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回到最初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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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花開了。
三月份,大海上能聞到花香。
北原和楓手裏拿著一捧雪白的纖細花朵,抬頭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努力尋找著話題的聲音,表情是有點無奈的,但更多還是微笑。
然後他輕聲地喊對方的名字:
“福克納先生。”
海風吹起他的頭發和春日戴著的薄薄的紗狀圍巾,有點像是吹起淡藍色的霧氣:他今日圍巾的顏色是淡藍的。
“海倫昨天晚上還說……嗯”
福克納在聽到北原和楓開口後,幾乎是快速地結束了自己的話題,然後輕快地用一個鼻音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北原和楓能猜出來,他估計一直在等著自己開口,好不用這樣努力地主動聊下去,於是表情顯得更加無奈了一些。
“我看到忍冬了,是很好看的花。”旅行家舉起來看了看,橘金色的眼睛微微彎起,“你那裏的忍冬花已經變成金色了嗎”
忍冬花,三月開,五出。
因其在秋末初冬老葉枯死之時,已有新綠冒芽,遂稱“忍冬”。又因為初開時花色潔白,幾日後變為金黃,民間稱之為“金銀花”。
“你已經看到忍冬花了嗎啊,我們這裏基本上是金色。但裏麵也有一朵雪白的。”
福克納從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有一種失真的驚訝,還有一點慌亂。
北原和楓還從電話裏聽到一陣東西碰撞和開門的聲音,他側過頭,感覺對方已經在這個時候匆匆地跑出了門。
“抱歉,抱歉北原,我們這裏正在下雨。”
福克納有些手足無措的聲音傳過來,他似乎打開了傘,然後在街道上麵跑了起來,腳步落在積水坑裏的聲音清晰可聞。
他背後的聲音是“沙沙”的,像是下雨時從地麵上蒸騰起的霧氣是一種顆粒,可以互相摩擦出那種奇異的響聲。
北原和楓沒有說話,他隻是握著手中的一捧花,垂眸安靜地看著,耳邊是對方稍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然後腳步的聲音明顯放緩了,可以感覺到福克納似乎停在了某個地方,正在對著什麽出神。
然後旅行家就聽到了來自朋友輕鬆的笑聲:“沒錯,的確有一朵是白色的花,北原。它可真漂亮。”
北原和楓早有所料地歎了一口氣。
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評價對方這種冒著雨跑出去,就是為了看這裏麵有沒有白色的忍冬花的行為。他隻是突然感覺有點遺憾。
遺憾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去抱住他。
於是旅行家隻是笑了笑,在陽光裏回頭去看東方,好像能在那個方向尋找到自己去年秋天分別的友人:“沒錯,是很漂亮的花。”
福克納的聲音是帶著輕快的:“我現在又知道該怎麽把這個故事寫下去了,北原。它真的適合下雨的日子。還有就是……”
對麵的超越者有一個很不自然地停頓。
我想你了,北原。
這句話在他的口中徘徊了幾秒,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他隻是緩緩地、有點艱難地問道:“你現在是在回家的路上嗎”
“應該算吧。”北原和楓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猶疑,在有些擔心的同時越發想要看看對方,至少要看看對方的眼睛——這樣他就能知道對方正在對什麽感到糾結了。
“你家,我是說那個日本政府。他們會不會因為你和那麽多異能者有聯係,把你……”
福克納也意識到了自己剛剛表現出來的態度有點不太對勁,於是趕緊補充了一句,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畢竟政府官僚這種東西不管哪個國家都是一樣討厭。不是聰明
貪婪得讓人煩心,就是傻得讓人恨不得把自己的智商挪給他。”
北原和楓還在想對方之前到底在糾結什麽內容,就算聽到這句話也隻是歪了歪頭,漫不經心地笑著應了一聲:
“但也不至於有你想象的那麽誇張吧。而且有你們在,我回國應該也不會受到什麽不好的待遇。就算他們之前不怎麽重視異能者,但在異能大戰中見識過異能者的威脅性後,他們應該也很害怕把超越者惹毛。”
“萬一他們的腦子不好使,想的是綁匪綁人質來威脅人的思路呢!”
福克納本來隻是想隨便扯個話題,但在發現北原和楓竟然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後還是忍不住炸毛了:“北原你又沒和那群政客打過交道!他們的思路到底能多奇葩你根本想不到的!”
但我還是比較信任種田山頭火和夏目老師這兩位的。至少他們兩個作為異能事務方麵的主要負責人,應該能攔住別的不靠譜想法。
北原和楓默默地想著,然後思路就忍不住從政府漂移到了軍部,再發散到了獵犬身上:
說起來,這個世界的費奧多爾到底有沒有和果戈裏一起參加非法集社
應該沒有吧。否則歌德早就能拿這個把柄威脅費奧多爾加班了——某隻灰狐狸可完全是會向托爾斯泰打小報告的性格。
雖然費佳可能不在意“告家長”這種幼稚的行為,但要是托爾斯泰知道了這件事,他應該也會知道的。現在既然什麽都不知道,那說明這隻俄羅斯倉鼠團子還沒有加入恐怖分子攪風攪雨。
哦不對,人家現在已經是俄羅斯大倉鼠了。
北原和楓算了算對方的年齡,又想到對方當年小小一隻,還在寫假期作業的樣子,不由得生出一種“年紀果然大了啊”的感慨。
歌德讓費奧多爾加班甚至都已經不算壓榨童工了,隻能叫做社會福報。
北原和楓想到這裏,搖了搖頭,收起自己散漫的思緒,耳邊福克納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大概已經打破了“福克納平時一次性所能說出的單詞”的最高記錄。
以至於連旅行家都忍不住擔心起來,害怕對方一口氣說這麽多話會不會帶來什麽後遺症。
“實在不行你可以來找我嘛。”
北原和楓想了想,然後微笑著說道:“如果你真的這麽擔心的話。”
對麵的福克納突然卡殼了。一時間旅行家隻能聽到來自雨落在花朵上的婆娑聲響,點點滴滴地落著,有一種濕潤的浪漫。
估計福克納現在也隻能聽到自己這裏大海的波濤與海鷗聲。他這麽想到。
大海上有海鷗正在鳴叫著。
雪白的兩翼的尖端有著一點黑灰,就像是小巧的滑翔機那樣在大海上低低地飛行,還有幾隻落在了欄杆上,也不見外地對著北原和楓發出討好的聲音。
它們想隨便蹭點東西嚐嚐。
“真的嗎”福克納似乎過了好一會兒才緩回來,但他的聲音已經變得輕快明亮了,“我能來找你嗎”
北原和楓也沒有趕走它們,隻是笑了笑,然後對電話那端笑盈盈地說道:“我很想你。”
對方身上相似的猶豫已經讓旅行家明白了對方第一次不自然地沉默的原因。所以他也不介意表達自己對對方的思念來安慰他。
福克納似乎小小地吸了口氣,接著明顯慌亂起來,口中發出一連串不知道在表達什麽的“唔唔啊啊”。
最後他非常迅速地說了句“我也很想你”,然後就掛斷了電話,就像是身後有一隻惡龍正在追著他。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接著忍不住低聲地笑了起來,然後變成了明亮的笑聲。
“真是的,這麽害羞……”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就這麽趴在欄杆上
,抬頭看著海浪與飛來飛去的海鷗,橘金色的眼睛很柔和地彎著,瞳孔裏麵是大海上滿滿的陽光。
“北原!我們要到岸了!”
西格瑪從船艙裏走出來,一轉身就看到了正在眺望毫無變化的大海的北原和楓,於是很快就跑了過去,淺灰色的眼睛顯得異常明亮,帶著興奮的色彩:“我們是不是今天就能回家”
“當然可以,這又不是美國,東京和橫濱之間坐電車還用不了一個小時呢。”
北原和楓一點也不顧及形象地伸了個懶腰,側過頭看西格瑪,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
“到橫濱後我們看情況能不能見見之前我在法國認識的朋友。實在沒機會的話就直接坐電車回東京,在家裏好好休息一天。”
當然,除了某隻小龍和他的搭檔,還有真的跑到了橫濱開分公司的俄羅斯大倉鼠以及他的飛鳥朋友。還有很多久聞大名但未曾謀麵的人,還有……
旅行家拉著西格瑪的手,走到船頭,看著船離碼頭越來越近,還有上麵的人群,從裏麵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他就知道,認識的人地位比較高也不算什麽好事。
雖然人不多,但他還是在接船的人裏麵看到了種田山頭火——他說為什麽今天魏爾倫特別鬱悶地打電話來說他到不了現場呢。
畢竟魏爾倫這個曾經刺殺過英國女皇的人還是不能拋頭露麵的,要是英國找上門來誰都很難保住他。蘭波這個死去的法國情報人員的身份也不能暴露,別的國家要是對此稍加利用,引起的國際輿論也很麻煩。
所以他們也沒有辦法在日本政府有人在場的情況下和北原和楓見麵,雙方隻能在電話裏聊一聊最近的事情了。
北原和楓倒也不是很在意這種事情,他隻是有點好奇地看著碼頭其中一個人的身影。
北原白秋。
雖然他們的名字都和秋天有關,聽上去就像是親兄弟,但對於北原和楓來說,對方隻能算是原主記憶裏非常模糊的遠房親戚。
親人啊。
北原和楓因為這個腦海裏浮現的詞匯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上輩子的妹妹,然後有點無奈地笑了笑。
似乎是在笑話自己不分場合的多愁善感。
一邊的西格瑪則沒有那麽多感觸,主要是他也不認識那麽多人,隻是好奇地看著橫濱的風景與街道,目光尤其集中在了那五座看上去很顯眼的摩天大樓上。
“那裏是黑手黨的地盤。”
旅行家發現了西格瑪的視線,於是按了下對方的腦袋,在對方驚訝地轉過頭來後又補充了一點:“日本是合法化的。”
“呃,可是地下秩序放在台麵上真的好嗎”
西格瑪被這裏的國情噎了一下,但還是有些困惑地歪了下頭:就算是在美國,他也沒看過這種粉飾都不粉飾一下的情況。
“還是要粉飾的。”北原和楓攏了攏圍巾,笑著回答道,“而且橫濱是租界,情況非常特殊,這樣其實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
就像是在上輩子的華夏近代史裏,上海作為租界的那段時間,維持秩序的一股重要力量也是來源於勢力一樣。其中湧現的最為著名的人物大概就是青幫的老大杜月笙了。
雖然很多人覺得三刻構想不合理,但北原和楓覺得,它真的可以說是非常適合戰後租界區的修複建設與繁榮的政治構想。
租界的政府,也就是地上秩序的弱勢是必然的——太強勢了你讓“租”了你這塊地盤的國家怎麽想所以必然需要依靠地下秩序。
而三刻構想又有效防止了地下秩序的一家獨大,政府保持著基本上的體麵,外國幹涉不至於太過離譜,武偵為人民的訴權又
留下來了一分餘地,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妥協結果了。
還真別小看武偵留下來的這一分餘地:生活在這麽一個戰敗的資本主義國家,生活在被更流氓的帝國主義國家們統治的租界裏,普通人擁有這一分求助的權利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了。甚至這還可能是夏目老師全力才爭取來的。
所以武偵的規模才會這麽小。這種性質的單位也根本沒有允許坐大的空間。
西格瑪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他對於政治其實不怎麽了解,但好在他知道自己不了解,也不會覺得自己腦子裏那點淺薄的政治觀點真的能適用於現實,不會指手畫腳。
不過他之前對北原和楓家鄉的興奮感也稍微淡了一點,感覺這好像和自己之前去過的那些國家也沒有什麽大差別,也是存在不那麽沒好的地方的。
當然,肯定要比巴西等南美洲國家,以及非洲的那些國家要好得多。
西格瑪想到巴西貧民窟裏十一歲的小孩子拿槍殺人的新聞,忍不住呼出一口氣。
再小的那些孩子不是不會用槍,而是身體受不了槍支的後坐力。
在兩個人各懷心事的思索中,這艘船很快就靠岸了。
北原和楓拉住西格瑪的手,把對方往自己的身後擋了擋,然後主動對北原白秋笑了笑。
他對三次元的北原白秋沒什麽好感,但是因為另一個世界有著似是而非關係的人而去怪罪對方,這也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北原白秋也朝他點點頭,神情略顯複雜。
種田山頭火看了眼北原和楓,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然後又看了眼西格瑪,主動帶一群並不算多的人往前走了幾步,既不顯得特別熱情,也不顯得倨傲。
“歡迎回到日本,北原先生。”
這位異能業務科的主事人發出熱情的笑聲:“你應該也知道我們為什麽擺出這幅大架子吧”
“我還是更喜歡清靜一點……”
北原和楓無奈地吐槽了一句,扭頭看了眼西格瑪:“不過我也知道這不太現實。”
對於異能大戰的戰敗國日本來說,他這個和那些國家的頂尖異能者有著不淺關係的旅行家是絕對不能在國內出問題的。
回國的北原和楓就是一個大號定時炸彈,沒出事他們這兒就是“超越者之友”的家鄉,出事了他們就要被拿來是問……
大概就是這樣的道理。
北原和楓內心揣摩了一下,也大概明白了對方為什麽非要一開始就跑過來,不由得也覺得有點好笑和無奈。
他真的不喜歡和政客打交道。
“我家那裏應該沒有什麽監控裝置吧”
北原和楓想了想,非常直接地開口詢問道,直接得把種田山頭火都噎了一下。
“沒有。我們也不敢啊。”這位腦門光潔的大人物幹笑了一聲,“這種東西很容易被看出手腳的,派人盯梢也比這個好。”
你也真耿直啊。
北原和楓在內心吐槽了一句,然後眨了眨眼睛,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那不介意我回去把窗簾拉上,再看看牆上有沒有挖出來的孔”
“那你也不會介意我們派個人幫你們在電車上麵占個座”種田山頭火也看出來北原和楓的性格了,心下也放鬆不少,笑嗬嗬地說道。
北原和楓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笑著說道:“讓白秋表哥來就好。別的人我也不熟。”
表哥!
被拉在北原和楓身後的西格瑪捕捉到關鍵詞匯,立刻躍躍欲試地想要探頭看看。他真的很好奇旅行家的親戚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但北原和楓很快就把他按了回來。
“好啦。”他笑了笑,橘金色的眼眸中有著溫和而放鬆的神情,“
我們回家去了。”
雖然他對於那個房子甚至有點陌生,對於自己的家也並不是非常熟悉,但他依舊非常感謝那裏,甚至在再次回到日本的時候有點懷念。
至少,讓他在這個世界上有了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回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