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第 2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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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適時響起聲似洪鍾的粗野叫罵聲:“哪個黑了心肝的醃臢潑才敢偷襲到你爺爺頭上!還不快快滾出來給爺爺受死!”
下一刻, 包間外直衝衝闖進來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白花花的肥肉將衣衫撐得像充滿氣的皮球,衣襟敞開半截露出胸前一撮黑毛, 分外結實的腦袋上鑲著兩顆銅鈴似的牛眼。
行秋看看這人,又看看蹲在一旁的時遷,再看看這人, 遲疑著問道:“你……就是原本要來服侍我的?”
真正的夥計捂著腦袋齜牙咧嘴說道:“我就是, 不知是哪個天殺的背後偷襲把我打暈, 剛剛才醒過來, 不是有意耽誤,小官人勿怪。”
行秋心裏暗暗吸了口氣。
要不是時遷臨時起壞心搶了這差事,這會給他按摩的就是這個白皙版的李逵了, 那畫麵簡直不要太美好。
他指了指時遷:“就是這人把你打暈的,經我一番教訓,他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願意拿出二十兩銀子作為賠禮道歉的補償。”
夥計聽到前半句, 原本要衝上去打人, 再一聽到銀子, 臉上怒意瞬間無影無蹤,喜笑顏開。
“不疼不癢的,皮都沒破半點,二十兩也太多了。”顯然他也看出來了這兩個裏誰才是真正掏錢的。
說是這麽說的, 手上卻毫不客氣地去掰時遷攥緊的手指:“官人您說這、這怎麽好意思呢嘿嘿。”
時遷緊緊攥著銀子不肯鬆手,被夥計一水瓢敲在腦袋上,趁著他痛叫卸了力氣的時候搶走兩錠銀子:“拿來吧你!”
行秋又安慰他兩句, 得了一筆橫財的夥計對遭遇橫禍這事不僅沒有任何不滿, 反而還希望再來一次。
“官人下次再來記得還找我啊, 我幹這行十幾年,精通多種推拿手法,保證把您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這個就算了吧。
行秋努力擠出和善可親的微笑:“好的,下次一定。”
夥計帶著銀子喜氣洋洋地往外走,經過時遷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好從他腳上踩著過去,而時遷被他踩了一腳沒有任何反應,依舊眼角含淚表情悲傷地躺在地上,像是人生徹底失去了希望。
行秋好笑地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小腿:“別演了,快起來吧,地上多濕。”
時遷轉了轉眼珠子沒有動,行秋問他:“識字嗎?”
啊??問這做什麽?時遷愣愣點頭,有點跟不上對方的腦回路,隻能下意識回答:“略識幾個。”
下一刻,一塊方方正正的金鑲玉腰牌被扔進他懷裏,時遷舉到眼前,一字一字往外念著:“如、朕、親——!!”
這下才是真正地嚇出一身冷汗,時遷隻覺得自己魂都要飛了。
他額頭緊緊貼著地麵跪著,心裏七上八下打著鼓,他從小混跡市井極會察言觀色,一眼就看出來行秋不是個喜歡為難人的性子,因此才會使出諸多討巧賣乖的無賴行徑,目的不過是為了逗對方一笑多撈點好處。
但這塊腰牌一拿出來,他是半點念頭都不敢有了,隻盼著能平平安安從這裏出去就行。
行秋見他滿頭冷汗的模樣怪可憐的,便也不再嚇他:“你先起來吧,有什麽事咱們出去再說。”
時遷這下老實得不能再老實,讓幹什麽就幹什麽。
從香水行出來,行秋取了寄存的馬和行李去找安道全,時遷就跟在他身後兩個身位的位置,一句都不敢多問,逃跑就更別說了。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既沒有把你送去官府,也沒有放你離開?”行秋慢悠悠回頭問道。
時遷垂著腦袋恭敬道:“官人做事自有您的道理,小人不敢胡亂揣測。”
行秋笑了笑,直言不諱地說道:“實際上,我把你帶上是因
為我很看好你,我看中了你的潛質,希望你能跟在我身邊做事。”
時遷功夫低微,不以摧城拔寨的直麵衝鋒見長,留在旁人心裏的多是個隻會偷雞摸狗的形象,因此在梁山一直不受重用,一百零八將中隻排了個倒數第二席的名次。
但他卻做過好幾件事關戰局的關鍵性大事,是個刺探情報、敵後破壞的特戰高手,這樣的人才自動送上門來,哪有讓他白白溜走的道理。
時遷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小人這樣的身份,也能為官人效力嗎?”
他暫時還不知道行秋的具體身份,但能拿出皇帝信物的人,怎樣都差不到哪去。
行秋微笑看著他:“你覺得你是什麽身份呢?”
時遷訕訕一笑,臉上頗有些掛不住:“小人不過是個沒什麽本事的小賊,身份低微,一輩子隻學了些拿不出手的東西,道上稍有些名氣的好漢都瞧不上俺這樣的。”
“你說得不對。”行秋邊走邊說,“你能繞過門前接待的夥計,悄無聲息潛進去沒被人發現,還成功替代了他人的身份,光是這樣的本事,就足以讓我另眼相看了。”
行秋說的是心裏話,他從香水行大門口一路走到包間,每隔幾步就能看到伺候的夥計,能一路瞞過這些人混過去,他的本事的確不小。
時遷被他說得心情激蕩,他深知自己這樣功夫低微的盜墓小賊上不了台麵,到哪都是被人看不起的那個,誰想有一天,竟有人承認自己的不凡之處,還是位身份尊貴的官人。
他忍著激動:“官人真覺得我能為您效力?”
“當然。”行秋含笑點頭,“你先跟著我,等我去了東京,再給你找個適合你的差事。”
這種時候他又覺得,身上掛個官職也挺好的,一些差事或低等官職就可以分給其他人,也不至於每次都要拿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去找趙佶。
也有他沒有個關係近一點的官員的緣故。
他心裏想著是不是回京後接受趙佶的賜官,否則沒有個實際的身份,拿不出好處,怎能吸引人才為他賣命。梁山好漢們那麽積極地打方臘是為了什麽,還不是論功行賞的時候討個一官半職,好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嗎。
可見不管嘴上有多看不起朝廷,實際上在封建社會裏,沒有幾個能抵禦得住國家公務員的誘惑。
時遷恨不得當街給他表演個什麽叫五體投地:“承蒙官人賞識,時遷願為官人肝腦塗地,效犬馬之勞!”
行秋笑眯眯問道:“你連我的名字都不問,連我是什麽人都不知道就敢說這話,就不怕一腳踏上賊船?”
時遷自信滿滿一笑:“小人除了一條性命,沒有任何值得您花心思圖謀的,官人就是騙也用不著騙小人這種身份的。”
行秋慢慢說道:“你也許聽過我的名號,沉水劍行秋,枕玉先生也是我。”
沉水劍之名在行秋一個人挑了個數百人的匪寨後名聲大噪,時遷當然聽過,但他沒想到傳聞裏堪比呂布的天才劍客,竟是個異常白淨秀氣的少年。至於枕玉先生之名,他聽過但不怎麽了解,《俠客行》賣得再火熱,名聲也大多在讀書人之間流傳,普通百姓便是知道,也多是因為那些無處不在的說書先生之故。
但這一點都不妨礙行秋在他心裏越來越高大光輝的形象。
身份高貴,功夫了得,還會寫書,世上再找不出幾個比他更完美的人了!
此刻,行秋在時遷眼裏自動鍍上了一層金邊,再一想到居然能跟著這麽有本事的人混,他深深覺得未來充滿了光明。
他大大咧著嘴角:“官人以後怎麽說小人就怎麽做,小人什麽都聽您吩咐。”
“放輕鬆點,別這麽拘謹。”
“好嘞!”
說話間,兩人
已經到了安道全的醫館。
櫃台裏有個正在分揀藥材的夥計,至於已從相好那裏回來的安道全本人,正眯著眼躺在椅子上悠哉哼著小曲。
聽到腳步聲,他虛抬著眼問道:“取藥還是看病?”
行秋打量著他:“閣下就是建康府的安神醫?”
安道全也在打量他,心裏估摸著對方的身份:“看小官人氣色,不像來尋醫問診的。”
行秋笑著點頭:“我有樁好前程想送予安神醫,不知神醫肯不肯接受?”
安道全眼皮都不抬一下,冷聲道:“小官人莫不是存心來消遣老夫的?請回吧,老夫這裏忙得很,沒工夫陪小官人瞎胡鬧。”
“非也,非也。”行秋歎著氣往裏走,時遷牽著韁繩乖乖等在門外。
“安神醫請耐心聽我細細道來。”他笑眯眯地在另一側椅子上坐下,“我叫行秋,人送外號沉水劍,另有個筆名叫枕玉先生,特意從東京來隻為見安神醫一麵。”
安道全驚訝地瞪著眼:“枕玉先生?你真是枕玉先生?”
像他這樣沒在江湖裏混的,就對沉水劍這個名字就沒什麽印象,反倒對枕玉先生的大名如雷貫耳。
他萬分懷疑地上下掃視著:“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枕玉先生怎麽可能是個十來歲的小官人!”
行秋輕笑一聲:“我到底是不是,先生以後自然就知道了,現在,咱們先說另一件事。”
安道全這才收起不信任的眼神:“哪裏來的好前程?”
行秋將腰牌放在桌上,緩緩朝著他推過去:“太醫院,如何?”
安道全猛地站起身,他瞪著那塊腰牌許久,又看看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的少年,聲音都開始結巴:“老夫還、還需要再考慮考慮……”
行秋繼續畫著大餅:“太醫院裏有著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技術最好的,還能一躍進入金紫醫館,專為皇上治病,至少是個從七品的翰林醫官呢,那可是多少人奮鬥一生都達不到的終點。”
安道全的心怦怦跳著,不可避免地陷進行秋給他描畫的美好未來。
“往後安神醫回鄉探親,鄉親們見了您都要說一聲光宗耀祖。”
“我去!”安道全一拍桌子,“但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假話?”
行秋又遞給他一封信:“安神醫若是信得過我,就拿著這封信去東京找我家的管事,他會安排您先住下,等過段時間我也回了東京,便親自向官家舉薦您,我保證,我今天給您的承諾絕對不會落空。”
信封是打開的,表示現在就可以看。
安道全從沒有署名的牛皮紙信封裏取出一張薄薄的紙,上麵寫了幾行字,字體像形狀各異的蚯蚓,又像彎曲古怪的枯枝,反正就是難認得很。
他盯著紙上的字,眉頭越皺越緊,一張臉像便秘似的充滿了疑惑又掙紮的神色。
看了片刻後,他猛地恍然大悟:“小官人寫的這是密文吧?難怪我一個都不認得。”
行秋勉強微笑著:“沒錯,安神醫好生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