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巴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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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原和楓在巴黎城裏麵稍微住了幾天。
    一方麵是他還要和雨果討論討論有關於如何“拯救巴黎聖母院”的計劃,&bsp&bsp另一方麵則是因為盧梭還想再和孟德斯鳩多待些日子。
    安東尼那裏也差不多這個好久沒有見到自己朋友的孩子還有好多話、好多故事要分享呢,就算是北原和楓也不好意思打擾他們。
    於是旅行家也隻好暫時住了下來,順便和羅蘭與法布爾挨個打了電話,解釋自己可能回來得要晚一點的事情。
    “呼,&bsp&bsp這幾天還真是……話說今天應該不會熬夜到兩三點吧。”
    處理完了一件事項,&bsp&bsp重新又打開一本書的旅行家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bsp&bsp打開懷表,&bsp&bsp小聲地抱怨了一句。
    但說完後,&bsp&bsp他又覺得有點好笑
    這些工作量可是他自找的,可沒有哪個人來逼迫他,他就算是怪也隻能怪到自己的頭上。
    想到這裏,&bsp&bsp北原和楓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涼意的空氣,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緊了緊,繼續在本子上麵記著各種注意事項和筆記——他明天可還要和雨果商量具體的方案程序呢。
    一時間,&bsp&bsp房間裏隻能聽到鋼筆筆尖與紙張,衣服布料之間的摩擦聲,以及懷表上麵指針發出的“滴答”聲響。
    好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bsp&bsp安靜到每一點動靜都清晰可聞。
    在房間外是巴黎的淩晨。燈區、舞廳、酒吧的場合與盛大的宴會。
    那些千奇百怪的燈光從各種建築物裏麵高高地向上射出,&bsp&bsp就像是小孩子糟心的惡作劇,&bsp&bsp把夜色塗抹成肮髒又豔俗的色彩。
    這裏就沒有什麽“渾然天成”的美感了,&bsp&bsp反而不同顏色混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顯得格外的髒就像是一塊掉進了彩色油漆桶裏麵的破抹布,&bsp&bsp簡直就是一塌糊塗的代名詞。
    北原和楓隻是抬頭看了一眼,就把窗簾給拉上了,&bsp&bsp然後繼續著自己的規劃,實在是困倦的時候就喝點咖啡,&bsp&bsp勉強撐著自己工作下去。
    “好困……”
    旅行家含糊地說了句什麽,&bsp&bsp“啪嗒”一下就把指向三點半的懷表合了上去,&bsp&bsp手指下意識地在上麵鑲嵌的相片上麵停留了幾秒——這是塞萬提斯拍出來送給他的照片,上麵是幾個人在鏡頭下麵湊在一起笑的場景。
    陽光很燦爛,身後房子是很漂亮的米色,每一個人也笑得很燦爛。
    北原和楓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好像又找到了點繼續工作的力氣,於是把懷表收回了懷裏,繼續核查自己寫的東西有沒有邏輯上的錯誤。
    “在首要方案不符合現實情況或者實行性不高的時候,采取f號方案……這裏的東西應該修改一下。”
    旅行家小聲地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在上麵劃掉了幾句話,用小字在旁邊進行補充。
    似乎是風的緣故,本來關著的窗戶突然傳來了“吱吱呀呀”的聲音,聽上去甚至有點謹慎,像是害怕把屋子裏麵的人從睡夢中吵醒。
    ——當然,說不定是真的怕把人吵醒了。
    感覺這種聲音略顯熟悉的北原和楓一邊寫,一邊這麽想到。
    很快,窗戶的“吱呀”聲就變成了代表鎖被解開的一聲“哢噠”。
    外麵的風趁著被窗戶被打開的空隙,突兀地灌進房間,把窗簾吹得到處亂飛,一副很有氣勢的樣子,像是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公雞。
    北原和楓低頭看了幾秒,先是慢悠悠地按住自己被風吹起來的書頁,然後才扭頭看向自己房間夜晚的不速之客,翹了翹唇角,笑了起來
    “晚上好啊,夏爾。”
    “呃,晚上好,北原?”
    波德萊爾尷尬地朝屋子裏麵招了招手,顯然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到了將近淩晨四點的時間還沒有睡,這下進也不是,走也不是。
    北原和楓撐著下巴,看著顯得有點窘迫的超越者——他此時一腳踩在窗欄上,另一隻腳甚至還在外麵,長長的黑色卷發被風吹得有點淩亂總之,是一個不算太優秀的出場。
    “進來吧,我這裏還有咖啡。”
    旅行家打了個哈欠,從自己的抽屜裏掏出一包速溶咖啡,伸手丟給波德萊爾“熱水在邊上的金屬保溫杯裏麵,稍微多喝一點。”
    “本來今晚的氣溫就低,你還在高處來來去去的,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昂,謝謝北原啦。不過你今天晚上怎麽還沒有睡覺?”
    波德萊爾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北原和楓臉上的表情,發現對方沒有太在意“波德萊爾為什麽會深夜翻窗戶來到自己房間”的事,於是稍微鬆了口氣,轉而問起了另一個他很關心的問題。
    ——平時北原和楓再怎麽熬,一般這個時候也都要睡覺了,從來沒有到這個時間點還在桌子上挑燈夜戰的情況。
    “啊?這個嗎……明天還要去找雨果先生談點事情,所以要提前準備好。”
    正在看筆記的北原和楓愣了一下,花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用有點恍惚的語氣回答道,左手下意識地去找自己桌子上的咖啡。
    咖啡杯已經空了。
    旅行家盯著空蕩蕩杯底發了幾秒鍾的呆,然後整個人有氣無力地癱在了桌麵上,發出一聲沮喪的歎息。
    “好糟糕好糟糕……”
    他有些鬱悶地說了一句,抬眸看著站在夜色下的波德萊爾,像是想到了什麽,甩了甩自己的腦袋“夏爾。”
    “嗯?”有些擔心地看著他的波德萊爾很快地回答道,冰涼的手指輕輕地在對方的手背上,想要通過這個方式讓他清醒一點。
    ——雖然也很擔心北原和楓的睡眠質量,但是光看對方這種死也不願意睡下去的樣子,他就知道這件事情對於北原和楓來說有多重要。
    所以他也不會試圖阻攔。
    “夏爾,給我講一講你寫的詩吧。”
    北原和楓把臉靠在桌子上,用夢囈一樣的語氣緩緩說道,那對明亮的橘金色眼睛好像正在夜色下發著光。
    就是那種明亮的、朦朧不清的光,如同夏夜裏最小最小的螢火。細微到讓人懷疑這種光芒隻是自己的錯覺。
    “什麽詩都可以,我想這個應該能讓自己稍微清醒一點……稍微。”
    他努力地用手把自己的腦袋撐起來,聲音聽上去依舊是帶著困倦感的“或者幫我泡一杯咖啡也可以。真是的,才來巴黎沒幾天,就感覺自己熬夜快熬不動了。”
    “不要因為這種事情而感到遺憾啊,笨蛋。”
    這下輪到波德萊爾感覺有點無奈了,幹脆伸手從對方背後把人抱在自己的懷裏,左手握著對方的手指,猶豫著問道
    “不過真的什麽都可以嗎?”
    “嗯。你說,我在看筆記的時候會聽的。”
    北原和楓右手把筆記扒拉到自己麵前,看著上麵被記錄得亂七八糟的法語單詞,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
    “可能不太好啦。你也知道,我才剛剛開始寫詩,完整的也就那麽幾首而已。”
    波德萊爾小聲地說了一句,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詩好像都有點不太適合在大庭廣眾下讀出來。
    畢竟內容不是宣傳負能量,就是帶有需要屏蔽的詞匯,又或者是沒法被大眾接受的各種畸形審美……放在網絡上都是秒被舉報的程度。
    但也有那麽幾首“正常”的詩的至少現編也要現編出那麽幾首正常的詩!
    “每當有一個詩人開口
    就有飛鳥從他的喉嚨中冒出
    在四點的淩晨時光裏,它飛過巴黎。”
    波德萊爾先是說了一段,看到北原和楓似乎沒有什麽反應後稍微鬆了口氣,然後繼續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即興編寫道
    “它飛過巴黎聖母院
    臍帶被剪斷的孩子尖叫著看著灰白的天
    羊水在塞納河裏蕩漾開
    像是鋼釘釘在它的喉骨。
    詩人的聲帶被釘在十字架上
    沒有血,隻有一朵玫瑰代替他的頭顱
    ——因為他正在做夢,夢著另一個巴黎。”
    講到這裏的時候,波德萊爾的聲音稍微停頓了一下——他發現這首詩歌的方向似乎又朝著不對勁的地方狂奔了,於是強硬地來了個轉折
    “呃……
    那裏玫瑰花就生長在巴黎的王冠上
    嘲笑另一朵鳶尾讀的《聖經》
    於是詩人便任由另一個城市的國王
    在自己體內喝酒
    他的腦袋像是一隻鳥一樣飛起
    宴會上的女人搖晃著香水百合的頭顱
    (她們終於不要為男人噴額外的香水了)
    男人用虹吸管親吻死去的丁香和山茶
    (他們終於不需要在乎女人的嘮叨了)
    淩晨四點。一隻飛鳥在巴黎鐵塔的頂端登頂
    它還沒有變成一朵花或者蝴蝶
    或者被羊水溺斃在塞納河的河水
    就在開始與結束之間
    在芬芳的花與彩色的蝴蝶之間
    在巴黎與詩人之間……”
    波德萊爾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有些糾結最後一句話到底應該怎麽收尾。
    好像很多話都可以,但是每一個他都覺得不太適合這一首詩最後的基調他認為的比較明亮和希望的基調。
    “唔……”
    北原和楓發出沉吟的一聲。或許是讀詩真的很有效果,他看起來稍微清醒了一點,手指將手中抱著的筆記本翻過一頁,輕聲地開口
    “唯有它在尋找一顆星星滾燙的眼睛?”
    “嗯嗯!沒錯!”
    波德萊爾愣了一下,然後高高興興地點了點頭“北原其實也很厲害啊。”
    “是啊……畢竟一看就能看出來你這首詩是現編出來的。”
    北原和楓眨眨眼睛,似乎笑了一聲“平時你的水平可不至於寫的這麽糟糕。”
    “北原——”
    波德萊爾幽怨地喊了聲對方的名字,一時間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不是在誇自己,隻能鬱悶地鼓著臉,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我不在乎詩歌的內容是不是很怪誕或者黑暗啦。”
    北原和楓看著自己手裏麵的筆記,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微笑起來
    “詩歌是自由的,對吧?不過擔心別人會不會被嚇到的夏爾也很可愛,倒不如說是可愛得有點過頭了。”
    “等等,這時候明明應該說帥氣溫柔又體貼才對吧?”波德萊爾眉毛一皺,瞬間捕捉到了關鍵詞,超級不爽地進行了抗議。
    “我又不是什麽小孩子,不要用可愛來形容啊喂!我可是很認真的!”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北原和楓耐心地回答道,低著頭繼續看著自己的筆記,語氣裏麵依舊帶著笑“那麽請繼續吧,我們偉大又體貼的巴黎詩人。”
    波德萊爾先是哼哼了兩聲,這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了對方的要求,繼續講起了自己的詩來。
    他寫的詩歌不多,大多數都是有關於夜色、雨、死亡、花朵、巴黎的詩歌。
    帶著濃重的厭倦與病態感的詩,也是帶著厚厚的憂鬱與晦澀感的巴黎。
    裏麵的情感絕對算不上正麵,也算不上美麗動人。有的句子光是拿出來,便足以撐起沉甸甸的悲哀和醜陋的血腥。
    但北原和楓一直沒有對此說什麽,他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自己的筆記,安安靜靜地聽著這一首首詩歌從房間冰涼的空氣裏滑過——變成從詩人的喉嚨裏飛出來的飛鳥。
    它們有的在前世就出現過,有的還是第一次誕生在世界上,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們都有著一樣的美麗和絕望感。
    直到波德萊爾把自己新寫的詩歌說完,兩個人便同時陷入了沉默。
    “呼,我看完了。謝謝啦,夏爾。”
    北原和楓把自己的本子合上,向後倚靠在椅子上麵,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他剛剛給不少地方都進行了一定的補充,這也就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嗯。”波德萊爾給對方倒了一杯熱水,停止了在自己的腦袋裏搜刮出新的句子的想法,突然感覺有點低落。
    大概是有點遺憾的,如果這段時間能稍微再長一點、稍微再長一點就好了。
    即使知道北原和楓早一點睡才是更好的,但他還是想要貪心地延長這一段兩個人默契又溫和的相處時光。
    沒有任何人的打擾,隻有他們,隻有詩歌與深夜巴黎。
    北原和楓接過水杯,很小心地喝了口裏麵的水,橘金色的眼眸微微抬起,看著麵前正對著書桌的鏡子。
    波德萊爾正把他的下巴枕在自己的肩上,兩個人同樣的黑色發絲交織在一起,那對酒紅色的眼睛看上去稍微有點失落,好像很遺憾這個晚上的結束一樣。
    “真是的……”
    北原和楓無奈地用手指按摩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撐著自己的椅子扶手努力地站了起來。
    他的步伐有點踉蹌,所以不得不適應了好一會兒這種感覺,然後才拉住波德萊爾的手。
    “反正夜色都這麽深了,那我們一起去看看月亮,怎麽樣?”
    旅行家看了眼被燈光染得五顏六色的天空,偏過頭,笑著問道。
    “嗯?好啊!”波德萊爾眼睛一亮,反手握住對方的手腕,“我們去哪裏看?”
    “這個麽……當然是你決定,夏爾先生——既然你今天都已經給一個可憐的、快要困死的人讀了那麽多首詩了。”
    北原和楓抬頭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語氣悠然地回答。
    “好哦!那我想想。”
    大概是詩人都很喜歡月亮的緣故,波德萊爾對這個提議非常有興致,認認真真地坐在桌子上麵想了起來。
    這個地方要足夠特殊,要足夠漂亮,要足夠驚喜,還要足夠浪漫,最好視野也不算差……
    所以應該是什麽呢?
    波德萊爾撐著下巴,腦子裏很莫名地想到了許多東西。
    ——鮮花,十字架,巴黎的月亮,下落的雨水,在火星裏燃燒成蝴蝶的詩歌。
    還有飛鳥,它高高地飛在夜空裏,在地獄與天堂之間飛過,劃破出一顆閃亮的星。
    “我突然有了個想法。”
    波德萊爾沉吟了幾秒,突然很高興地拍了一下手,酒紅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旅行家
    “北原!你相信我嗎?”
    “嗯?”北原和楓歪了一下頭,很奇怪對方為什麽會問這句話,“當然啊。”
    “那就請閉上眼睛吧——我會拉著你的手去那個地方的。”
    波德萊爾眨眨眼睛,孩子氣地笑了起來,語氣裏是不加掩飾的愉快和狡黠“你一定會喜歡的,我想要帶你去的那個看月亮的地方。”
    一個巴黎城裏最浪漫,最獨一無二,最美麗的地方。
    也是我所能送給你的、最好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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