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 民心官意,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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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春明門下,一輛不起眼,但很貴重的黑駕馬車緩緩的從城門而過。
兩側的城門守衛同時垂首行禮。
黑駕馬車剛過,後方十幾名護衛隨即進入春明門,進入長安城。
尉遲循毓站在春明門上,麵前放著剛剛簽入的名冊。
河玉郡主李玉,霍王李元軌幼女,夫盧垣,前吏部侍郎盧諝之子,今調任西市市監,從六品下。
尉遲循毓微微皺起眉頭,彭王這又是在搞的什麽名堂。
……
長安繁華,黑甲馬車之中,一名神態略顯豐腴的女子,好奇的張望著外麵的世界,仿佛第一次來洛陽一樣。
長安縣,延壽坊。
一身青衣的盧藏用,看到十幾名護衛護送的黑駕馬車到了,趕緊上前一步。
馬車緩緩的在盧藏用身前停了下來。
一身墨綠色長袍的盧垣打開車簾,一眼就看到了盧藏用,嚇了一跳,趕緊跳下馬車對著盧藏用躬身道:“何以兄長如此久候,弟實有罪。”
“何出此言。”盧藏用白了盧垣一眼,然後對著馬車內拱手道:“見過郡主。”
“見過兄長。”河玉郡主掀開車簾,有些賢淑的笑笑,說道:“請兄長恕罪,妾身有孕在身,就不行禮了。”
“不敢,不敢!”盧藏用趕緊擺手,然後退後一步說道:“為兄已經安置好了宅院,七郎馬上要上任西市市監,就在這後麵,幾步便到……如今情形微妙,還是低調些好。”
盧垣輕輕點頭,從春明門一路而來,他也聽到了不少的風言風語。
如今調任長安,正好和堂兄好好的熟悉一下長安風水。
……
院落很精致,三進的院落,早有仆役安置好了一切。
盧垣看著妻子休息下,然後才從院中走了出來。
後院並不是太寬闊。
兩棵棗樹,一隻水缸,安靜寧致。
兩側的廂房中住著侍女和老仆。
前院的四間廂房,住下了十六名護衛,還有兩間馬房。
來到中堂,盧藏用已經讓人溫好了酒。
看到盧垣而來,盧藏用起身道:“委屈你了。”
“無事的,兄長,如今弟不僅沒有受到牽連,甚至還有加官,已經感到無比慶幸了。”盧垣不由得感慨一聲。
盧垣的父親盧諝,因是崔知溫一案的主犯,所以直接流放西域。
按唐律,盧諝的父親,兒子,兄弟,叔父、兄弟之子,三代全部都要流放,同時抄沒一切財產。
盧諝的父親盧承慶,隻有他一個兒子,而且盧承慶早年亡故了,所以,父親,兄弟,兄弟之子都是沒有的。
但是,盧諝的兒子,也就是盧垣的幾個兄弟,全部都被罷官奪職。
隻有盧垣一個人,因為早幾年娶了霍王的幼女河玉郡主,所以才免了一劫。
可即便是如此,他家中的所有財產,除了郡主的,其他的全部都被抄沒。
但還好,這才過了大半年,他就被從上縣令,升任長安西市監。
這自然是郡主的功勞。
可即便是如此,還有叔父,叔父之子。
“倒是連累叔祖被朝廷追奪了一切賜封,伯父也被罷免了魏州刺史。”盧垣站起來,對著盧藏用沉沉躬身,滿臉抱歉。
盧承慶總共有七個弟弟,盧藏用的祖父盧承禮便是盧承慶的七弟。
盧承禮早年從湖州司馬位置上致仕的,如今雖然已經七十六歲了,可即便如此,事涉謀逆,還是被追奪了一切的賜封。
隻有盧藏用好一些,他是盧諝第四代的親眷,所以,此事與他無關。
“不關伯父的事情,也不關你的事情。”盧藏用將盧垣拉了下來,搖搖頭,說道:“雖然說,這些事情,伯父沒有和父親他們明確提過,但是想來他們都是有默契的,如今受到牽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嗯!”盧垣點點頭,心裏終究好受了一些,抬起頭,他對著盧藏用拱手道:“還沒有恭喜兄長,升任大理寺正。”
“為兄的性子,彭王還調為兄去做大理寺正,不是為難為兄嗎?”盧藏用苦笑著擺擺手。
“這起碼說明,彭王,還是肯用我盧家子的。”盧垣歎息一聲,看著盧藏用,說道:“弟雖然是因為郡主而免罪,但彭王調弟入長安任西市監,再加上兄長,還有其他幾位做刺史的叔伯,用不了幾年,我盧家還能夠再起。”
盧藏用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咽了回去,他給盧垣倒了一杯酒,說道:“你們什麽時候,去霍王府看一看?”
“過些日子吧,嶽父還在洛陽。”盧垣平靜的搖搖頭,說道:“霍王府如今隻有幾個管事在。”
河玉郡主畢竟已經嫁到了盧家,她是盧家婦,所以,可以去上門探望,但不是在沒有主人的情況住進裏麵去。
“而且郡主早先年都在霍州,和弟成婚的時候,才去了定州,今日還是第一次的來長安。”盧垣略微沉吟,感慨的說道:“郡主性情溫婉,為人體貼,怕是宗室之中,也沒有幾人能夠媲美。”
“等到馮叔父回來之後,為兄帶你去趟叔父府上,如今,你我在朝中,能夠依靠的就是馮叔父了。”稍微停頓,盧藏用說道:“雖然說有彭王重用,但朝中的明槍暗箭總是少不了的。”
“是!”盧垣認真的點頭。
馮家和盧家也是幾代聯姻,盧垣和盧藏用,與馮元常之間甚至還有幾分血脈關聯,是最能信任的自己人。
實際上,馮元常是盧諝第四代的表兄弟,恰好沒有被株連上。
“另外,最近長安風雨驟急,若是無事,盡量不要與他人胡亂往來。”盧藏用最後告誡。
盧垣點點頭,說道:“弟在外麵,也聽到了一些風聲,隻是如今的情況,還是有些不明,還請兄長解惑,彭王……彭王如今究竟是什麽情況?”
“率軍前往單於都護府巡邊去了。”盧藏用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才眯著眼睛道:“太平公主逆亂,或許早就知道會失敗,所以提前勾連了突厥人,她兵敗三日之後,突厥人犯邊,彭王率軍北上,彭王一到,突厥人立刻後退直接分散……”
盧藏用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說道:“巡邊嗎,你知道的,無非就是殺人而已,彭王很擅長這些東西。”
“那麽說,應該就是中突厥的事情了。”盧垣輕輕的點頭。
盧藏用詫異的問道:“中突厥是什麽說法?”
盧垣提起酒壺給盧藏用倒了一杯,說道:“東部突厥早年歸順,西突厥被打服,對大唐不服的突厥人,就逐漸的聚集在了草原中部,形成了中突厥,中突厥直接威脅河套一帶,甚至在他們的背後,還有回紇人在支持,日後威脅極大。”
“回紇人向來不那麽安分,太宗朝滅東部突厥時,高宗朝滅後突厥時,他們都蠢蠢欲動,現在太平公主逆亂,他們也難免也又有心思。”盧藏用的神色凝重了起來。
盧垣微微點頭,眼神沉思,似乎想到了別的地方。
“不過話說回來,當年你可是差點娶了太平公主……”盧藏用突然似笑非笑的看了盧垣一眼。
盧垣沒好氣的白了盧藏用一眼,盧藏用隻好笑笑不說話。
當年盧垣的確求娶過太平公主,但那不過是皇帝在挑選駙馬,盧垣本身便沒多大選擇,也沒多少希望。
後來太平公主還不是嫁給自己親表兄薛紹。
不過也是正是因為如此,盧垣在回到範陽之後,很快就和霍王之女,河玉郡主定親,也因此躲過了這一劫。
盧藏用神色鄭重起來,然後說道:“你知道的,從三年前高宗皇帝病逝,中宗皇帝,肅宗,睿宗,章懷太子,彭王起兵,天後改唐為周……這幾年發生了不少的事情,也死了不少人,百姓日夜擔驚受怕。
後來彭王光複洛陽,重定國祚,可即便如此,也有韋氏叛亂,崔氏叛亂,再有公主逆亂,事情不斷,百姓也煩了。”
“皇帝太年幼了。”盧垣一語直接點中了核心,同時又搖搖頭,說道:“彭王手段太軟了。”
“不說彭王的事情。”盧藏用擺擺手,說道:“百姓擔心日後還會不停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所以他們都在想,該怎樣才能改變這一切……”
盧垣猛然一抬頭,滿是驚駭的看著盧藏用。
該怎麽改變?
皇帝年幼,該怎麽改變?
換一個皇帝。
誰?
盧藏用神色依舊平靜的給自己倒酒,盧垣臉色已經變得無比凝重,同時極速的喘氣,甚至忍不住看向後院方向。
終於,盧垣轉過頭,看向盧藏用,問道:“天子那邊怎樣?”
“天子病了。”盧藏用微微搖頭,說道:“天子被太平公主差點掐死,之後就有些不敢見人了,本來這些天就應該啟程返回長安來,但因為天子有病,太極殿又被太平公主燒了,所以,就拖了下來。”
“天子不回朝,彭王也不在。”盧垣咽了咽唾沫,低聲說道:“那麽長安城豈不是要炸了?”
“這些天,長安百姓私底下說的最多的就是這些事,有人甚至將太宗皇帝和隱太子,高宗皇帝和廢太子李承乾、李泰李恪的那些事翻了出來,還有這些年死的宗室,甚至還有孝敬,中宗,睿宗和章懷太子他們的事情翻了出來。”
“如今又有太平公主。”盧垣已經能夠感受到水麵之下的風波有多重了。
“所以,伱這段時間不要亂走。”盧藏用麵色凝重的看著盧垣,說道:“有人希望改天換地,有人則不希望,少不了要死人的……郡主身份特殊,雖然知道的不多,但你要小心。”
“是!”盧垣嘴角微微抽搐,他和河玉郡主成婚前也不知道這些事啊!
現在他已經沒得選。
盧垣抬起頭看向盧藏用,麵色擔憂,如今沒有可選的,也不隻是他,還有盧藏用,甚至整個盧家都沒的選。
又何止是盧家,崔家,韋家,裴家,薛家,王家,柳家,楊家,大家都沒得選。
“那麽洛陽那邊是什麽意思?”盧垣很小心的問。
“洛陽百姓和長安百姓意見相仿,尤其還有個白馬寺改青羊宮的事。”稍微停頓,盧藏用低聲道:“百官當中,七品以下的下層官員也已經厭倦了種種動蕩,中層四五品的很少表態,諸位尚書和宰相更是深不可測。”
“兄長,你不是從五品的嗎?”盧垣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盧藏用有些神秘的不說話。
盧垣頓時就明白了,這其中肯定還有些什麽,那麽是在哪兒?
尚書還是宰相?
……
洛陽,大業門下。
姚令璋看著從貞觀殿走出的陸元方,拉著禦史大夫王及善上前,攔住陸元方,然後拱手道:“左相,天子如何?”
“情形還是那樣。”陸元方看著姚令璋,微微搖頭,說道:“恐怕天子這個冬天要在洛陽過了。”
“那麽長安怎麽辦?”姚令璋沉著臉,說道:“長安如今亂成一鍋粥,若是再不管,就要變天了。”
“那你說,怎麽辦?”陸元方突然直直的看著姚令璋。
姚令璋一愣,臉色瞬間就難看了起來。
陸元方的話沒有明說,但其中含義異常清晰。
皇帝在洛陽,彭王在長安。
如今物議雖然沸騰,但隻要分割開來,兩不朝麵,時間一長,一切自然平息。
“並州,幽州,隴西,甘涼,西域,昌蕃,劍南,甚至荊州。”姚令璋看著陸元方,極為冷靜的說道:“放任下去,控製權,就都不在你我手中了。”
陸元方平靜的反駁:“那麽讓彭王回洛陽?”
姚令璋頓住了,最後他苦澀的開口,道:“得有人回長安牽製彭王。”
“誰去?”
“我去。”姚令璋看著陸元方,麵色冷然的說道:“當年在東宮,姚某和彭王還有幾分情誼,或許看到姚某,他會想起往昔之事,想起中宗皇帝,如今的種種事情,或許都會平息。”
“也好!”陸元方點點頭,說道:“如今彭王巡邊也到了尾聲,用不了幾日就會回到長安,姚相正好借核查軍功,去見一見彭王,看一看長安的民心和軍心。”
姚令璋心頓時沉了下來。
禦史大夫王及善站在一側,始終沒有開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