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五十八章 幽幽蒼天,皇帝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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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鼎門上,閻懷旦一臉驚駭的看著城下宣讀高宗遺詔的李絢。
    李絢的聲音很輕,娓娓道來,但卻清晰的傳入到城牆上每個人的耳中。
    一瞬間,幾乎所有人的眼前,都仿佛出現了一個坐在皇位之上,身受苦病折磨,卻依舊關心天下百姓的高宗皇帝的身影。
    高宗皇帝治政三十四年,大唐鼎盛,百姓安定,尤其是長安洛陽,天子腳下,多受皇恩,更是視李治如淳淳親父。
    李絢宣讀高宗皇帝遺詔,赫然就如同高宗皇帝站在每個人的麵前,淳聲教誨。
    閻懷旦難以置信的看向沙陀忠義。
    他雖然肅然知道朝中的外族將領對高宗皇帝尊崇甚重,但也實在沒有想到,在聽到李絢宣讀的高宗皇帝遺詔時,沙陀忠義竟然跪在那裏,哭的像個孩子一樣。
    六七十歲的,見慣了戰場殺伐的老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的竟然像是失父的孩子一樣。
    好在剛才沒有親自率軍殺出去。
    閻懷旦的心中的僥幸剛剛升起,隨即,一切就被李絢宣讀的遺詔,打的粉碎。
    “……命理之事,在天在聖,惟不在朕。
    朕之憂心,在百年之後,在太子之身。
    太子顯,聰慧仁孝,朕之唯選,然而天下之事,在乎人心。
    人心不安,天下動蕩,故有此遺詔。
    彭王絢,朕之二十七弟,為人淳厚,善理地方,是為太子股肱,安定金梁……然輾轉之際,憂思突生,難以抑製。
    故,令彭王絢,以中樞安定,皇權鞏固為基,統帥大軍,鎮壓四方。
    若他日有變,朝野動亂,皇權不安,則令彭王絢,以天下安定,百姓樂業為準。
    起兵平亂,鞏固朝政。
    是以……授太尉,開府儀同三司,任國子祭酒,參知政事,統領天下兵權。
    平定叛亂,穩定朝局……”
    ……
    閻懷旦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可怕。
    授太尉,參知政事,統領天下兵權。
    這等於他們這些人,如果還認高宗皇帝,就等於必須要承認李絢“統領天下兵權”的合法性。
    如果他們不承認李絢“統領天下兵權”的合法性,那麽就等於不承認高宗皇帝。
    或者說,不承認李絢手上的這份高宗皇帝遺詔。
    他心底的僥幸剛剛升起,隨即就被李絢的下一句話,打的粉碎。
    “……遺詔頒布之時,若天下安定,朝野和諧,則任何人聞遺詔之時,可憑此遺詔,直接斬首彭王,封國公,拜為十六衛將軍……”
    不少人忍不住偷偷的看向閻懷旦。
    如果說是在去年之時,那麽不少人可能會承認天下安定,朝野和諧,但是如今……
    誰不知道去年中宗皇帝剛死,禁衛大將軍張虔勖就跑到長安去血洗東宮,但最後卻被太子從長安跑掉。
    這些事情原本瞞的很深,但是在去年,太子李重照揚州登基的時候,就再也瞞不住了。
    為什麽太子在,相王會登基?
    為什麽相王已經登基了,太子會從長安跑出去?
    為什麽太子在揚州,裴行儉,韋思謙,還有文成大長公主,澤王等人會不認可相王稱帝,反而擁立太子?
    為什麽彭王會在昌州起兵?
    為什麽高宗皇帝留下的輔政大臣裴炎,會被軟禁?
    種種猜疑最後都匯聚到了一個問題上,中宗皇帝是怎麽死的?
    洛陽百姓在猜測證據之時,這種熱情絲毫不遜色於長安百姓。
    畢竟大家都是帝都子民,誰也不比誰差。
    但就是這種猜測,種種消息就胡亂的傳了出來,有的說中宗皇帝是被勒死的,有的說中宗皇帝是被毒死的,有的說中宗皇帝是被人一劍刺死的,甚至就連傷口在哪個部位,都說的清清楚楚。
    張虔勖死了,雖然很多事情沒法再追尋真相,但也正是因為沒法追尋真相,所以亂七八糟的謠言才會更多。
    但最終歸根到底,還是一句話。
    中宗皇帝,他的死因有疑。
    隻不過以往的時候,裴行儉也好,李絢也好,都遠在天邊,不關洛陽百姓的事情,但如今李絢殺到了洛陽城下,洛陽百姓就不得不認真思索,究竟誰對誰錯。
    尤其在前幾日,高宗皇帝留下的輔政大臣,中書令裴炎被西市斬首。
    這意味著真正能開口的人又少了一個。
    這是被滅口了啊!
    人心越發的浮動不安。
    李絢目光上挑,悲戚的目光落在閻懷旦身上,拿著聖旨繼續宣讀:“……李顯吾子,朕雖多有安排,但治理天下,撫育萬民,爾需用心有力,不可懈怠。
    諸事多與眾卿商議,勿要枉自專行。
    他日天下昌盛,百姓和樂,朕追隨列祖在天之靈,庶無遺憾矣。
    夫天地宗廟社稷之祭,不可久疏,百神群祀,亦不可輟。
    特茲告誡,其各宜遵行。
    欽此!”
    李絢話音一落,聰明人立刻就抓住了李絢最後這段話的關鍵——祭祀。
    天地宗廟社稷之祭,百神群祀。
    列祖在天之靈。
    雍王即位以來,除了回了一趟長安,安葬中宗皇帝以外,其他時間都在洛陽。
    正旦大朝是在洛陽辦的,皇帝根本就沒有回長安,也沒有祭祀高宗皇帝,沒有祭祀太宗皇帝,沒有祭祀高祖皇帝。
    或許,這本身就是一種心虛。
    更別說,還有整個洛陽都傳的沸沸揚揚的皇帝“傀儡”說,“唐傳三代,有武代唐”說……
    真相已經撲麵而來。
    ……
    李絢緩緩的收起聖旨。
    他的身後,無數士卒同時單膝叩拜:“臣等領詔,先帝冥壽無疆。”
    城門上,跪倒的士卒下意識的叩首:“臣等領詔,先帝冥壽無疆。”
    閻懷旦聽到這句話,臉色不由得一變,他的手頓時按在了長刀上。
    “起!”李絢輕輕一句話,城牆上下,無數人頓時站了起來,然後下意識的看向李絢。
    赫然就看到了李絢的目光落在了城牆上,落在了閻懷旦的手上。
    城牆下還好,不少士卒露出來不屑的笑容,但城牆上,不少人忍不住渾身一個激靈。
    他們這是領了彭王宣讀的先帝遺詔,就等於願意聽從彭王調遣。
    但現在,彭王是在城下,他們是在城上,他們真的敢有什麽輕舉妄動的話,閻懷旦說不定真的會斬了他們。
    閻懷旦無比警惕的看著李絢,隻要李絢一攻城,那他立刻就會將城中的五千精兵調上來。
    那些人,可比城上的這些人要忠心的多。
    他可不敢用這些人守城,說不定李絢一攻城,他們就會開城獻降。
    閻懷旦甚至都在想,一旦將這些人弄下城,立刻就斬了他們。
    而那些沒有下跪的人,全部他官升一級。
    就在這個時候,李絢再度開口:“幽幽蒼天,皇帝何辜!”
    “複仇,複仇,複仇……”無數的士卒頓時舉起長槊白幡,咬牙切齒的痛喊。
    聲音甚至傳到了整個洛陽城中,在洛陽城的半空中不停回蕩。
    聽到的人,無不為之色變。
    李絢輕歎一聲,搖頭道:“幽幽蒼天,百姓何辜!”
    一句話,所有的士卒全部沉默了下來。
    下一刻,李絢已經調轉馬匹,朝著後方而去。
    黑色的大纛緊隨而去,所有的士卒沒有絲毫猶豫,跟著李絢一起緩緩轉身,離開了定鼎門下。
    定鼎門上,閻懷旦看著這一幕,用力的握緊了刀柄。
    現在正是機會。
    李絢率兵轉身,這是兵家大忌,隻要他率兵殺出,立刻就能夠擊潰李絢,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閻懷旦恨不得現在就轉身下城門,然後率領定鼎門大街上的五千騎兵直接殺出去。
    但,他不敢。
    他的眼睛餘光掃過了旁邊神色依舊有些哀傷的沙陀忠義,忍不住了咬緊了牙關。
    如果他勝了,那麽自然是一切大好,可如果他敗了呢。
    那麽毫無疑問,李絢會直接轉身,殺向定鼎門。
    沒有了他,沙陀忠義絕對會在李絢來到城門之前,徹底打開城門,然後彭王就可以直入定鼎門大街,然後殺向皇宮。
    天後,現在可沒有做好隻守皇宮的打算。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看著前方的閻懷旦臉色不由得一變,赫然就看到李絢身側的大軍,緩緩的朝兩側閃開,而在李絢的前方,一支五千人的黑甲騎兵正對麵的衝了過來。
    這是剛才拿下興洛湖的那五千騎兵。
    如果閻懷旦剛才真的殺出城去,那麽他會迎麵撞上這五千騎兵。
    不說被這五千騎兵直接擊潰,隻要這五千騎兵糾纏住他們,然後李絢及時轉身,那麽他們這五千人絕對完蛋。
    “好縝密的手段啊!”閻懷旦目光凝重了下來。
    “閻將軍還是考慮一下伊闕關吧,彭王去了伊闕關,蘇宏暉未必能夠守得住。”
    沙陀忠義說完,然後拱手道:“看眼下這個樣子,彭王短時間內是不會攻城了,老朽先休息了,閻將軍有事,請喚老朽。”
    說完,也不理閻懷旦答應不答應,沙陀忠義轉身就走。
    閻懷旦頓時握緊了腰間的長刀,但又緩緩的鬆開。
    沙陀忠義不能殺,如果剛剛任命的洛陽守城大將剛剛上任,轉頭就殺了,那麽以後誰還會來幫他們守城。
    ……
    站在興洛驛,李絢平靜的看向定鼎門方向。
    這裏距離定鼎門不過十裏,轉瞬之間就能殺過來。
    所以,有五千騎兵繞著洛陽城不停的來回奔行,隻要有人殺出來,他們立刻就會攔截,然後為後麵的人準備留足時間。
    “按道理講,定鼎門在北,伊闕關在南,要拿下定鼎門,得先拿下伊闕關。”
    李絢目光轉身看向伊闕關,平靜的說道:“伊闕關位在伊闕山和香山之間,中間一條伊水流淌而下,山勢高聳,城關堅韌,想要拿下並不容易,尤其是背後可能會有人從定鼎門隨時殺出的時候。”
    “那我能該怎麽辦?”唐真行認真的看向李絢,他看出來了,李絢完全沒有強攻伊闕關的打算,就如同他沒有強攻定鼎門的打算一樣。
    “等!”李絢平靜的抬頭,輕聲說道:“前些時日,天後下令,調山南道兩萬府兵前來增援,現在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快到伊闕門了。”
    “兩萬援兵,不是應該……”唐真行話沒有說完,突然醒悟了過來,低聲說道:“那兩萬兵中有王爺的人?”
    “不是本王的人,是鄭王的人,鄭王為安州刺史,軍中有些自己的人再正常不過了,而且……”李絢稍微停頓,然後說到:“而且,漢中那邊的戰事,也該了了。”
    “漢中?麹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