新桂係全麵大權,李、白一體成為曆史。曹操這個人一輩子說的最好的一句話,也是他搞政治搞了一生最大的總結就是“不可慕虛名而處實禍”,所以,司馬光盡管看不上曹孟德,可也承認曹操“難眩以偽”。可惜的是曹操的這句名言,後代政治家們未必都能琢磨明白。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是從來不計較表麵上的所謂的名分。掛著第二號甚至第三號人物的牌子,幹的第一號人物的事情,這才是政治家的“人間正道”。蔣介石也是敗退大陸前夕才又重新念及於此,才又有所頓悟。所以,到了台灣之後的蔣介石在培養蔣經國“上位”的各種階段時,一直不讓蔣經國輕易走到前台去,擔負的各種職務也都是舍虛名,圖實務的,直到時機成熟之際,才讓他接掌國防部和行政院。也所以,蔣介石每每想起當年驅逐許崇智一舉奠定他“軍黨起家”的曆程時,才會尤為感念林謙的“奇功”。
    蔣介石決定要見一見這位質樸、苦幹的年輕人了。這時的蔣介石雖然還不是後來身兼一百多個要職的“黨國領袖”,可在眾多的黃埔生心目中,這位國民黨陸軍軍官學校校長兼廣州衛戍司令兼國民革命軍第一軍軍長的大人物已經足以決定他們未來的命運了。對於接受蔣介石的召見,在黃埔生當中不是什麽新聞,至少不是破天荒第一遭。而且,各種版本的麵見蔣介石的諸多要領也在黃埔生中悄悄流傳,有的居然非常管用。成為一部分人通過召見而平步青雲的不二法門。
    受到蔣介石召見的黃埔生一般來說都要接受兩種考驗,一個是“相麵”,一個是“問話”。蔣介石早年有遊走江湖的曆史,所以,對於一個人的“麵相”,他是很願意研究一番的。就蔣個人來說,也是一個相當注重儀表的人。他當初給這些黃埔生的第一個“下馬威”就是軍容風紀。初入軍校的青年人們對於軍人應該如何端正儀表,並無感性以及理性認識。有一次,蔣介石問這些黃埔生:“你們知道怎麽戴軍帽嗎?”學生們都一愣,以前天天戴,與其說是戴,急了的時候不如說是扣。蔣介石當即親自示範——戴軍帽時用食指和中指捏住帽徽,拇指第二關節對準鼻梁。這樣的做法才能讓軍帽標準、端正的冠於頭上。學生們一看,都服了。到底是校長,到底去過日本。這種習慣直到晚年,蔣介石仍舊講求。他在台灣執政的時候,有一天看到自己的孫子蔣孝勇下了小學歸來,腦袋瓜給剃得錚亮。蔣介石就納悶了,小家夥一腦袋的好頭發,憑啥給剃成禿瓢了?他就問蔣孝勇原因,蔣孝勇回答說這是學校老師為了響應“總統”的“臥薪嚐膽、反攻大陸”的號召,學習“總統”“光頭革命”的精神,所以,所有學生必須剃光腦袋瓜。蔣介石這個氣啊,當著孫子的麵就說開了:“我當初之所以剃光腦袋,不是什麽光頭革命,一則是軍人風貌,二則即更主要的是我的頭發不多,而且細長,索性剃光更好看一些。”隨後,蔣介石下令不要學校給學生搞什麽“光頭革命”。
    中國古人有句名言叫做:“妍皮不裹癡骨”,後秦帝國的皇帝姚興對此就特別推崇。蔣介石也不例外。其實,隻要看看蔣介石麾下的著名的“八大金剛”——何應欽、陳誠、錢大鈞、張治中、陳繼承、蔣鼎文、顧祝同、劉峙等人的相貌便可以了解一二了。不過,以貌取人到底不如以才取人。貌不驚人的徐向前就是蔣介石看走眼的最好的一個例證。蔣介石對於一口山西話且相貌平平的徐向前並無深刻印象,更想象不到此人的軍事能力後來竟然勇冠三軍。
    蔣介石的問話通常不是聊家常,而是單刀直入的過問你的學習、生活和業餘愛好。問的次數多了,也就難免不有雷同的地方。特別是問你最近讀過什麽書,有的人為了取巧,就故意說讀了《曾文正公全集》或者《曾胡治兵指要》等等,蔣介石間或問到一些內容,但聽到這樣的回答也就很高興了。“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至少在欺蒙或者蒙蔽上級這一點來說,作為下屬是有一定的功夫的。而且,通常來說,越是身居最高層,下情的上達也就難度最大。就“下情”本身來說,也是一種寶貴的資源,下級因為通曉“下情”才有了一些生存空間,如果這點資源都給上級壟斷的話,那麽下級隻好橫死。所以,“下情”的控製使用和選擇性供給是作為下級的必修課,誰要是這門課畢不了業,他也就不配再做下級。千百年來,上下級之間發生的多起矛盾中最根本之一便是“通氣”問題。
    政治家們的談話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收服人心。陳布雷曾回憶他在上海與蔣介石的一席談話後的觀感時,不無感慨的說過,當他見到蔣介石的一瞬間,他自我感覺:此刻,他蔣介石讓我去做什麽我都願意。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信念在胸中升騰。
    不過,眼下不論是召見者還是被召見者,他們都沒有時間考慮這些細微末節了。賊心不死的陳炯明已經準備卷土重來。這次,陳炯明比以往增加了一些本錢,與盤踞在廣東南路的鄧本殷遙相呼應。國民政府決定發動第二次東征,徹底剿滅陳炯明。1925年9月28日,東征軍成立,蔣介石任東征軍總指揮,周恩來任東征軍總政治部主任,何應欽兼任東征軍第一縱隊縱隊長。東征軍打擊的重點是陳家軍的老巢——惠州。林謙也參加了這次戰鬥,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的野戰。
    但是,這次野戰讓林謙領教的不是戰爭的殘酷,而是戰場上機遇的詭譎。林謙當時隸屬於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第三團,團長是錢大鈞。錢大鈞是江蘇蘇州人(生於江蘇昆山,四歲起隨父遷居蘇州,履曆曆來填寫蘇州人),性子綿軟,很講情麵。而且,在名利場上多半能表現出至少是表麵的恬淡。民國時代不屬於國民黨正宗嫡係的各派勢力的頭麵人物都比較喜歡錢大鈞,其中張學良與錢大鈞尤其交厚。錢大鈞本人曾經在保定軍校擔任第九期炮兵隊隊長職務,而陳誠那時候是錢大鈞不折不扣的學生。1936年已經當選為國民黨第五屆中央執行委員的錢大鈞被蔣介石安排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廣州行營參謀長的位置上去,而行營主任居然就是當年錢大鈞的學生陳誠。蔣介石包括何應欽、陳誠等人在內都認為錢大鈞未必肯幹,哪知道當蔣介石征求錢大鈞的意見時,錢大鈞居然不以為意:“人間一切皆在變,先生既可以當學生,學生也可以當先生。”這話傳誦一時。而其時,陳誠多數時間在外,廣州行營日常工作均由錢大鈞掌握,陳誠雖名為主任,但實權卻操在錢大鈞手中。
    錢大鈞的三團駐紮博羅,任務是防衛蔣介石的東征軍總指揮部。錢大鈞生平有兩個外號最能說明錢大鈞的為人。第一個是“黃埔蛋”,第二個是“錢大鉤”(也作“鉤大錢”)。我們先來說第一個外號。何應欽的外號“何婆婆”指的是何應欽在黃埔係陣營中的實際地位,僅次於“老公公”的蔣介石的“老婆婆”。而錢大鈞的“黃埔蛋”的外號則生動的再現了蔣介石、錢大鈞之間的關係。
    蔣介石這個人牙口不好,吃東西就有點費勁。一般都是要先挑酥軟的東西入口。因此,雞蛋就特別合蔣介石的口味。說起來,政治強人喜歡吃雞蛋似乎成了中外的通例,比如希特勒就尤其喜歡烹食雞蛋,他身邊的廚師甚至可以炮製一百多種雞蛋類的飲食,目前保留的紀錄片中還有希特勒與德國裝甲兵共進午餐的鏡頭時攤雞蛋的那一幕。但是,我們都知道,“治大國如烹小鮮”這句話,也就是說“烹小鮮”往往是最難的。清代才子袁枚也喜歡吃雞蛋,特別是雞蛋羹(北方人叫雞蛋糕)。有一次,他吃到了味道無比鮮美的雞蛋羹,就追問廚師這是怎麽做的,廚師那天心情可能不好,就忽悠袁枚說:“這雞蛋得反複攪動一百遍”。袁枚沒聽出來這是“泡人”的話,硬是把這件事寫進了自己的筆記中,繼續“忽悠”子孫萬代。
    錢大鈞平素就對蔣介石的起居飲食特別關注,蔣介石的警衛、保安工作都是錢大鈞一手操持。有一回,蔣介石隨口說了一句:“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能吃上一次‘黃埔蛋’。”的話。錢大鈞馬上就去找人操辦。這“黃埔蛋”的經曆有點跟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湯”類似,蔣介石當初經過黃埔港時吃過一個名叫“嚴媽媽”的人烹製的炒雞蛋,印象特別深刻,回味無窮。其實,這“黃埔蛋”沒啥特殊的秘訣,就是大火烹炒,後放蔥花,起鍋麻溜。一開始,派下去的人沒找到,錢大鈞就急了,自己帶著衛兵到周邊農村去打探,真是蒼天不負苦心人,嚴媽媽真給錢大鈞找到了,老人家年近六十,身體還硬朗,就是耳朵不那麽靈。錢大鈞請老太太再給蔣介石燒製一次黃埔蛋,蔣介石大快朵頤,連聲稱讚,嚴媽媽把這個手藝後來告訴了蔣介石身邊的廚師,蔣介石每吃黃埔蛋,必然想到錢大鈞的“辛勞”,內中的思緒自然不言而喻。“黃埔蛋”的外號按在了錢大鈞頭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所以,錢大鈞在黃埔軍校的各教官中升遷速度相當之快,一度代理何應欽的教育長乃至代理蔣介石的軍校校長。後來經常掛在錢大鈞嘴上的一句話就是:“領袖也是人。”
    這次駐紮博羅,照例還是錢大鈞負責衛護蔣介石的安全。按照蔣介石的本意,他是要調蔣先雲來做自己的警衛部隊首領的。蔣先雲是“黃埔三傑”之首(蔣先雲、賀衷寒、陳賡並稱“黃埔三傑”),他是湖南人,可蔣介石一直想跟他拉同宗的關係,還一度讓蔣先雲做自己的秘書。(蔣介石擔任北伐軍總司令後最早選定的兩位機要秘書就是蔣先雲和陳立夫)蔣先雲的妻子李袛欣是中共著名工人運動領袖李立三的小妹,1927年,蔣介石專車途徑醴陵時,蔣介石派專人請蔣先雲的老嶽父就是李立三的父親李石矽前來敘談,一坐竟一個多小時,當地報紙大張旗鼓的宣傳“蔣總司令會見李老太爺”。然而,即便是這樣,也沒有讓蔣先雲回頭,義無反顧的蔣先雲還是一頭紮進中共的陣營中去。然而,在自己的戰友、同誌中卻不乏對蔣先雲存在猜忌、懷疑之輩,這讓蔣先雲異常苦惱,在與李一氓的閑談中多有流露。1927年5月的臨潁戰役中,蔣先雲三次負傷不下火線,最終犧牲。李一氓說過:“他是下了決心,犧牲在戰場上,以表示他對黨的忠誠。他認為隻有這樣,才能使那些懷疑他的人,最後相信蔣先雲沒有被蔣介石收買。無端的猜疑是很可怕的。”
    蔣先雲不願意自己的部隊調來給蔣介石當警衛,他直率的表示自己願意血染沙場而非看家護院。要是放在別人給錢大鈞說這番話,錢大鈞早就惱了,可蔣先雲畢竟非比旁人,那是蔣介石的愛將。所以,錢大鈞隻好苦笑的說道:“老弟啊,給校長作警衛怎麽能叫看家護院呢?”這樣,錢大鈞選派劉天程所在的連隊作為蔣介石的警衛部隊。劉天程自然把這當做美差來看,他對林謙說:“這蔣先雲也不知道腦子動了哪兒根筋,硬是要效命沙場,精神固然可嘉,但護衛總指揮不也一樣光榮嗎?而且,還會讓總指揮青眼相看的,我真不知道這幫子共產黨到底是怎麽想的?”這件事留給林謙的印象很深,直到十年以後,他與被俘的紅軍師長胡天陶對話時,這保存在記憶深處的往事又被重新勾了出來,讓林謙久久陷入深思之中。
    林謙所在的連隊剛剛進入角色就傳來警報。原來經偵察發現,有一股“陳家軍”向博羅方向突襲而來。錢大鈞命令警衛連立即做好保護總指揮部安全撤離的準備。林謙覺得這道命令來的奇怪,因為此前劉天程跟他透露過,前線已經牽製大量的陳炯明的部隊,而且何應欽將第一師的骨幹力量全部調來防衛博羅總指揮部,是不是在沒有搞清楚具體情況前不要輕易做出張惶的舉措來?劉天程拍了拍林謙的肩膀說:“佐民老弟,做事不由東,累死也無功。現在錢大鈞就是我們的東家,你不聽他的話,出了麻煩誰給你兜著?”
    劉天程他們緊鑼密鼓的張羅著,蔣介石一進來就來脾氣了,大怒:“誰在搞什麽?”下麵人就跟他報告了,蔣介石一聽更火了:“把錢大鈞給我叫來!”錢大鈞一到,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蔣介石拍著桌子說:“把陳賡給我找來,我要陳賡當我的警衛連長!”錢大鈞一邊擦汗,一邊解釋:“鈞座,陳賡是共產黨員啊。”蔣介石怒氣不息:“共產黨怎麽了?國民黨員不爭氣嘛,惠州鐵桶一般,還不是蔣先雲這個共產黨先登上去的?敵軍未至,我們倒先自亂陣腳,哪裏還有軍人的氣概了?你去把陳賡給我找來!”
    惠州是陳炯明多年以來盤踞的老營,易守難攻。何應欽和蘇聯顧問切列潘諾夫親自督戰,第一師第四團團長、老同盟會會員劉堯宸率領攻堅隊直撲惠州城,不幸中彈犧牲。經周恩來建議改用鏈條式攻城方式,第七團黨代表蔣先雲率第一組首先攻城,陳賡等第二組隨後跟進。1925年10月14日下午三時三十分,蔣先雲第一個登上惠州城,陳賡第一個將紅色的國民革命軍軍旗插上城頭。蔣介石知道這件事以後,連聲說:“還是陳賡,還是陳賡。”在黃埔軍校中,“黃埔三傑”各有千秋,同學中有句順口溜叫做:“蔣先雲的筆,賀衷寒的嘴,陳賡的腿。”
    陳賡帶的部隊的特點就是腿勤、腿快、腿長。這個優點和特點不僅被蔣介石所激賞,就是後來別人從望遠鏡中看到衝鋒陷陣的陳賡及其部隊時都不住的讚歎說:“陳賡行,能當軍長!”這次調來陳賡連做警衛部隊,也多虧了陳賡的腿,救了蔣介石一條命。不僅救了蔣介石,也救了錢大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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