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天氣森寒。
    昌州曲溝，沙珠玉河兩岸，無數的右領軍衛騎兵快速來回奔馳。
    曲溝城西，數十名昌州官員和右領軍衛將卒，森嚴站立。
    為首一人，麵色凝重的看向西方。
    然而在他身後的眾人，在同樣凝重的臉色底下，眼中卻不由得帶起一絲輕鬆。
    東吐穀渾叛亂終於還是被平定了。
    在程務挺被詔回長安一個月之後，東吐穀渾戰亂被平定了。
    不隻是東吐穀渾，西吐穀渾也是一樣。
    從西域班師回朝的彭王，在聽說東西吐穀渾叛亂之後，直接從高昌，鄯善，殺入了西吐穀渾。
    當黑衣天王的身影再度出現在西吐穀渾時，所有西吐穀渾的百姓和士兵，全部跪地俯首。
    任何敢於反抗的人，全部在黑甲鐵蹄之下，化為了碾粉。
    黑甲騎兵很快攻破了德令哈。
    不，是德令哈守將直接投誠。
    之後，彭王很輕鬆的就殺入東吐穀渾王都伏俟城。
    東吐穀渾大敗，大量將士或死或降。
    甚至就連吐穀渾國王慕容諾曷缽和其子慕容忠，也成了階下囚。
    吐穀渾從今日滅國。
    彭王的動作快的不可思議，就在昌州眾人還在疑惑之際，李絢便已經從伏俟城趕到了曲溝。
    然而在這個時候，為首的昌州司馬曹暕，卻是感到心情異常的沉重。
    程務挺回朝去了，李絢卻來了。
    這位前前任昌州都督、昌州刺史，在昌州本地擁有無盡威望的彭王突然抵達昌州。
    他來這裏，會不會直接就不走了？
    ……
    五千黑甲騎兵在吐穀渾高原草地上，緩慢而行。
    高高的黑色大纛立在最前。
    遠處的昌州牧民在看到大纛的瞬間，就已經跪地叩首，齊聲頌念《黑衣天王經》。
    黑色的大纛之下，李絢一身黑衣黑甲，麵無表情的行在最前。
    不時的有騎兵抵達大纛之下，快速的回報了什麽，然後又快速的離開。
    有的去向來興海方向，有的去向了貴德尖紮，有的則去向了大非川。
    興海再往東南，是蜀中潘州。
    貴德尖紮往東，是河州洮州。
    大非川往南，是蕃州方向。
    這些騎兵全部來去如風，動作利索的驚人。
    仿佛遲上一步，就會有不測之事發生。
    在五千黑甲騎兵隊背後，還有後麵還有無數的吐穀渾騎兵緊隨。
    在黑甲騎兵和吐穀渾騎兵之間，是被俘虜的無數吐穀渾貴族。
    其中就有吐穀渾國王慕容諾曷缽一家。
    他們原本是想趁著程務挺被突然召回長安，整個昌州群龍無首的時候，直接攻占整個昌州。
    然而就在他們和唐軍圍繞茶卡進行激戰的時候，李絢卻突然像是天降一的出現在他們身後。
    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李絢已經攻破了德令哈，拿下了伏俟城。
    東吐穀渾的騎兵，在看到黑色的大纛之後，全部都像是見了鬼一樣的瘋狂逃竄。
    最後甚至就連慕容諾曷缽也在瘋狂逃竄。
    但可惜，他如何能夠在早有準備的李絢手中脫身出去。
    之後，慕容氏一族全部成了李絢的俘虜。
    哪怕他們是李絢側妃麹豆兒的母親一族，李絢對他們從來沒有絲毫留情。
    當年如果不是高宗皇帝和武後強行阻止，說不定李絢就真的已經徹底的平定了東吐穀渾。
    漫長的隊伍之中，圍在李絢身後的，是薛紹，趙鞏，範雲仙等前往西域的宣旨隊伍。
    隻是他們被無數的黑色騎兵牢牢的圍在中央，根本沒法和他人往來聯絡。
    在眾人之後，是超過萬人的已經投誠的了吐穀渾騎兵。
    遠看，密密麻麻綿延了十餘裏。
    統領他們的主將，正是李固。
    不知不覺之間，曲溝已經出現在前線。
    李絢將一封手令遞出，陳子昂迅速的安排人送了出去。
    李絢抬頭，看著遠處迅速在接近的曲溝，臉色變得溫和起來。
    這一座他曾經親手締造的青海高原上的明珠，曾經他打算將之作為整個昌州州治所在的地方，如今終於要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
    高原上比平原的嚴寒向來要來的早一些。
    然而再怎樣的嚴寒，都比不過昌州司馬曹暕心中的森冷。
    李絢騎馬率先而行，很快來到了他的麵前。
    然而他卻隻能拱手行禮，李絢身後五千的黑甲騎兵，給了他巨大的壓迫感。
    李絢率先翻身下馬，曹暕率領手下將領和官員，對著李絢肅然行禮道：“下官右領軍衛中郎將，檢校昌州司馬曹暕，見過彭王。”
    李絢剛要客氣的回禮，聞言不由得一頓：“右領軍衛中郎將，檢校昌州司馬，這是怎麽回事？”
    右領軍衛是軍方職務，昌州司馬是地方官職。
    很少有人同時能夠兼領兩項職務。
    即便是有，一般也是軍方或者地方的首腦。
    就比如李絢，他是右衛大將軍，兼邏些道安撫使，蕃州都督，蕃州刺史。
    真正意義上的軍政一把手。
    這樣才有軍職和地方職務同時兼任的情況，但在右領軍衛還有大將軍任昌州都督的情況下，怎麽還會有右領軍衛中郎將檢校昌州司馬的事？
    便是李絢，在他離開之後，西域道事務，也是史暕負責軍務，張大安負責民務和軍需。
    曹暕微微苦笑，拱手道：“下官原本是禁衛郎將，後來雖大將軍調任右領軍衛中郎將，但是從年初開始，右領軍衛不時的和昌州本地的吐穀渾族司馬，還有曲溝縣令衝突，不久前，大將軍返回朝中，同時令下官檢校昌州司馬。”
    李絢點點頭，原本的昌州司馬是仁恩賜，曲溝縣令是赤紅藏。
    李絢調任蕃州以後，李謹行接任昌州都督，因為要安撫吐穀渾一族，再加上昌州治所在興海，所以一直沒有動他們。
    一直到今年年初，程務挺接任，一開始就出事了。
    “若是本王記得不錯，曲溝縣令的年齡不小了吧，本王年初還在曲溝待過一陣，那時他還十分的恭順，怎麽本王一離開，他就和昌州州府生出了齷齪，最後甚至被人當街刺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絢皺著眉頭從曹暕身上掠過，落在了他身後不少右領軍衛和昌州官僚身上。
    其中有不少人，甚至還曾經是李絢的麾下。
    聽到李絢的詢問，眾人有些尷尬的低下頭。
    他們總不能說是程務挺剛剛抵達昌州，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清除李絢在昌州的影響力吧。
    而和李絢關係密切的吐穀渾人，立刻就成為了立威的對象。
    曹暕苦笑著解釋道：“王爺有所不知，曲縣令的死，我等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後來仁司馬因為此事和大將軍有了嫌隙，最後甚至棄官而走。”
    “哦，是怎麽回事，那本王就要好好的說說他了。”李絢越過曹暕，看向他身後的某人道：“韓參軍，你現在還是昌州法曹參軍吧？”
    原大理寺司直韓泰，站了出來，拱手道：“下官昌州法曹韓泰見過彭王。”
    李絢看著他搖頭道：“本王當年將你從大理寺調出來的時候你就是昌州法曹，怎麽過了這麽些年，還是昌州法曹？”
    “是下官無能！”韓泰無奈的低頭。
    他這個法曹，往上走隻有司馬一職。
    李絢和李謹行在的時候，用的都是仁恩賜，根本就沒有他的機會。
    當年李絢要調他去邏些道任職，他有些嫌棄蕃州更加的荒涼，所以就沒去。
    不然現在說不定已經在邏些道某州做司馬了。
    “算了，你現在派人將仁恩賜找回來，本王找他還有大用。”李絢微微抬頭。
    “喏！”韓泰立刻拱手，看都沒有看曹暕一眼。
    曹暕嘴角微微一抽，然後小心的看向李絢問道：“王爺此番路經昌州，不知道要在昌州停留多久？”
    李絢立刻似笑非笑的看向曹暕，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放心，本王沒有在曲溝多待的打算，一日時間吧，吐穀渾王族本王要帶走，送到長安獻俘，至於其他投誠的吐穀渾騎兵，就全部編入到右領軍衛之中吧。”
    “全部編入右領軍衛？”曹暕原本還在為李絢隻在曲溝停留一日而感到高興，但李絢說要將吐穀渾騎兵全編入右領軍衛，他就覺得不對勁了。
    “怎麽，有問題嗎？”李絢詫異的看向曹暕，隨即挑眉道：“若是你不願，那麽就將這一部吐穀渾騎兵編入右衛吧，本王身為右衛大將軍，這點權利還是有的。”
    “不不不，還是編入右領軍衛吧。”曹暕趕緊擺手，他可不敢將一萬右衛騎兵留在昌州。
    雖然說如今在昌州的右領軍衛騎兵隻有五千，編入一萬吐穀渾騎兵有些艱難，但總比讓這些人自成一部的好。
    “很好，那麽便如此做吧。”李絢側身看向陳子昂，說道：“伯玉，你來和曹司馬溝通，我等返回長安，還需要大量的物資，希望這一夜間，昌州能夠都準備好。”
    “一夜？”曹暕瞬間瞪大了眼睛。
    李絢笑了：“若是曹參軍願意我等多留些時日也好。”
    “好，就一夜。”曹暕瞬間答應了下來。
    ……
    曲溝城北，五千右衛騎兵陸續引入營地，各方人等也全部被安置妥當。
    李絢親自巡查各地，走到趙鞏，薛紹和範雲仙的小院，一隊人剛剛將食水送了進去。
    抬頭看到李絢，趙鞏主動站了起來，走到院門口，兩名黑甲士卒剛要攔截，李絢輕輕一擺手，兩人立刻後退。
    趙鞏走上前，皺著眉頭看向李絢：“大郎，你不會明日真的就離開曲溝吧？”
    李絢一愣，然後坦然笑道：“阿舅，外甥說要離開，自然就要離開的，畢竟外甥還希望在年底時趕回長安，參加正旦大朝，如何會延誤？”
    “是嗎？”趙鞏一臉不信的看著李絢，他雖然知道李絢是為了他好，才將他和薛紹範雲仙一起軟禁，但他依舊不舒服。
    李絢剛要說些什麽，陳子昂快步從外麵走入，走到李絢身邊，拱手道：“大帥，曹司馬剛剛派人前往蘭州。”
    “嗯！”李絢神色肅然的點點頭，說道：“告訴李竹，派一部分人跟著，一起前往蘭州。”
    “是！”陳子昂立刻轉身離開。
    李絢回過身，就看到趙鞏一臉驚駭的看著他，難以置信的說道：“你要拿下蘭州。”
    趙鞏一句話，薛紹和範雲仙同時驚訝的掉頭過來。
    李絢沉默了下來。
    趙鞏隨即上前一步，問道：“太子從揚州，究竟給伱送了什麽過來？”
    李絢詫異的越過趙鞏，看向範雲仙，隨即平靜的搖頭道：“一封聖旨，太子即將登基，並且封外甥為太尉，西北道討逆大總管。”
    “太子什麽時候登基？”趙鞏敏銳的抓住了重點。
    “明日。”李絢輕輕點頭，然後轉身朝營地中央的四層小樓而去。
    ……
    清晨，五千黑甲騎兵緩緩的朝鄯州而去。
    站在曲溝城北的曹暕終於鬆了口氣。
    然而他卻沒有察覺到身後無數人眼中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