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痛苦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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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得·潘飛走了。
    拜倫和胡克有些憂慮地看著這個孩子急急忙忙離去的身影,&bsp&bsp然後對視了一眼。
    “我總覺得他要哭了。”
    胡克先是擔憂地皺了一下眉,但在意識到自己立場不太對後稍微猶豫了一下,語氣聽上去有點欲蓋彌彰“他畢竟也是一個孩子。”
    “……”
    拜倫轉過頭去看他,&bsp&bsp薄荷綠色的眼睛裏帶著幾分無奈的味道“胡克,&bsp&bsp有沒有人說過,像你這樣的家夥一點也不適合當海盜?”
    脾氣未免也太好了點吧?該說不愧是異能能成為彼得·潘的人嗎?
    “但我在這個故事裏扮演的角色就是這樣。”
    胡克搖了搖頭,&bsp&bsp垂下眼眸,&bsp&bsp用帶著歎息的聲音說道“永無島最初被我設計出來的時候,&bsp&bsp其實就是一個屬於孩子們的遊樂場。孩子在其中進行冒險故事的時候,&bsp&bsp當然也需要反派。”
    毫無疑問,&bsp&bsp在永無島上,&bsp&bsp海盜就是反派永恒的扮演者。孩子驅逐海盜,海盜想要綁走孩子。就像是鍾表上的指針,&bsp&bsp不斷地進行著永無休止的循環與追逐。
    “正因為海盜也是永無島的一部分。我才可以重新找到永無島畢竟我也算不上印第安人,&bsp&bsp人魚和孩子,&bsp&bsp不是嗎?”
    胡克聳了聳肩,&bsp&bsp看上去很輕鬆,&bsp&bsp隻是那對深藍色的眼睛沉靜到了憂鬱的地步,&bsp&bsp讓人無端想到在大海上盛開的勿忘我。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我的過去嗎?”
    海盜先生稍微扶了一下自己寬大的海盜帽,笑起來的樣子看上去像是尖刻的諷刺,&bsp&bsp但眼睛中的神色卻溫和得不帶有一絲攻擊性“我以前一直都不想說,&bsp&bsp但現在說說也好。”
    “這樣,這段糟糕而又愚蠢的故事至少還有人能記得……如果我能活下來的話,&bsp&bsp應該會寫一本自傳?雖然可能沒有人會相信這個故事曾經真實地發生在這個世界上過。”
    或許是拜倫這個人作為朋友的時候雖然不靠譜,但總能讓人感到輕鬆和安心感的緣故,&bsp&bsp胡克的話也逐漸多了起來,&bsp&bsp不再是一開始那個沉悶而內斂的樣子。
    “喲。”
    拜倫挑了下眉,&bsp&bsp伸手撥開那些枝幹斜斜伸出的樹枝,語氣輕快地說道“那挺不錯的,我特別喜歡那些離經叛道的故事,而且看上去越古怪越好。比如我現在就很好奇你的年齡問題——你真的活了一百多年?”
    永無島的野草和樹枝在叢林裏總是生長得格外自由,亂七八糟地攪和成一團鮮亮的顏色。兩個人在裏麵走的時候,看上去就像是走在孩子隨意塗抹出的夢境繪本裏。
    兩個人之間的聊天也是很隨意的,幾乎是想到什麽就聊什麽。他們也都知道彼此不會在意。
    “英國也不是沒有活了幾百年的超越者。而且神秘學的知識在那裏應該很普及吧——尤其是和煉金術相關的方麵。”
    胡克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聲音裏帶上了細微的笑意“賢者之石或者永生之酒都可以讓人永生。我是遇到了一個給我賢者之石的人。”
    他右手處的鉤子微微上提,勾走了一截子藤蔓,語氣輕快“但我想,這兩個者你應該都不會喜歡。”
    “為什麽要喜歡呢?為什麽要執著地一直活下去呢?”
    拜倫不以為意地打了個哈欠,薄荷綠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來,毫不客氣地吐槽道“人每多呼吸一秒,他的生命就會消失一秒。”
    “人類生存在大地上,是以消耗生命作為代價的。”
    拜倫在此刻倒是真的有了點詩人沉思般的氣質,聲音也低沉了下去“你會看著那些僅存的熱量一點點隨著時間流失和凝固,等到一切都被消磨幹淨後,再漫長的時光也不過是重複自己以前的行為,充當過往的影子。”
    永生是什麽?
    是擁有無比漫長的生命去追求人類短短百年無法達成的夢想,也是逐漸在時間中喪失幾乎所有對夢想的熱愛與熱情。
    人類的愛抵不過太過漫長的時光,或許也隻有彼得·潘這樣被設定成“孩子的英雄”的異能才敢保證自己不會為時間所改變。
    當然,還有胡克。
    “所以說,那些不管有沒有長大、不管時間過了去多久,都可以勝任童話角色的人,也是很值得羨慕的啊,胡克。”
    紅發的超越者搓了搓手指,突然感覺很想點一支煙,但礙於現實條件,隻能發出一聲遺憾的歎息,然後笑眯眯地問道“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嗎?”
    海盜船長抬起頭,看著身邊對著自己笑得慵懶而又肆意張揚的人,微微眯起眼睛,最後用很灑脫的聲音回答道“詹姆斯·巴裏。”
    “更準確的說,是詹姆斯·馬修·巴裏。很高興能用這個名字和你認識,拜倫勳爵。”
    詹姆斯·巴裏其實不怎麽想要提起自己的名字,但就像是之前所說的那樣,他已經決定在迎來自己最終的命運前把自己的故事說出來了。
    雖然他固執地認為彼得·潘和永無島的出現是他自己的錯誤,但是他也不想這個屬於孩子的童話隨著自己一起離開世界。
    ——他無法否定永無島的意義,也不想否定這一點。無論怎麽說,這座島嶼上麵的確承載了一場他童年的幻夢。
    “永無島和彼得·潘的誕生,其實是有一點可笑的……太早就覺醒了異能並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這往往代表著濫用的可能。”
    胡克把一個孩子架在自己的肩上,和拜倫一起向著船的方向走去,講述的語氣略帶著遺憾與悵茫。
    故事的開始是一個失去哥哥的孩子。
    他的母親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要求孩子穿上哥哥的衣服,假裝那個人還在,假裝她的孩子還沒有死去,隻是作為永遠的男孩陪伴著她。
    但是孩子已經一點點地厭倦了作為替代品哄著母親的生活。他逐漸地長大,開始思考自己在這個家裏到底有什麽意義,甚至開始恐懼把自己當做兄長的大人們。
    他渴望逃離,渴望逃離自己的身份,渴望從那個家裏徹底地遠走高飛。
    他還很羨慕自己的哥哥,那個永遠都是一個孩子的哥哥。他不用長大了,不會變成大人,也見不到母親可怕的樣子。
    如果永遠都不會長大就好了。
    如果會飛翔就好了。
    如果能夠離大人遠遠的就好了。
    “於是在有一天,我打開窗戶,想著要飛起來的時候,我真的就飛了起來。”
    胡克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隻是臉上的表情怎麽看怎麽扭曲——他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才能笑了。
    “那時候的我就是彼得·潘。我飛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最後在一個小島上麵停留下來,決定把這座島嶼打造成孩子們的樂園。”
    永無島就這樣誕生了。
    他飛來飛去,教會那些被人們不小心遺失的、丟棄的、虐待的孩子飛翔,把他們帶到永無島上,整天和他們快樂地玩著,歡笑著。
    彼得·潘成為了所有孩子的英雄。他活潑而開朗,每天都有一萬個漂亮又精彩的點子,還有著很多很多可愛的故事。而且他永遠都是孩子,不會變成拋棄他們的大人。
    那時的永無島上全是歡笑的聲音。
    “後來我發現我的異能在這段時間裏,變得越來越強大……”
    詹姆斯·巴裏說到這裏的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們這個時候已經到了海盜船的邊上。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考慮過把小孩子往另一艘船上塞的事情,盡管他們知道,哪裏有一個人非常擅長帶孩子。
    “多虧了你的主意,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樣子可以完美符合普通人對於人販子的全部想象,拜倫先生。”
    海盜船長讓手下戰戰兢兢的海盜們把孩子們抬上去,從口袋裏拿了根煙出來,咬在嘴裏,沒有點燃,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
    “有什麽不好的?”
    拜倫很自來熟地湊過去,伸手也從對方的口袋裏撿了一隻煙過來,熟練地用火焰點燃,對著煙霧深吸了一口,雙眸彎成愉快的弧度“你也不想想,我們是什麽?海盜和混蛋誒!拐賣小孩子不是很正常的嗎?”
    “有本事你和北原先生說這句話去。”
    詹姆斯·巴裏瞥了他一眼,吐槽道。
    “不可能!我死都不可能!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北原該怎麽看我啊?我以後都不好意思爬北原床了!”
    超越者先是抗議地喊了一句,接著憂鬱地一撩自己的像是火焰一樣鮮紅的頭發,對著海麵上自己的影子顧影自憐了起來
    “哦,北原,你為什麽是北原呢?為什麽你身上的光和聖母瑪利亞的畫像一樣耀眼?讓人忍不住自卑到不敢和你一表心意,生怕……”
    “咳咳,其實就我親耳聽到的而言,你已經對他‘表白’不下於十九次了。”
    海盜先生感覺自己的眼角跳了跳,趕緊打斷了對方越來越離譜的歌劇腔,心情一時間也感覺有點微妙和複雜“而且……我覺得他也應該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吧?”
    “嗯?”拜倫眨了眨那對顯得幹淨又澄澈的薄荷綠色眼睛,一臉無辜地望了過去,“所以我是什麽樣子的人?善解人意嗎?”
    “……別嚇人了,拜倫先生。”
    “什麽?你竟然覺得我不夠善解人意!我之前調節氣氛安慰你難道都是白安慰了嗎?你這就是故意在惹一位英國的頂級超越者不爽!我要告訴家長……不,我馬上就和北原告狀去!”
    “喂,你怎麽把北原當家長了啊!之前不是還說想要爬床的嗎?”
    “我不管!反正你欺負我!辜負了我之前對你的關係的那種!”
    拜倫委委屈屈地拖長音調,睜大了那對薄荷綠的眼睛看著對方,一時間看上去竟然有點像是貓的眼睛。臉上滿滿的都是“控訴”這兩個字,看上去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汙蔑似的。
    很浮誇的表情,但是詹姆斯·巴裏對上那對眼睛,竟然內心真的莫名內疚了起來,甚至有些疑心對方到底是不是演的。
    然後在下一秒,拜倫突然大笑起來,朝著海盜先生愉悅地眨了眨眼睛“噗哈哈哈哈哈哈!有沒有被我的表演嚇到?”
    這位性格歡脫的超越者背過手去,唇角微微揚起“當然啦,我是從來都不會騙人的,回頭我就和北原告狀去。到時候要是出什麽問題,全是你的。”
    詹姆斯·巴裏無奈地笑笑,也沒有急著去為自己說話的確,這件事情完全是由他而起的,本質上與這些人毫無關聯。
    不過……
    在猶豫了一會兒後,他還是用相當嚴肅的口吻開了口“拜倫,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這件事情很有可能各國還沒有注意到。”
    他用那對憂鬱的深藍色眼睛看向拜倫
    “異能會因為某種原因而逐漸變得強大,它們的強度並不是天生就被決定好了的。”
    “但這不一定是一件好事。達到某個質變的異能中會誕生自我意識,擁有生命本能。它們甚至會帶來比有意識的惡更可怕的結果。”
    “我在這場童年的幻夢裏沉浸了太久,所以真正的彼得·潘誕生了,作為真正的、沒有善惡觀念孩子。”
    他似乎微不可察地歎息了一聲,似乎在為自己的決定而感到後悔。
    名為永無島的異能誕生於孩子的期待和幻想之中,並以此為力量。
    他的前半生一直在假裝自己就是自己和孩子們心裏了不起的彼得·潘,而在後半生裏,那個被孩子們期待的小飛俠終於醒了。
    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孩子那種無意識的惡、天真的殘忍到底有多可怕,彼得·潘這個孩子到底會多糟糕。
    從孩子變成大人,不是變得庸俗和平凡,而是了解到更複雜的愛與恨,學會對生命的理解,懂得那些被潛藏起來的感情。
    再後來……他因為和彼得·潘的爭執,被孩子們斥責為邪惡的海盜,被砍掉了一隻手喂給島上的鱷魚,被逐出這座島嶼。
    他在海上失魂落魄地飄蕩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麽,也想不起來該如何彌補,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真是個混蛋。
    直到知道彼得·潘不滿足於撿走被人拋棄的孩子,開始主動拐走孩子,甚至把快要長大的孩子餓死之後,巴裏才想著回到永無島。
    隻是他顧忌著自己萬一被殺死,以後再也沒有人來救島上的孩子,隻能迷茫地徘徊著。
    他找煉金術師飲下了賢者之石,所以可以漫長地活著,去尋找著成功的機會。
    直到現在。
    現在他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戰鬥了。
    甚至有拜倫在,他也可以確保永無島的結局——鍾塔侍從是不會坐視不理這樣一個每年都從自己國家裏偷走新生兒的島嶼的。
    海盜船長垂下眼眸,看著深藍色的大海。
    一切都要結束了。
    他對自己的心說隻要等到彼得·潘做出自己的決定,一切都會迎來落幕。
    這場持續了百年的、一點也不合時宜的幻想也許一開始就不應該屬於真正的孩子。
    而是屬於那些明明已經什麽都知道了,但還是固執地想要回到童年的幼稚的大人。
    這個時候的“恰爾德·羅哈爾德號”。
    本來在自己房間裏麵看插畫的安東尼正有些奇怪地看著突然去而複返的彼得·潘,敏銳地感覺到了男孩此時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
    不,實際上對方已經表現得相當明顯了。那對帶著新芽顏色的眼睛看上去沁滿了水汽,眼眶也紅紅的,頭發因為飛得太急,亂成了一團糟。
    就連腦袋也是耷拉著的,看上去遭遇了人生中的重大打擊。
    “你怎麽啦?”金發的孩子有些擔憂地看著他的眼睛,把懷裏的玫瑰放在自己房間的台子上,伸手摸了摸對方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主動抱住了這個看上去委委屈屈的人。
    “彼得?”他又擔憂地喊了一聲,卻發現自己的朋友像是被打開了什麽開關,一下子抱著他哭了起來。
    “安東尼……我好討厭好討厭好討厭大人。”
    白發的彼得·潘緊緊地抱住比自己矮上一截子的孩子,趴在對方的肩上哭得很大聲,也很壓抑和委屈。
    “為什麽,為什麽,我到底在他們的眼裏是什麽啊!為什麽永遠是孩子的人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為什麽偏偏是我!”
    為什麽是我被指責為異類?為什麽不是他們有問題?他明明是善意的行為,為什麽要遭到別人的指責?連那些孩子都沒有埋怨過他!
    “哪有!彼得雖然有點任性,但是超級超級好的!”安東尼努力地抱著對方,用很大的聲音認真地安慰著對方,“我超級喜歡彼得的!”
    他用自己那對真摯的黑色眼睛認真地注視著對方,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態度說道“至少我絕對絕對不會討厭彼得——除非你想把我強行從北原身邊帶走。”
    “……我才不會呢!”
    彼得·潘打了個哭嗝,瞪著霧氣朦朧的眼睛擲地有聲地說道,然後把自己繼續埋在了安東尼的身上。
    安東尼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感覺對方的心情還是很難過,於是開始絞盡腦汁地想幫他轉移注意力,就像是他幫北原的時候一樣
    “彼得?你需要我講故事嗎?”
    “不要。”男孩的身體有些顫抖,但還是固執地拒絕了,然後閉上了那對漂亮的眼睛,聲音一點點地變得飄渺起來,“我想睡覺,安東尼。”
    “也許睡一覺起來,就會發現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是的,這肯定是在做夢。孩子怎麽可能都會長大呢?這一切肯定都沒有變化。”
    “而且彼得·潘是不可能哭的……嗚,是絕對不可、不可能哭的……”
    結果他又在哭了。
    安東尼卻感覺自己現在什麽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可能是他作為一個孩子,也感受到了彼得心裏的不安。
    孩子心裏的真理也許並不是真理。就比如人不可能一廂情願地留在童年,比如……小王子不可能永遠和他的笨蛋大人待在一起。
    安東尼有些難受地抿了抿嘴唇,最後勉勉強強地抱著哭著哭著就昏睡過去的彼得·潘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彼得·潘在做夢,很痛苦的夢。
    安東尼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麽,隻知道他正在不斷地流淚和哭泣。於是這個孩子就擔憂地把對方抱住,輕輕地拍對方的後背,就和旅行家安慰他的時候一樣。
    ——這到底該是多痛苦的夢呢?
    小王子不知道。
    他是孤獨的,但從誕生開始也有一群大人在愛著他,以他們各自笨拙而溫柔的方式。所以他從來都無法理解這種痛苦。
    但在此刻,來自星球的孩子也感覺自己的心被莫名地揪起來了。
    所以,這到底該是多痛苦的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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