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安西的血色夜晚

字數:7614   加入書籤

A+A-


    安西四鎮,疏勒,龜茲,於闐,高昌。
    安西都護府位置在龜茲。
    龜茲,柔然故國,後被突厥所滅,最後又被大唐所滅。
    這是一座沙漠戈壁邊緣的城市,準確的講,是天山南麓中央、塔裏木盆地北緣。
    往北可抵達碎葉城。
    地形位置和安康都有些相似。
    為了控製絲綢之路,不管是李絢的邏些道,還是安西四鎮都將治所定在了天山以南。
    雖然天使從邏些抵達西域,又從西域抵達安西四鎮。
    朝中中宗皇帝病逝,相王李旦登基,天後垂簾的消息,立刻在安西四鎮傳揚了開來。
    五千邏些道軍卒,還有突厥俘虜,酋長和公主,在龜茲以北的軍營中,安駐了起來。
    範雲仙在抵達安西都護府的第一時間,就給長安去了信。
    這五千邏些道軍卒,看起來來自各衛,但實際上在李絢的手上全部都如臂使指。
    不能讓這五千人進入關內。
    一旦讓他們入關,誰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麽。
    趁著李絢在安西停留的這段時間,範雲仙讓密衛八百裏加急密信送往長安。
    讓天後下令敦煌都督,一定要將彭王手下的五千軍卒,攔截在敦煌。
    至於之後,哪怕是敦煌都督府派人護送也好。
    一切都好過李絢自己帶兵殺到長安去。
    他是右衛大將軍,在諸軍之中威望極重,誰知道到了那個時候,長安十六衛會聽誰的。
    做完這一切,範雲仙才跟著薛紹、趙鞏、還有李絢,一起前往安西都護府宣詔。
    天使抵達,安西四鎮諸軍將軍,也全部趕到了龜茲。
    ……
    “……欽此!”薛紹手捧聖旨,麵色凝重的看向眾將,一時間,呼吸都重了起來。
    他沒有想到,武後在對眾將的封賞之後,還額外的加了一條。
    由安西副都護,右武衛大將軍權善才升任安西都護,安西都護王方翼調任左散騎常侍,回京聽用。
    起用杜懷保,檢校安西都護府副都護。
    杜懷保,就是之前惹的西域大亂,最後被免除一切職務的杜懷保。
    李絢站在薛紹的身後,便是他都沒有想到,武後竟然會出這麽一招。
    竟然是如此迫不及待的就要除掉王方翼。
    王方翼除了是王皇後的堂兄以外,還是同安長公主的孫子,是高宗皇帝的表兄。
    武後竟然如此的容不下他。
    其他倒也罷了,但是武後卻又將杜懷保調了回來,這是明晃晃的在打臉。
    如今的杜懷保,雖然看起來是檢校安西都護府副都護,但誰都知道,在如今西域逐漸平定的情況下,權善才要麽調往西域,要麽調回長安。
    如此一來,杜懷保就會重新成為安西都護。
    她就不怕西域再度生變嗎?
    “臣杜懷保恭領聖諭。”一名穿著青色長袍,看起來不過是普通內庭官員模樣的中年人,直接走了出來,然後跪地謝恩。
    李絢猛然間難以置信的看向趙鞏,他們來的這一批人當中,竟然還有杜懷保。
    杜懷保跟著他們一起從邏些抵達了西域,然後再從西域抵達了安西四鎮。
    趙鞏忍不住的微微搖頭,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情,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李絢身上,也根本沒有想到武後會玩這麽一手。
    天呐,西突厥才剛剛平定,就忍不住要將大軍主帥全部調離嗎?
    李絢是邏些道的主帥,安西四鎮雖然是劉審禮為主帥,但真正統軍的一直都是王方翼。
    便是權善才和勃倫讚刃,都是王方翼的副手。
    ……
    “臣領旨謝恩。”王方翼平靜的叩首,仿佛這一切他早就已經預料到了一樣。
    “臣領旨謝恩。”劉審禮,權善才,勃倫讚刃,還有其他眾多將領,齊齊俯首,但情緒都不高。
    李絢平靜的看了範雲仙一眼,眼神冷漠。
    莫名的,範雲仙突然感到冷森。
    杜懷保站了起來,對著眾人謙卑的拱手道:“諸位天使,大帥!”
    轉過身,杜懷保看向劉審禮,躬身道:“大帥,下官現在就去準備晚宴,恭迎諸位上差抵達安西。”
    劉審禮平靜的看著杜懷保,杜懷保的神態依舊謙卑。
    但他越是謙卑,就越讓人覺得囂張和得意。
    甚至有些跋扈。
    劉審禮抬頭看了王方翼一眼,然後又看向李絢,點頭道:“彭王何時啟程?”
    李絢麵無表情的看了杜懷保一眼,說道:“明日清晨,今日既然沒有絢的事情了,那麽絢便先回去休息了,等到諸位夜宴結束之後,本王再來拜訪大帥。”
    說完,李絢對著劉審禮沉沉拱手,然後轉身就要離開。
    丘貞沐,崔鼎,周乾,蘇寶同等人,同時拱手,然後起身就要離開。
    堂中眾人一愣,頓時無比惱火的看向了杜懷保。
    因為杜懷保剛才所言的準備晚宴,隻有宴請諸位天使抵達安西。
    隻有薛紹,趙鞏和範雲仙算的上天使,李絢可不算。
    他是邏些道安撫使,邏些道行軍總管,前往長安述職,對於安西四鎮來說,算不上上差。
    “王爺說的哪裏話。”權善才立刻站了出來,對著李絢拱手道:“早些年在西吐穀渾時,還曾經和王爺一起並肩而戰,如今數年過去,又見王爺風采,今夜自然要多喝幾杯。”
    王方翼被免了安西都護府都護,現在是權善才接任。
    杜懷保雖然說在權善才調走之後,必然會接替他的位置,但是隻要權善才一日不調走,這裏一日就是他說了算,而且在他們的頭頂,還有劉審禮。
    果然,權善才遞了梯子,劉審禮立刻就接住了。
    “的確。”劉審禮點點頭,說道:“安西四鎮戰事已了,想來用不了多久,本相就會調回長安了,彭王怎麽說早年也曾在老夫的麾下效力,今日重逢,就一起多喝幾杯吧。”
    李絢鬆了口氣,對著劉審禮拱手道:“如此就麻煩大帥了,絢先回去換身衣服稍作洗漱再來。”
    “好!”劉審禮點頭。
    李絢對著其他幾人點點頭,然後快步朝外麵走去。
    眾人之中,李絢唯獨看也沒有看杜懷保一眼。
    在李絢離開大堂的瞬間,杜懷保看著他的背影,眼中滿是怨毒。
    ……
    軍營大門之前,李絢翻身下馬。
    趙鞏和薛紹各自回到了房中,他們從西域剛剛回來就去安西都護府宣詔,誰能想到發生這種事情。
    範雲仙悄然的潛入到了趙鞏的房間。
    “趙統領,我等真的要明日啟程嗎?”範雲仙忍不住焦急的看著趙鞏。
    趙鞏皺了皺眉頭,看向範雲仙道:“有什麽不對嗎?”
    範雲仙嘴角微微一抽,然後小心的說道:“如果明日啟程,十二月中旬就能抵達長安,回去的太早了。”
    趙鞏嘴角抿起一絲冷笑,看著範雲仙說道:“範監是有什麽事情要做吧,不過這事怕是沒法變了,當然,若是範監真的有什麽想法的話,可以直接去和彭王說,他一向善於聽從他人意見。”
    “趙統領,彭王不能……”話說到一半,範雲仙停頓了下來,他搖搖頭,麵色苦笑的說道:“事情怎麽這樣了?”
    “他心中有火,你讓他把火發泄出來就是。”趙鞏搖搖頭,然後轉身看書去了。
    範雲仙輕歎一聲,搖搖頭,回了自己房間。
    如果真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他會用自己內侍監的身份,直接命令敦煌都督令狐謀強行將李絢帶著的五千騎兵截留下來。
    但是那樣一來,李絢肯定會發火。
    怛羅斯大捷徹底抵定了西突厥的戰事,另外還有四千大食騎兵被斬首。
    大捷誇功本身就是慣例。
    隻不過因為朝中催促李絢歸朝,這才讓很多事情來不及和長安溝通。
    可如果敦煌都督,在沒有中樞詔令的情況下,不讓人帶兵入關,李絢心頭憤怒之下,一旦被逼反,他們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活下去。
    尤其是在杜懷保的刺激下。
    ……
    夜色之下,華燈鋪陳。
    劉審禮坐在堂院正座之上。
    薛紹,趙鞏,李絢,丘貞沐,範雲仙等人坐在左側。
    權善才,勃倫讚刃,王方翼等人坐在右側。
    王方翼落在最後。
    李絢輕輕掃過,目光一片冰冷。
    王方翼剛剛被調任左散騎常侍,這邊杜懷保便已經將他安置在末位。
    這種羞辱比不讓他進來更甚。
    歌舞聲響起,一群穿著清涼的西域舞娘湧入殿中,歡快的跳起了肚皮舞。
    杜懷保落坐在左側下首,笑嗬嗬的看著堂中眾人的神色,但奇怪的是每個人都神色都不好,甚至沒有多說話的打算。
    終於,一曲舞盡。
    杜懷保站了起來,手裏端著酒樽來到了堂中,對著主位上的劉審禮拱手道:“大帥,下官今日重歸故地,心中開懷,酒後妄言,還請大帥恕罪。”
    劉審禮目光冰冷的看著杜懷保,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樣。
    他轉過頭看向麵色冷沉的王方翼,微微搖頭,示意他冷靜。
    王方翼深吸一口氣,輕輕低頭。
    李絢平靜的看著這一幕,眼神中的厭惡清晰可見。
    武後要殺王方翼,但不能輕易去殺,她需要找個借口說服朝野上下。
    畢竟她對王方翼的憎恨朝野皆知,所以,她將杜懷保送了回來。
    果然,杜懷保對著劉審禮躬身行禮之後,就轉身走到了王方翼的身前,舉著酒樽道:“王兄,你我也是十幾年交情了,你在安西,我在庭州,我在安西,你在庭州,你在安西,我被罷官為民,如今我又回來了,你卻要回長安做個閑職去了。”
    王方翼目光冷冽的抬起頭,看向杜懷保,眼中殺意洶湧。
    杜懷保下意識的側了側頭,然後又重新看向王方翼,似笑非笑的說道:“聽說王兄在安西做了不少事情,等王兄離開隻會,小弟已經好好的招待那些人和事的。”
    王方翼拳頭頓時緊握,杜懷保渾身一寒,但身體卻緩緩前傾。
    “她答應了你什麽?”王方翼突然一下子放鬆了下來,整個人身體微微後仰。
    杜懷保有些失望的看著王方翼,歎息一聲,也不會回答王方翼的問題,直接轉身去敬他人酒。
    薛紹,趙鞏,甚至範雲仙,他都非常可以,隻是到了李絢這裏,他有些敷衍的舉杯:“彭王請。”
    李絢看著杜懷保,平靜的問道:“杜都護從長安來,是否知曉什麽本王不知道的事情。”
    杜懷保剛要離開,突然微微一頓,神色開始謹慎起來:“王爺說什麽?”
    “本王好歹是本朝嗣王,司空,右衛大將軍,邏些道安撫使,就這麽讓杜都護不敬重嗎?”李絢神色淡漠的抬頭。
    “王爺!”杜懷保剛要說些什麽,李絢直接擺手,說道:“杜都護,你我打一賭吧。”
    “賭什麽?”杜懷保心中雖然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但對於李絢,他並不怕他,因為他不歸他管。
    “賭伱活不過今夜。”李絢話音未落,院中眾人同時一驚。
    “啊!”杜懷保驚愕的抬頭,然後此刻,一道淩厲的劍光已經掃過了他的咽喉。
    鮮血炸起。
    ……
    寂靜中,李絢看著杜懷保的屍體,輕聲說道:“伯玉。”
    “在!”陳子昂從後麵走上,肅然拱手。
    “以本王邏些道行軍總管令,行文安西道行軍總管府,調安西副都護杜懷保到軍前任職,請右相簽字。”李絢抬頭對著劉審禮點點頭,然後說道:“然後行文長安,安西副都護杜懷保戰死軍前,邏些道自請撫恤。”
    整個堂中徹底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