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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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瑞蒂在公共馬車站和好友瓊林普賴爾告別,加快腳步沿著街道向家裏走去。她和瓊林以及其他幾個同學相約在百貨商店快樂地消遣了一下午,回來的有些晚了。
要不是今天是1月31日,一年的最後一天,按照習俗應當和家人一同度過,瓊林還戀戀不舍地想和她多呆一會兒,吃過飯再分別。
她捏捏朋友的臉笑著打趣:“假期還有二十多天呢,我隨時都可以出來呀。”
“那說定了!”臉頰有些嬰兒肥的瓊林本來佯裝生氣地嘟起嘴,聽到這話又很快喜笑顏開,捉住維瑞蒂的手感歎道,“太好了,你搬到北區之後,我找你玩就方便多了。”
她了解過維瑞蒂生活上的轉變後,好像比維瑞蒂本人還要高興。瓊林一直知道自己的朋友家境不好,無法頻繁地和自己出門逛街娛樂,這讓生性熱情的她必須時刻克製自己,以免不經意間在言語或行為上刺痛自己的好朋友。
眼下沒有了這樣的顧及,她恨不得天天和維瑞蒂黏在一起。
維瑞蒂又何嚐感受不到朋友的好意。以往隻會出現在夢中的生活如今已經降臨在她身上,維瑞蒂不敢奢求更多,隻是暗自祈禱這樣的日子能永遠持續下去。
她越過考文特街7號的信箱,隱約聽到莫雷蒂一家的歡聲笑語,想起對自己很是關照的梅麗莎姐姐,臉上笑容又擴大幾分。
再向前幾步,就是她自己的家。擦拭幹淨的凸肚窗正透出暖黃色的煤氣燈光。
維瑞蒂小跑幾步登上台階,一推開房門就嗅到了讓人渾身暖乎乎的食物香氣,便滿懷期待地走向廚房,探頭看去。
在灶台邊忙碌的道格拉斯像是背後長眼了一般及時回過頭,看到是她,挑了挑眉說道:“回來了?外麵很冷吧?快去換身衣服,準備吃飯。”
維瑞蒂有些訝然:“道格拉斯,你會做飯?”
原本托馬斯夫婦雇傭了一個兼職打掃和做飯的女仆愛瑪,不過這位女仆家中臨時有事,昨天就請假回家了,年後才會回來。
她下意識覺得今天的晚餐會是餐廳打包來的,或是出門去吃,怎麽也沒想到是道格拉斯親自下廚。
男人表情似乎有些無奈:“……至少我能肯定你不會做?”
兩人看著對方,不約而同想起過去蝸居在東區時,道格拉斯工作沒有規律,基本在外麵吃飯,偶爾會給她帶回來一些。更多時候則是維瑞蒂自己用煤爐簡單煎些東西搭配麵包果腹。
廚藝嘛……隻能說以東區食物的新鮮程度來看,這幾年下來沒吃出什麽大毛病已經是奇跡了。
被提及窘事的小姑娘迅速回頭直奔房間換衣服,逃避了這個令人難堪的話題。
道格拉斯聽到房門“嘭”一聲關上,好笑地搖了搖頭,揭開燉鍋的蓋子往羊骨湯裏丟入切塊的白蘿卜。
他四點多就從市場買了一隻小羊腿回來,肉剔下來做羊肉燜飯,骨頭燉湯。
從領到大米的那天,道格拉斯就開始思考什麽菜肴能配米飯,還合的上這邊人的口味。當然,還得簡單好做。
炒菜是肯定不行了,這邊吃蔬菜要麽濃湯,要麽沙拉,也沒有醬油蠔油,調味料隻有簡單的鹽、糖、胡椒、羅勒薄荷等香料。
羅塞爾啊,書抄了那麽多,怎麽不抄一本菜譜過來……絞盡腦汁思索良久後,道格拉斯終於決定做以前隻用電飯鍋就能做的羊肉燜飯。
洋蔥炒至焦褐後下羊肉隨便煎一下,淋點廉價白葡萄酒當料酒用,上色後再下入胡蘿卜加鹽和胡椒調味,再倒入足夠熱水燉煮,差不多後將淘好的米直接鋪進去,蓋上蓋子悶熟即可。
燉湯就更簡單了,一切交給時間,燉得越久越香。除此之外,道格拉斯還做了拌了奶油和酸黃瓜丁的土豆泥、雙麵煎至金黃的塔索克魚排,並懷抱著對青菜的執念燙了一把菠菜和小番茄一起用油醋汁涼拌好。
老實說,他真想把這玩意兒做成熟的,蒜蓉炒菜它不香嗎?
蒸汽頂得湯鍋蓋子不斷作響,道格拉斯揭開鍋蓋略微調了個味,覺得差不多了。維瑞蒂早就換好衣服張羅著擺好餐具,滿懷期待地注視著道格拉斯用木鏟將沾滿肉汁、泛著油花的米飯與其他食材混勻後盛進盤子放到自己麵前。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中。米飯浸透了肉香粒粒分明,胡蘿卜和洋蔥提供了淡淡的甜味,肉塊則毫無膻氣,油脂豐盈,軟爛入味。早就餓了的維瑞蒂不間斷地扒了幾口飯大口咀嚼著,兩頰被食物撐的微微鼓起,吃得極為滿足。
道格拉斯又給兩人分別盛了一碗湯才落座,按照習慣先吃了幾口涼菜才轉向主食,米飯入口的瞬間差點沒抑製住眼眶的酸澀。
他有預感,今晚一定會夢到故鄉。
道格拉斯垂著視線,慢慢咀嚼著飯菜,品嚐久違的米香,努力收斂自己外露的感情。
好在維瑞蒂忙著吃飯,沒有在意他微微顫抖的手。兩個人都埋頭吃了半晌才從食物帶來的滿足感中回過神來,維瑞蒂啜飲一口羊骨湯,淡白湯水沁著鮮味,順著喉管一路暖到腹腔,是最適合這個冬夜的菜肴。
她抑製不住地又吞咽兩口,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抹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道格拉斯:“好吃!我,你,你從沒說過自己還會做飯!我很喜歡這道,嗯,我每道菜都很喜歡!”
她語速很快地盛讚著每一道菜的味道,聽得道格拉斯不由得好奇這小姑娘要是吃到真正的年夜飯詞匯量還夠不夠用。他頂著穿越以來四處圓謊鍛煉出的厚著臉皮接受了這份讚譽,麵色如常地放下勺子做出祈禱手勢:“都是抽空和教會的朋友學的,費內波特那邊的人很擅長米飯料理。嗯,讚美母神,讚美您的豐饒與慷慨。”
就當是還願了,我好像確實在祈禱的時候許願吃到米飯來著……他熟練地背出一句讚美詩,然後目瞪口呆地看到身為黑夜女神信徒的維瑞蒂抬手,差點就跟著自己劃了一個大地母神的聖徽。
好在維瑞蒂劃到一半,及時意識到了問題,強行改手勢點出四下繁星,有些心虛地閉眼道:“讚美女神!讚美您帶給我們的安歇與住所,健康與食物!”
道格拉斯看著維瑞蒂掩飾似的抄起勺子繼續猛吃,邊腹誹著我要是女神當場就開除你這個吃了一口飯就跑偏的信徒,邊哭笑不得地給人添了碗湯叫她慢一點別噎到。
等到酒足飯飽、收拾停當,已經八點過半。出去玩了一天的維瑞蒂吃飽後便感到困乏,率先洗澡去了。道格拉斯獨自留在起居室,無聊地翻了幾頁報紙便來到窗邊向外張望。
不知什麽時候,外麵竟落起雪來。本就寂寥的街道上不見半個人影,隻有各家各戶的窗口與街燈的光亮飄搖在紛飛雪幕中,反倒顯得冷意更甚。
“……”道格拉斯隔著冰涼玻璃欣賞了一會兒雪景,然後開始用手指頭抹開玻璃上凝結的水霧,邊胡亂畫著圖案邊嘟噥著,“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視……真是無聊啊!”
穿越以前的元旦至少還是個正兒八經的節日,放三天假,也預示著春節和寒假的到來,讓人很有渡過期末考或者上最後一個月班的盼頭。
並且按照中國人的習慣,元旦跨年夜少不了手機滴滴滴的提示音,什麽“我怕三十的炮聲太響你聽不見我的祝福”這種土味短信滿天飛,除了發給老師親戚朋友,這年頭還少不了發個朋友圈、發個微博、發個說說,跟廣大網友們問個好,互聯網上可謂是一片喜氣洋洋。
然而這裏所謂的跨年僅限於1月1日,沒有農曆春節的概念,更沒有什麽假期,僅僅占據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甚至在節慶氛圍上還不如前幾天黑夜教會的“冬禮日”。
道格拉斯有些惆悵地歎了口氣,看了一眼自己在玻璃上歪七扭八畫出來的幾個絲毫看不出特征的簡筆小人兒,沉默了一會兒,又用手掌將它們抹去。
“就算把元旦和過年算在一起,”他將額頭貼到冰涼玻璃上,仗著沒人旁聽,用中文大聲抱怨,“這也太冷清了!過年就該熱熱鬧鬧的嘛!”
他記憶中的年節可比這要紅火得多。該有打麻將的,打牌的,抽煙喝酒的,瓜子殼和糖紙滿地都是,熊孩子亂跑亂叫……
吃過晚飯就出去放鞭炮,劈裏啪啦的,嚇得狗滿院子亂竄。沒幾個人會看電視,但節目一直播著,兢兢業業地用歌舞聲填滿人們話語間的縫隙。
過了十二點,還要再單獨吃一頓餃子,誰能吃到包了硬幣的餃子,接下來一年都會有好運氣。於是大家圍滿一張圓桌,筷下如雨,就著聯歡晚會的尾聲吃過這場團圓飯。
道格拉斯合上眼,哼了幾句“難忘今宵”的調,卻怎麽也想不起後半段的詞來。畢竟每年年末必然會聽到的洗腦曲目,誰會專門去記歌詞?
誰又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離家那麽、那麽的遠,遠到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調子哼到最後漸漸模糊、低沉,寂靜和冷清重新占據了所有空間。
維瑞蒂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走出盥洗室時,道格拉斯已經收拾好心情,靠在沙發上怔怔地看著空氣中某一點發呆,直到小姑娘坐到旁邊才回過神來,掩飾般咳嗽了幾聲:“……對了,記得提醒我去看維克多時帶上幾束花。”
1月4日是維瑞蒂弟弟的祭日,每年道格拉斯和維瑞蒂都不忘去格林墓園看望這位躺在地底安眠的親人。隻不過冬季的棚養鮮花太貴,維克多的墓碑前總是空蕩蕩的。
現在到小朋友的墓前獻上一束花已經不是什麽難事。
維瑞蒂聞言愣了愣,有些出神地想到原來已經三年了。在大霧霾中去世的弟弟如果活著,大概也有這麽高了吧……她回想著那個總是閑不住、跟在自己身後亂跑的小男孩,覺得他一定也會喜歡今天的飯菜,喜歡現在的生活。
“…道格拉斯。”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捏了捏,輕聲道,“謝謝你。”
道格拉斯側過頭看著她,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歎氣,隻好反握住了小姑娘比自己小上一圈的手掌:“新年快樂,維瑞蒂。”
維瑞蒂吸了吸鼻子,也笑了起來:“新年快樂!”
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歡笑和哭泣的人們,幸福與痛苦的人們,知曉真實和全然不知的人們,已然逝去的人們與仍舊活著的人們,都在無聲無息地走向自己的結局。
無論他們渴望什麽 、唾棄什麽、迎來什麽、逃避什麽,133年的1月1日仍舊如期到來了。
這個世界距離末日,僅餘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