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齊暃抬起頭來。
    他看到林文熙黑色死靈法袍的胸前深了一大片，形成了“心形”的印記。
    他想起《搏擊俱樂部》裏諾頓飾演的主角參加互助活動時，在互相安慰的階段中，埋頭在的鮑勃胸前也是這麽哭的。
    齊暃覺得有些奇妙，剛才明明做了很曖昧，甚至很澀的舉動，可他完全沒有用臉頰去體會那種“觸感”。
    隻是在專心哭，專心發泄。
    能哭出來，真的是一件很爽快的事。
    他也是人，也有積蓄的壓力，尤其是在對“自己是誰”這個存在本源問題產生疑惑的時候，壓力就開始加倍積蓄了。
    “好些了嗎？”
    林文熙的聲音從齊暃頭頂傳來。
    雖然齊暃已經抬起頭，但她還維持著之前抱著他頭發和脖頸的姿勢。
    齊暃抬起頭看向她，火光映照著林文熙紅彤彤的臉，顯得炙熱而明亮，一點不像她此前“地獄少女”般的扮相。
    齊暃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你笑什麽！”
    林文熙帶有羞澀意味地嗔道，果斷鬆開攬著齊暃頭發的手，背過身去。
    “我笑，你才是食物鏈頂端。我這個天天被營地那些家夥吹捧迪化的賢者大人，卻被你麵前哭得像個孩子。”
    “別埋汰孩子。隻能說，你哭得像個傻子。”
    “……”
    “嗬嗬嗬，你別無語啊，”林文熙又轉回身來，狡黠地俯視著坐在石頭上的齊暃，“這不就是你渴望的‘真實’嗎？我可沒有掩飾自己哦。”
    “我沒無語，我在享受你的吐槽。啊！你這種直刺核心的吐槽，在我現在的世界裏顯得彌足珍貴。”
    “你真是個變態！”林文熙毫不吝嗇地吐槽著。
    “再來，再來。”
    齊暃反而露出期待的姿態。
    林文熙沉默了一秒，臉上忽然露出狐媚的表情，湊到齊暃耳邊，用極其甜膩的聲音嗲道“賢者大人~~~~~~”
    “哎我草！”
    齊暃正掏出水壺喝水，直接被林文熙一嗓子嚇得噴出去。
    整個人差點從石頭上撲到地上。
    “什麽妖怪！！！”
    “哈哈哈哈哈！”林文熙很肆意地大笑起來。
    “臥靠真的，嚇死我了。你看我胳膊，一身雞皮疙瘩。求你了，下不為例吧好嗎！”
    “話說，你就真的一點不享受那種被鶯鶯燕燕環繞的感覺嗎？我看你剛才在那營地裏，不是挺春風得意的。”
    林文熙問道，不過這會兒語氣裏已經沒有生氣和詰問的意思了，隻是單純的困惑和不解。
    “說實話，享受歸享受，我也是正常男人。可我總覺得不太妙。茨威格說過，所有禮物都在暗中早已標注了價格。你以為天下有免費的午餐？”
    齊暃也是推心置腹地說著。
    “你不也做了不少事嗎？這也不是免費的午餐啊。以你之前的所作所為，享受這種待遇也是應該的，怕什麽。”林文熙反而替齊暃說起話來。
    “我怕的不是現在，我怕的是未來。”
    “未來？嗬嗬……怎麽，你怕身體撐不住嗎？”
    林文熙又嗬嗬冷笑起來。
    “嘿，我還真不怕這個。對了，你這麽一說我還想起來了，之前邪惡洞窟裏麵，你是不是說要‘特訓’我來著？什麽惡魔派出一堆魅魔的我就吃不消了，我覺得現在正是特訓的好時機啊。”
    齊暃這回也不慣病了，反正雙方都有黑料，互相傷害吧。
    “嗬嗬……”
    沒想到林文熙不僅沒有退縮，反而繼續冷笑道，“我一個人可能不夠，不過如果‘賢者大人’有這種要求的話，我回去可以組織羅格們對大人進行特訓呢。她們一定會踴躍報名的。賢者大人，意下如何？”
    “我錯了。”
    齊暃雙手合十。
    不愧是“恐懼魔神”一家的。
    名不虛傳。
    “繼續說你的。”
    林文熙哈哈一笑，然後收回玩笑的態度，讓齊暃繼續說下去。
    “唉，這麽說吧，現在在她們的眼裏，我做得的確不少，所以她們尊敬我，崇拜我。但恐怖的是，她們覺得我還會做到更多。”
    “你難道做不到嗎？我也相信你能做到呀。”
    “但那不一樣。我現在能做到，不代表以後能做到，以後能做到，不代表永遠能做到。”
    齊暃冷靜地看著林文熙，清醒地說道，“崇拜，是沒有極限的，期待，也是沒有極限的。可……我有。”
    林文熙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努力地思考了一陣。
    “嗯，你怕她們過度迪化你，到某一天讓你背負上你解決不了的問題，是嗎？”
    “對，也不對。我怕的不是‘問題’，我怕的是……她們。”
    齊暃的語氣冷靜得讓林文熙幾乎感到有些可怕。
    跟他表現出來的“樂子人”一麵截然相反。
    “她們？”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期待有多高，失望就有多狠。捧得多高，摔得就多慘。
    你知道那些飽受期待，卻在重要比賽上失利的運動員們，被罵到多慘嗎？英雄和罪人，中間隻有一張窗戶紙。
    我隻是不想變成那樣，或遇到那樣的境地。”
    “嗯……我想我懂了。”
    林文熙認真點點頭，“總結一下，你喜歡真實，你也渴望成為真實。你喜歡作為真實的人，你也希望她們喜歡的不是作為‘賢者大人’的你，而是穿透那個標簽下，你這個名為‘齊暃’的人。”
    齊暃忍不住鼓掌。
    “淚目了！聽懂掌聲！”
    “齊暃……你放心吧，在我這裏，你永遠不必害怕摔得太慘。”
    林文熙拍著齊暃肩膀，認真說道。
    那副神情，讓齊暃都忍不住心跳感動起來。
    他忽然想起一句話，大家都隻關心我飛得高不高，隻有你關心我的飛得累不累。
    這樣的女人真的……
    “因為我說過，我從最開始就沒對你有過太高的期待。在我心中，你一直就是個中二傻必。所以，噗……哈哈——”
    大概是知道這番話的反差力，林文熙自己說著說著先笑了。
    “……”
    感動沒了。
    徹底沒了。
    你奶奶的林文熙！
    他不是怕毒舌，是他本以為是“深情時刻”的時候，他都開始感動了的時候，她竟然還來這套！
    必須得給她點顏色看看！
    不給她“報複”一下，她是越來越猖狂了。
    一個念頭冒出齊暃的腦海。
    他騰地站起身來，目光與林文熙的額頭平齊了，現在是他微微俯視著這個女孩子。
    “你……你要幹嘛！”
    大概是感受到齊暃目光的危險性，林文熙邊後退邊問道。
    齊暃沒有回答，隻是用眼神盯住林文熙的眼睛，然後不停向前。
    林文熙後退一步，齊暃前進一步。
    最終，林文熙後退到殘垣斷壁邊，兩人最終以一個霸總壁咚的姿勢，停在牆壁邊緣。
    齊暃一直在用炙熱的目光直視著林文熙，目光炙熱到，不用說話也能猜到含義的程度。
    林文熙實在受不了齊暃炙熱的目光，扭著脖子看向別處，小聲說道，“我……我還沒準備好，再、再說現在也……”
    齊暃突然露出一口白牙，“想什麽呢，我是要給你看我的小熊夜光手表。”
    林文熙翻了個白眼。
    “屁的夜光手表！”
    媽的，情緒都沒了。
    你小子活該注孤生！
    “哈哈！”
    齊暃笑看她，一副陰謀得逞的模樣。
    誰讓你關鍵時刻把氣氛弄沒的！
    讓你自己也嚐嚐什麽滋味！
    林文熙氣得想把齊暃推開，但沒推動，齊暃抬起右手遞到林文熙眼前，她定睛一看，是她的水壺。
    “喏，還給你水壺。”
    “哦……”
    林文熙的注意力有些失望滴落在水壺上，伸手去拿。
    但就在她拿起水壺的瞬間，她眼前一黑，接著嘴唇感到一陣溫熱。
    她下意識想要掙脫，可一手拿著水壺，使不上力，另一隻手也無處安放。
    後背一緊，她感覺自己被狠狠抱在懷裏，巨大而誠摯的力量讓她胸腔裏的空氣都被擠壓出去。
    她張開嘴想要呼吸，卻感覺好像已經不需要呼吸，因為整個人飛升到了空中。
    她覺得自己像魚，正在溫熱的水裏遊泳。
    溫暖覆蓋全身。
    左手下意識鬆開。
    裝著熱水的水壺跌落到地麵，熱水洶湧而出，流淌在這“冰冷之原”的寒冷土地上，瞬間被凍成寒霜。
    可這冰冷的寒霜裏，卻倒映著那旺盛而炙熱的篝火。
    她腦子裏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至少……這吻是真實的。
    對我們而言……都是。
    “唔……你……你是每次還給別人東西，都必須要親一下是嗎？”
    分開之後，林文熙麵紅耳赤地吐槽道。
    其實齊暃在地下洞窟親吻那個京子的事情，她早就跟別人打聽過了。
    如果真的在意一個人的話，當然要全方位搜集他的信息了。
    所以根本不用齊暃解釋什麽，她早都清楚。
    原本是不在意的，但漸漸就在意了起來。
    這就是名為占有欲的東西。
    不過……現在就已經無所謂了。
    她現在已經是最“懂”他的人了。
    不論他作為所謂的“賢者大人”，有多少“追隨者”，可能這樣與他分享一切痛苦與壓力的，不是隻有自己一個嗎？
    他的“真實”，隻有自己才知道。
    而她也感受到了某種平靜。
    也許，就像是齊暃所說的那樣。總有辦法能獲得平靜。
    隻要有他在身邊的話……
    “不，這是隻對美女收的過路費。”齊暃笑道。
    “你實話實說，是不是上次還給我血紅新月的時候，就不懷好意！”
    “是啊。”
    “那……收的還不夠。”蚊子聲說道。
    “嗯？”
    “如果是按美女收費，那我難道不應該是收費最高的嗎？”又大聲說道。
    “你說的沒錯。這就讓你補交欠款，還有滯納金！”
    “哼，不給你收了！滴！學生卡！”
    林文熙推開齊暃，從他身體旁邊跑過去，像個小孩子。
    齊暃看著她輕盈的身影，內心也充滿了雀躍與歡喜。
    這會兒又有十足的動力扛起賢者的大旗了。
    反正，不管世界需要我做什麽，我至少都已經得到了“獎勵”。
    意義什麽的，其實根本也沒那麽重要。
    有了如此女孩的麵紅心跳，還需要別的什麽“意義”嗎？
    又或許，愛與冒險，這本身就是生命的意義。
    “好了，休息好了就出發吧。我剛才有了一些新發現，很想趕快去確認一下。看你睡得香都就沒叫你。”
    “您真溫柔呢~賢者大人~”
    “正常模式，算我求你了。”
    “說吧，什麽發現？”
    “這個。”
    齊暃從儲物空間裏掏出號符文，展示給林文熙看，從拿出來的瞬間，那上麵由冒出細小光柱，指引著某個方向。
    “這是什麽？”
    林文熙湊過來。
    “這是……我昏迷前，從趙興的屍體中發現的，應該也是符文的一種，可具體有什麽用法我不確定。”
    “連你都不知道嗎？”林文熙顯得有些驚訝。
    “唉，我說過，我也不是萬能的好吧。不過，我已經有線索了。就是這個光柱，我在符文中注入魔力後，它給我指向了某個方向。你用遊戲慣性思維想，那裏肯定也是好東西吧。”
    “嗯，而且還是暗金色的，至少獎勵不會差。”
    齊暃點頭，跟明白人交流就是方便。
    “出發吧。”
    林文熙痛快地答應道，她揮揮手，黏土石魔晃動著起身，一巴掌把篝火拍滅，三具骷髏則幹淨利落地把兩人的痕跡清理幹淨。
    向前走了兩步，林文熙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竟穿著齊暃的裝備。
    “這不是你的裝備嗎？為什麽會在我身上？……好、好強！這都是什麽屬性啊！”
    她檢視著自己的狀態，不出齊暃意料地發出驚呼。
    “嗯，因為我對符文擁有一定程度的適性，所以可以無視裝備等級穿符文之語的裝備。而因為我們之間共享技能模板的關係，你好像也能享受這個效果。”
    “臥靠……那豈不是……”
    “對，那把鐮刀你也能裝備。”
    齊暃早看出來，她對那把鐮刀垂涎三尺了。
    林文熙眼睛一亮。
    “不愧是賢者大……”
    “你不想要就直說。”
    “喵喵！”
    林文熙幹脆學了聲貓叫，把沒說完的“人”字給吞了回去。
    “你想用就給你，不過事先說好，這武器用一次可疼得很。”
    “我不怕疼。”
    林文熙堅決地說。
    果然，這世界上沒人能抵擋住神裝的誘惑。
    “行，等我做出了新的裝備，就整套送你。不過目前不行，你可以先穿著，如果遇到強敵，我還是需要穿回來。因為我的戰鬥力都指著這套裝備了。”
    “那……還是再說吧。你先拿回去。”
    林文熙一副斬斷了自己欲念的表情。
    “我現在也不是給你，是借你先穿。我屬性比你高，再穿著這裝備，你跟著費勁。你穿上我們能平衡點。”
    “也行。”
    林文熙也不再客氣，反正齊暃的東西就是她的東西。
    齊暃也是她的東西。
    她穿著“神裝”大搖大擺地走了幾步，“嘖嘖”地感歎著神裝的增益與感覺。
    齊暃其實原計劃是要把“隱秘”和“天底”淘汰後送給京子的，讓傭兵穿淘汰裝備，這不是遊戲裏開荒時的慣例嗎？
    也算是“京子養成計劃”的一環。
    他本來是認真想要把京子培養成獨當一麵的傭兵的，也不是說著玩的。男人承諾就要做到。
    再或者，他之前也尋思，等有了“知識”頭就把“天底”貢獻出去，給營地當做“移動醫院”。
    不過，這一切計劃都被打亂了。
    這幾件裝備被自己做成套裝，而作為武器的鐮刀卻是個近戰裝備，完全不適合京子和其他羅格使用。
    就現在而言，這鐮刀反而挺適合林文熙使用的，畢竟最適合這套裝備的米山大爺還在遙遠的“第二幕”，就是想給他也給不了。
    他覺得這鐮刀跟林文熙的氣質是有些配的，況且與她死靈法師的戰鬥方式也不衝突。
    死靈法師召喚完骷髏，上完詛咒基本就沒啥事兒可幹了，持久戰是挺強的，但實則缺乏爆發手段。
    遊戲裏的死靈法師爆發，完全是靠“謎團”的傳送之後，將骷髏們聚在一起，圍攻某一個敵人，配合“傷害加深”的詛咒效果，形成爆發輸出。
    實際上就等於是沒有爆發。
    這點上，跟巫師沒得比。
    而且在這裏“謎團”還遙不可及呢，林文熙也不需要那種“聚怪手段”，她需要的是一個強力的進攻手段。
    就讓她徹底成為“地獄少女”吧。
    至於自己呢，隻要有了葉子，就不再需要這把【血海深仇】了。
    哪怕不是強化鑲嵌製作的“魔改版”，隻是遊戲裏的原版葉子，都足夠強了。
    所以當他之前看到林文熙能裝備這三件套的時候，就已經決定送給她了，隻是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走吧~”
    在齊暃拿出發光的符文確認方向後，林文熙直接跑了出去，【神速秘影】的高跑不是蓋的，分分鍾她就給齊暃甩了好幾十米，然後就蹦蹦跳跳地站在原地等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