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平身軀微震，其實在竹天笑說報恩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什麽。
    這次來竹蓋山，竹天笑故意約白少平打架，當然意不在教訓他，而是為了讓他體驗與至靈者對戰的感受。
    因為之前的白少平，雖然在伏羲大典上也和冰宗喬沛交過手，但那時才六段修為，終究與九段或者九段以上的人對戰的經驗太少，沒有體驗過這個層次的威力。
    現在的白少平，不僅有了新的玄相，更是達到了八段圓滿，還可以進入神攝狀態超越九段，那麽對於九段以上實力的評估就很重要。
    不僅是為了看清九段及九段以上到底是什麽程度，也是為了看清自己。
    這其實與有新的至靈者突破，要和舊的至靈者打一場，是一樣的道理。
    已成蒼鷹，就要適應藍天，已成蛟龍，就要適應大海。
    要明白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個怎樣的高度，就要有一個參照物。
    而現在竹天笑說，給白少平陪練是在報恩，那麽可想而知，能夠給竹天笑恩情的人，這世上也就隻有他了。
    “您是說，先驅？”
    竹天笑點點頭，“沒錯，每一位新的至靈者誕生，先驅都會降臨，有時傳音，有時隻是看一眼，有時會現身說幾句話。”
    白少平突然想起，曾經在南粵省楚庭市葉家的時候，炎祖葉懷問過自己，對無念者和艾念閣怎麽看。
    當時自己的回答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而葉懷則是堅決肯定了無念者和艾念閣的存在，還說等白少平他們成為至靈者的時候就知道原因了。
    現在聽竹天笑這麽一說，才明白，原來成為至靈者之後，先驅會現身，怪不得葉懷會那樣說。
    竹天笑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眼神逐漸變得幽遠，語重心長的道：“當時我剛突破九段，先驅便化身出現在了我身邊，看著我一言不發，接著揮了揮手，便斬去了這山頂。
    那時剛成為至靈者的我，心高氣傲，看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毀我竹蓋山山體，破我竹家風水，盛怒之下，便衝上前與其決鬥。
    結果可想而知……我連他一招都接不下來。”
    說到這，竹天笑自嘲的笑了笑，才接著往下說。
    “他一招直接打的我倒地不起，渾身靈力潰散，我心有不甘，強撐著要再與他過招，他又一次揮了揮手，我本以為他會斬掉我的頭顱，但他卻隻是斬掉了我手中墨竹的一小截。
    然後在我心神巨震之下，對我說了八個字，一個我銘記至今的八個字。
    正複為奇，善複為妖。”
    這八個字出自《道德經》，後麵的話是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以白少平的聰慧，自然立刻就想明白了，先驅其實是想告訴竹天笑，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正義和邪惡，正常和怪異可以隨時轉化，善與惡也能彼此循環。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竹天笑幽幽歎道：“我被連敗兩次，才領悟了先驅的深意。過剛易折，過柔易靡。我所處之位置，對於整個潛靈界太過重要，如果我過於剛強，執著於分清善惡，秉持著非黑即白的原則，這對於所有村裏人其實都是個災難。
    所以先驅才斬去那一小截墨竹，意為時刻告誡我，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有缺陷的，沒有十全十美，沒有盡善盡美，有惡的存在，善才有意義。
    後來想通之後，才明白其實先驅一開始斬去山頂就是在點醒我了，是我愚鈍，還不自量力與他動手，第二次自己強行催動靈力，結果導致胸口積鬱成疾，活該我咳了這麽些年呀……”
    剛下山時的竹月桐，其實和剛才竹天笑所言年輕的時的他很像。
    嫉惡如仇，恨不得將世間所有壞人全部抓了個遍，變成沒有任何罪惡的完美淨土。
    但那樣的世界，又會降低惡的標準，重新滋生其他形式的惡。
    還好白少平在她剛下山時將她這個觀念扭轉了過來，竟也在日後幫助了自己，成功斬孽，完成神攝。
    剛才白少平還在奇怪，他在催動岐黃給竹天笑療傷之時，發現傷勢之頑劣遠超想象。
    他全身靈力耗盡，又用未央補充了一大半，才將那口淤血逼出來。
    換言之，這世上，也隻有他和神攝狀態的孫婉婧能治得了這傷，沒有第三個人可以做到。
    原來是跟先驅有關，那就不奇怪了。
    白少平輕聲問道：“您何時知道我是無念者？”
    竹天笑緩緩搖頭，“一直都不知道，隻是猜測。但我知道你是含冤入獄，我閱人太多，尤其是惡人，心裏有沒有鬼，我一看便知，當時醒來後的你，眼裏並沒有陰暗，但坳首這樣判，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便沒有過問。
    你入獄三年後，坳首又主動發文來改你刑期，你在那一天出獄，剛好應了毛仙娘為嵐逸算的那一卦的卦象，我心生疑惑，知道你這個人不簡單，承載的氣運不少，於是順卦象之意，安排月桐和剛好蘇醒的西樓跟著你。
    你們下山後不久，就出現了三星淩日，月桐又剛好在那時用掉了我給她封印的一擊，與三星淩日因果如此深，才讓我對你的身份有了進一步的猜測，雖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證據，但心中已經八九不離十。
    若是平常的事，在竹蓋山，是一定要講證據的，哪怕百分之九十九確定，沒有那百分之一的證據，在我這也過不了關，不作數。
    但唯獨你們這艾念閣的事，是個例外，有了證據可能反而對你們是個危機。
    所以後來你那醫術了得救了嵐逸的朋友，孫小姐，被月桐帶回來時，我都是以無念者的身份待之，隻是沒有挑明。
    包括月桐跟我說，她給了你象征我竹家的竹牌，我也沒有去阻攔。唉……可惜呀，這一步走錯了，讓月桐砸你小子手裏，早知道我一定親自把那竹牌追回來。”
    白少平不可置否的淡淡一笑，“要說錯，那您讓月桐在下山時跟著我就錯了，可是，現在證明您還是很有眼光的。”
    “有個屁！你個小氣叭啦的樣子，真就想空手套我孫女？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繼續蹲完那三年！”竹天笑吹胡子瞪眼，一副不爽的樣子。
    白少平平靜的道：“給您治傷，隻是第一份禮物，我還有第二份禮物。”
    竹天笑瞥了眼白少平，隨後連連擺手，沒好氣的道：“不要不要！什麽禮物都不要！讓月桐再陪我多說幾年話，你小子再過來說這些事。”
    但白少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竹天笑瞬間變了臉色。
    “山主，那斷掉的一小截墨竹，您還留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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