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一條遊船平靜的行於洛河之上，星辰倒影，波光粼粼。
    兩側的長街上一片寂靜，隻有各個街坊之內，才隱隱約約的傳來一陣陣喧鬧。
    辰時初刻，洛陽城中已起宵禁。
    李絢站在船板上，看向身後的李思衝和郝象賢，感慨道：“朕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平靜的在洛陽之上行船了。”
    火光閃爍之間，隱約能夠看到洛河之上，十幾艘小船在更遠處護衛。
    還有岸邊上，兩隊金吾衛認真的巡邏。
    四周視線當中，不見任何平民的身影。
    李思衝輕輕拱手道：“陛下如今已經貴為天子，輕易出動驚擾百姓太深，如此，為百姓計，還是不隨意出現在百姓麵前的好。”
    李絢輕歎一聲，說道：“朕隻是有些懷念，當初那種隨意在百姓中行走的感覺。”
    “百姓日夜忙碌不過三餐，他們自己從來不會在乎自己行走的感覺，所以真正能夠讓人記住的，無非是無數普通人之間偶爾驚鴻一瞥的驚豔。”郝象賢一句話，說的李絢和李思衝無比驚訝。
    看到二人的目光，郝象賢微微拱手道：“臣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郝賢弟怕是北市去的多了。”李思衝似笑非笑的看向郝象賢，郝象賢的臉色頓時忍不住的有些發紅。
    李絢平靜的笑笑，他實在很羨慕李思衝和郝象賢二人的感情。
    尤其是在經過了當年的事情之後。
    當年，因為越王李貞謀逆，李思衝和郝象賢兩人四處求情，最後牽連到了李敬玄。
    讓本來就因為趙郡李氏出賣兵刃鐵器於草原，對李敬玄有些厭惡的高宗皇帝立刻發作，李敬玄就被調任黔州都督，雖然同中書門下三品，但是直到死也再也沒有回過長安。
    不過原本心中有些不滿的李思衝，在見到了隨後武後掀起的巨大風波之後，才感到一陣後怕。
    幸虧李敬玄當初被調離了長安，不然以他趙郡李氏的出身，恐怕最後免不了要是裴炎的下場。
    哪有如今二人全部為門下省給事中，隨即跟在李絢身邊來的自在。
    同時位高權重，前途無限。
    ……
    李絢站在船首，看向夜色之下波光粼粼的洛河，平靜的說道：“百姓如水，平日裏，人人忽略，但一旦激起風浪，立刻就有傾覆之危。”
    聽到李絢如此說，李思衝和郝象賢同時肅然起來。
    “景元，你明日回趟趙郡吧。”李絢轉身看向李思衝。
    李思衝立刻拱手道：“臣領旨。”
    李絢點點頭，說道：“這一次張柬之在冀州清查，很是有不少牽扯到了邯鄲，你回去處理一下，家族當中該清掃的清掃幹淨，等到年後，你就調任太常少卿吧。”
    “喏！”李思衝立刻肅然領命。
    太常寺，九寺之首，太常寺卿是正三品的官員，等同於六部尚書。
    太常少卿是正四品上的官員，而其他的九寺少卿，則全是從四品上的官員。
    用家族當中的敗類，來換取自己官職更進一步，孰輕孰重，李思衝還是分的出來的。
    李絢輕歎一聲，說道：“趙郡李氏定在河北，本來就是鎮壓地方的，記住，千萬不要成為禍害地方之人。”
    “是！”李思衝再度拱手。
    李絢側身看向郝象賢，說道：“你也陪著他回河北一趟吧，同時替朕看看，河北有什麽驚豔的士子沒有？”
    “陛下是打算？”郝象賢一句話問的很直白。
    “明年科舉，狀元，榜眼，探花，總要有河北一個名額，而且最好是寒門子弟。”李絢目光肅然起來，然後說道：“朕需要在朕用兵新羅的時候，河北能夠奮勇用力，而不是扯後腿。”
    “是！”郝象賢頓時肅然。
    李絢這幾年在河北做的事情，其實都是在化解河北人的怨氣。
    要的就是河北人能夠積極的支持他征伐新羅，為了這一點的目標，李絢不惜對世家大下殺手。
    在世家和百姓之間，李絢堅決的選擇了百姓。
    如果需要世家的幫助，那麽他就必須要和世家做交易，甚至於付出不小的代價。
    而且即便是這樣，他也需要擔心，世家在他的背後玩弄手段。
    但是百姓就好操弄的多了。
    有了河北百姓的平穩，那麽河北世家就算是想要做什麽也沒那麽容易。
    起碼他們沒有那麽忠誠的私兵可用，剩下的就是假傳聖旨的事情了。
    李絢這裏早有防備。
    如今征伐新羅之事的準備，李絢的目光已經大半的放在了河北。
    雖然說明年他將會巡行荊州，但是他會更加的了解河北，一直到做到了如指掌。
    “等到回來的時候，你就去太府寺吧，做一任太府少卿。”李絢認真的看向郝象賢。
    郝象賢立刻拱手道：“喏！”
    太府寺雖然論權利在太常，大理寺之下，但是他卻是管錢的，他要是不開口，整個朝廷的運轉都會出問題。
    “明年明年。”李絢的神色逐漸的冷然起來。
    ……
    思恭坊東門，一身紅衣金甲的李絢，如同一個普通的金吾衛士卒一樣，站在玉龍苑的東側院牆之外。
    東麵正對的，就是北市。
    李絢的這棟宅子，在整個洛陽也是數一數二的地段。
    “陛下要進去嗎？”趙鞏湊近，低聲詢問。
    李絢搖搖頭，說道：“算了吧，玉龍苑西麵靠著的，就是汴國公的府邸，真要是過去，難免會驚動他們。”
    稍微停頓，李絢看向四麵的北市，說道：“阿舅明日派人去北市，將北市的糧價，布價，還有皮貨的價錢，給朕抄錄到宮裏，朕要好好的看一看。”
    “是！”趙鞏肅然領命，然後小心的問道：“陛下可是要做什麽？”
    李絢點頭，說道：“安東偏寒，而普通的衣甲在那邊是不合適的，尤其是到了冬天，所以朕需要提前準備大量的皮毛內襯，帽子，鞋套，腿套這些東西。”
    趙鞏認真的點點頭。
    他知道，越是這些細節的東西，在關鍵時刻，越容易決定戰事的勝負。
    李絢神色凝重的說道：“一旦開戰，先頭部隊突入很容易，但是殿後的部隊，很容易被各方牽扯住，一旦到了冬日，那麽很容易戰敗，所以朕需要提前做準備。”
    “這些很需要花錢的。”趙鞏小心的看著李絢。
    “所以這幾年，需要風平浪靜，風調雨順，如此內外一切的物價都會降低到一個相當的水準，然後明年，在昌州蕃州，東突厥，西突厥，中突厥，朕會優先以皮毛來代替賦稅。”
    “那麽回紇人怎麽辦？”趙鞏的臉色不由得凝重起來。
    如今一來，草原的備戰就會被拖延，更甚至於李絢會征調一部分草原騎兵。
    一旦草原的屏障變得薄弱，那麽回紇人驟然出兵，他們是很容易打到長城腳下去的。
    “隨他們去。”李絢平靜的搖頭，說道：“隻要他們不越過長城殺入關中，那麽朕就不在乎，正好，等到朕滅了新羅回來，恰好有下一個練手的對象。”
    “是！”趙鞏微微的鬆了口氣。
    李絢調轉馬匹，朝著洛河的方向而去，同時說道：“其他諸事朕倒不是太在乎，但是這一次冀州的事情，牽扯到了清河趙氏，想問一問阿舅的意見，是再給他們一個機會，還是說……”
    趙鞏麵色微微有些沉重，他知道，在河北一張密密麻麻的網絡已經布置了開來。
    到最後，一旦收網，不知道多少人會被牽連進去，然後人頭落地，家族破滅，家產充公，然後給配送到普通百姓手裏。
    清河趙氏曆來和清河崔氏走的很近，趙鞏的妻子，也是清河崔氏女。
    當然是旁係庶女，就如同趙鞏雖然是嫡係，但也已經是不受父母疼愛的次子，後來的很多事情，他都借助不到家族的力量。
    一直到他成為密衛統領，借助了武後的力量，才和趙仁本搭上關係。
    清河趙氏，也是在那個時候，和他重新聯係起來。
    “按照原本的步驟去做吧，該清洗的清洗掉就是了，剩下的，日後才能蓬勃發展。”趙鞏根本沒有怎麽猶豫就做了決定。
    “便如此吧。”李絢笑笑，說道：“等到新羅納入大唐之後，河北有的是機會，朕隻需要休養生息，河北就會繁榮起來。”
    河北才是李絢心中真正的北地重心。
    大唐自建國以來，對河北的開發很低，甚至於有些壓製河北的發展，根本的原因，便在於竇建德和李建成的那些事，甚至於有李承乾也有不少牽連到了河北，乃至於這些年河北世家在大唐所用極少。
    如今李絢當政，自然沒有這些忌諱。
    不過他要用的人，必須是幹淨清直的人，如今才能夠教化河北風氣。
    他不介意用小人，但是小人的數量必須牢牢的控製，否則一旦小人用的多了，天下就有崩壞的可能。
    ……
    夜色之下，上清觀。
    李絢躺在床榻之上，睡的深沉。
    豐腴的裴氏側身看著李絢，眼中是滿是好奇。
    她有些不明白，李絢怎麽就那麽輕易的讓皇後回了長安……
    就在這個時候，“吱呀”一聲，殿門打開。
    裴氏驚訝的抬頭，高氏已經探進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