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越接過一瓶啤酒，開蓋飲了一口。
    嗯？還是冰鎮的？
    心中驚訝於白少平這變戲法一樣的手段。
    但他知道，無念者本就不可用常理論之，也就釋然了。
    “我涉世尚淺，實在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我哥也不說，總是讓我自己想。”
    白少平語氣平淡的問道：“平常有讀書嗎？”
    這畫麵讓朱越心裏感覺有些怪異。
    他麵前的白少平，胡子拉碴，一手酒，一手肉，看起來像山村野人一樣粗獷，卻問了一個如此文藝的問題。
    朱越思索片刻後，搖頭道：“沒怎麽讀，之前看過一些網絡小說，全都是無腦爽文，千篇一律，看幾本就膩了。而看傳統文學和大家之作，太深奧，看不進去。”
    “楊絳先生說過這樣一句話，與你共勉。”白少平砸吧砸吧嘴，還嘬了嘬沾滿油的手指，輕笑道：“年輕的時候以為，不讀書不足以了解人生，直到後來才發現，如果不了解人生，是讀不懂書的。”
    朱越心中微震，讚歎道：“金句。”
    白少平把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隻讀書不實踐是閉門造車，空中樓閣，最後就是一個白麵書生；隻實踐不讀書是有勇無謀，華而不實，最後就是一個楞頭莽夫。”
    朱越聽的很仔細，緩緩點頭，“白老哥有什麽推薦的書嗎？”
    白少平想了想，輕聲道：“你說你涉世未深，若是想懂一些人情世故，可以先看看《增廣賢文》，或者劉伯溫的《傳家寶》和朱熹的《治家格言》。
    但其實這些對剛踏入社會的人用處比較大，你在幺九社已經見識過不少方方麵麵的人，缺的還是更深一點的感悟，嗯……”
    白少平仔細思索了一下，微微點頭道：“嗯！去看曾文正公六戒吧。”
    “曾文正公？”朱越甚至不認識這位偉人。
    不過白少平沒覺得有什麽，這很正常，如今的年輕人，不知道曾文正公是誰的，一板磚下去能拍出一堆。
    “就是曾國藩。”
    朱越聽過這個名字，但不太了解，“白老哥，能不能跟我詳細說說說這六戒？”
    白少平幽幽道：“第一戒，久利之事勿為，眾爭之地勿往。
    世上沒有一勞永逸的事情，天上不會掉餡餅，隻會掉冰雹，當一個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利益，就已經無利可圖，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也是這個道理。
    第二戒，勿以小惡棄人大美，勿以小怨忘人大恩。
    這是與人相處之道，不能用狹隘的目光隻看到眼前事，現在很多戀人甚至家人，對方隻要犯了一點小錯，就會完全否定對方之前所做的一切，這都是自尋煩惱，要以責人之心責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
    第三戒，說人之短乃護己之短，誇己之長乃忌人之長。
    一個人越是炫耀什麽，就代表他越缺少什麽，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很多年輕人都會犯虛榮這個毛病，我們不需要通過語言來獲得別人的肯定和讚美，人貴自知。
    第四戒，利可共而不可獨，謀可寡而不可眾。
    這一戒對我幫助很大，總說天道酬勤，這沒錯，但過於相信這一點，會讓人陷入自我肯定的局限當中。當你做成一件事，你會認為這完全是你一個人努力拚搏的結果，全都是你自己的功勞，將所有成就算在你自己身上，這是不對的。
    不管做成任何事，永遠要想著將獲得的利益和成就分享給對你有過幫助的人，不光是職場，官場亦然。
    事以密成，言以泄敗，當謀劃一件事的時候，知道的人越多，敗露的可能性就越大，這不關乎信不信任的問題，而是越多人知道，需要考慮到的方麵就越廣，不穩定的因素就越多。
    第五戒，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敗；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敗。
    惰性是人的劣根性，總是趨向舒適而抗拒艱險，克服惰性，其實是違反人的本能。若克服不了，便隻能成為一個庸庸碌碌的普通人，但其實……有時這也是一種幸福。
    人，要無傲氣卻有傲骨，驕兵必敗，卑以自牧，含章可貞，虛懷若穀這些老生常談的道理，從小你大哥就應該給你灌輸了很多，聽的耳朵都起繭了吧？但真正能聽進去的人很少。
    在我看來，驕傲其實是在暴露自己的無知，當你知道的越多，你就會發現你自己知道的越少。
    第六戒，凡辦大事，以識為主，以才為輔；凡成大事，人謀居半，天意居半。
    辦大事，的確見識要重過才能，沒有深厚的閱曆和積累，隻有才能，隻能辦成小事。而要成大事，見識、閱曆、才能這些都是人和，還要講究地利和天時。這後半句……沒法講，完全參悟天意，是窮極萬萬年直到人類滅亡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大概就是這樣了，都是我自己的一些淺薄理解，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感悟，所以，姑妄言之，姑且聽之吧。”
    朱越聽的如癡如醉，完全沉浸其中。
    甚至白少平說完，還久久沒反應過來，直到聞到淡淡的焦味，才趕緊將烤糊的肉拿開，喃喃道：“白老哥，你就大我三歲而已，為什麽你能懂這麽多？”
    白少平聳聳肩，苦笑道：“流浪了九個月，發呆了九個月，全在想事情了。研究曾文正公的學問，應該會對現在的你大有益處，比如你讀完六戒後，還會知道，曾國藩曾說天道有三忌，忌巧，忌盈，忌貳。
    忌巧，是一種笨拙的學問，在現在人心浮躁，肉欲橫流的社會裏，培養敏感力遠不如鈍感力來的可貴。
    忌盈，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別做一個完美主義者，要允許不完美，接受遺憾，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忌貳，這裏的二，不是笨蛋犯二的意思，孔子有雲，君子不二過，相同的錯誤不要犯兩次，學會總結反思，才能成長。”
    朱越大為震撼，凝重的點頭道：“等從虛界回去，一定好好鑽研。”
    白少平舉起酒瓶和朱越碰了一下。
    “希望可以幫到你。”
    兩人共同豪飲一口，朱越也沒有再問。
    因為白少平說的已經夠多了，再順著曾國藩往上說，就一定會說到王陽明那裏，要是再講心學，講《大學問》，那講幾年都講不明白。
    如果還要往上追溯，到頭那就是《道德經》和《易經》了，那能講到宇宙毀滅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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