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童話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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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入第四個房間時,道格拉斯首先注意到的是內部極其華貴氣派的裝潢。淺色壁紙上以大團簇擁的花卉圖案作為點綴,兼具了素雅和豐富的視覺感受。
    此時幾人身處一套麵積甚大的套間,麵前是起居室,盡頭則是一道連接著臥房的走廊。
    起居室的家具布置大量采用暗紅色調的桃花心木和紋理獨特深沉的紫杉木材,作為支撐的四足有著繁複的雕刻。半獅半鷹的猛獸恭順地承托著座椅,天鵝修長優美的頸部撐起扶手,椅背上對稱雕刻的月桂與棕櫚葉簇擁著一個盾狀的貴族徽記,主體為齒輪與鏈條構成的大寫字母“g”,由兩杆交叉擺放的火槍承托,這兩者都被一個青銅鑄造的等邊三角形框住,外圍有著裝飾性的飄逸緞帶。
    這些雕刻之上都有大片黃金點綴,猛獸和動物的眼珠部分則閃爍著珠母五彩斑斕的耀白光輝,令人感到物理意義上的“眼前一亮”。
    好土豪,好喜歡……人對閃閃發亮的貴金屬是不可能有抵抗力的!要不是眼下狀況太過奇怪,道格拉斯可能會忍不住去摳一下椅子腿什麽的。
    現在他比一把餐椅高不了多少,身高憑空消失了大幾十厘米。道格拉斯低頭看了看自己縮小了好幾圈的雙手,掌心的繭子被軟嫩皮膚取代,這讓他有一瞬間懷疑這個房間是羅塞爾在玩兒“死亡小學生”的梗。
    說不定盡頭的臥房裏正躺著個死者羅塞爾,靜候大家破解他的死亡之謎。
    而自己身上發生如此明顯的變化,道格拉斯卻對這種變化的過程完全沒有印象。他心念一動,利用“掌握冰霜”的能力和自身的類法術,凝聚出了一塊光滑的冰霜鏡麵,借助反光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也就是十歲出頭的年紀,虎頭虎腦的。
    同樣察覺到異常的凡娜,幾乎第一時間就湊到了道格拉斯身邊,皺著眉頭打量冰霜鏡麵中自己的映像。
    她的外貌也明顯向著孩提時代轉變,臉頰甚至有些嬰兒肥,圓鼓鼓的十分可愛,讓人很想伸手捏上一把。
    捏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行。
    道格拉斯手剛抬起一半,凡娜就似有所感地回過頭遞來“你試試看”的警告眼神。
    前者麵不改色地做了個單臂大回環,以一種我不覺得尷尬就沒有人會尷尬的態度兩手合攏“啪嚓”一聲按碎了冰霜鏡麵,鎮定地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凡娜搖了搖頭“……也許這種變化並不是真實地發生在我們身上,也不是時間的倒退,而隻是有些力量幹擾了我們的判斷。就像,就像一場大型的幻術。”
    “幻術啊……”道格拉斯不置可否地嘟噥了一句。他和凡娜所處的途徑都有著製作幻象迷惑敵人的能力,按理說在識別幻象這方麵也有一定增益。
    思索了片刻,道格拉斯驅使“蠕動的饑餓”切換靈魂,嚐試激起能夠增強自身、看破幻像的“晨曦之力”。淡淡的銀白色輝芒照亮了他們的麵孔,卻並未讓兩人恢複原狀。
    不過,道格拉斯也認為自身並不是真的變小或者返老還童了。最好的證據就是他們身上的衣物,甚至以手套形式存在的“蠕動的饑餓”都配合地縮小了尺寸,完美貼合他們現在的體格。
    如果說是時間倒退,衣服退化成一地蠶蛹或者棉線才是正常操作,“蠕動的饑餓”裏說不定還能爬出一個前·極光會神使。
    “想想之前那些房間裏的羅塞爾,”他說,“他在不同房間的樣子就像一個個從曆史書裏不同時段剪下來的剪影,有工匠,有軍官……現在這個房間可能將同樣的邏輯套用在了我們身上。”
    第一個房間裏是“發明”了塔羅牌的羅塞爾,第二個房間是製造蒸汽機的羅塞爾,第三個房間則是在北大陸四處征戰的軍官羅塞爾,通過要求是幫助對方攻下被舊貴族軍隊占領的堡壘。
    順帶一提,由於道格拉斯占了“蠕動的饑餓”能開門能旅行的便宜,讓精銳部隊偷渡進堡壘實施了斬首戰術,本該難度極高的第三個房間他們也順利且快速地通過了。
    現在他們的狀態和“房間裏的羅塞爾”有著微妙的相似之處,但僅憑這點相似,道格拉斯也無法判斷和處理自身的變化。
    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存在感堪憂的安提哥努斯。
    在離兩人稍遠的地方,麵容原本就既蒼老又青春的安提哥努斯依舊保持著沉默。
    祂的體型同樣變小,但外貌和氣質卻沒有任何變化,也完全沒有在為這種狀況困擾的樣子。
    在道格拉斯看著祂的時候,祂也微微側過頭,回以無機質般平靜冰冷的注視。
    這讓道格拉斯迅速收回了視線並暗中懷疑天使們是不是分為貧嘴的和沒嘴的兩類,前一類是阿蒙和梅迪奇,後一類就是烏洛琉斯和安提哥努斯。
    默默腹誹了幾句之後,他暫時放下腦中的疑問,開始和凡娜一起檢查起居室試圖尋找線索。
    在道格拉斯看來,這個“羅塞爾寶藏”的真偽雖然還有待考證,但這種遊戲關卡般的通關房間和以自身經曆作為謎麵和謎底的設置,確實是符合他認知中羅塞爾,或者說黃濤的行為邏輯的。
    比起二手史料,親筆寫的一手日記無疑能更真實地反映出黃濤本人的性格。
    可惜本世界的羅塞爾研究者撓破頭也沒能破解所謂的“密文”。
    簡而言之,黃濤是個愛好廣泛、充滿自信、敢於嚐試的人,他對待這個世界時還會產生玩遊戲一般的疏離感和審視感,這大概是他很多惡趣味,比如瘋狂玩梗、自稱凱撒大帝、先共和後複辟等等行為的根源所在。
    像這樣整個劇本殺一樣的場地等著十三個人掉進來然後在每個房間被迫觀看他的生平經曆還要解密……
    感覺跟羅塞爾稱呼追隨自己的手下為“天啟四騎士”,然後告訴他們“想要寶藏嗎?那就到迷霧海的盡頭尋找吧!”是一樣的性質。
    從這種邏輯來猜測,沒有頭緒的時候先把房間搜一遍總歸是沒錯的,這就像rpg遊戲卡關了總要去和每個村民對下話順便從人家箱子翻幾枚金幣,屬於固定流程。
    於是就在兩人接近起居室盡頭的走廊時,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從深處的臥房裏傳來“孩子們?過來吧,到了講故事的時間了。”
    “孩子們”……道格拉斯和凡娜停下手頭的動作對視一眼,立刻經由這個特殊的稱呼明確了房間的設置
    他們三個身體的縮小,大抵是為了對應曆史上羅塞爾的三個子嗣,“夏爾”、“貝爾納黛”、“博諾瓦”,接下來要以這個身份和羅塞爾交流,找到通關的方法。
    黃濤啊黃濤,你就這麽想給在座的諸位當爹是嗎?道格拉斯一邊回憶著羅塞爾日記中提到了三個孩子的部分,一邊示意凡娜帶頭往前走,小聲說道“據說羅塞爾比較寵女兒……你,你要不撒個嬌試試看?”
    凡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身邊桃花心木做成的沉重餐椅一眼,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掄起椅子把他拍到牆上摳也摳不下來。
    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突然要扮演小孩子,難免會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但她最終沒有辜負自己完全消化過的“小醜”魔藥。在幾次嚐試和調整後,凡娜下頜微揚,雙唇輕抿,神情中帶上了一種養尊處優的小孩子應有的矜重又爛漫的氣質,走路姿勢也模仿出克製的雀躍感,既有著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不再那麽依賴父親的驕傲,又明顯對新的故事有著濃重向往,迫不及待想要聽到。
    被她的演技所震撼的道格拉斯忽然抬起手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不可避免地懷疑起之前凡娜自來熟的活泛性格是否也屬於演技的一部分……
    雖說他們兩人滿打滿算也就認識了半個月,但身邊人忽然換了副麵貌性格、變得陌生這種事總是會激起人類的恐懼本能的。
    不過現在糾結這個問題有些早了,道格拉斯還沒忘記自己是被凡娜拖進所謂的“曆史迷霧”才來到了莫名其妙的“羅塞爾寶藏”,目前相互合作的收益大於相互猜忌,所以他很快按捺住情緒,鎮定地跟在凡娜身後,穿過拱形的門廊,進入了臥室。
    以黃銅為支架、點綴有水晶珠串的枝型吊燈高高懸掛,被純淨的天然水晶折射出的暖色光線氤氳著照亮了房間。身披鮮紅色祭被的羅塞爾正倚在被層層厚重床幔環繞的臥床邊,手中捧著一本書冊隨意翻閱。
    察覺到他們靠近,羅塞爾抬起頭,視線在觸及到走在前麵的凡娜時有明顯的停留。他稍微坐直了一些騰出位置,拍了拍床麵,輕快地笑道“過來吧,我的小公主,爸爸等你很久了。”
    完全進入狀態的凡娜臉上立刻綻放出笑意,快步走上前去坐到了羅塞爾身邊,對著他手中那本書冊探頭探腦,坦然問道“今天要講什麽故事呀?”
    “今天啊,爸爸要講的是一個非常非常遙遠的故事——”
    羅塞爾寵溺地彎下腰背讓凡娜能夠靠在自己身上看到書冊上的內容,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還有兩個“孩子”,便隨意抬起頭,蔚藍的眼眸隨意掃過道格拉斯和安提哥努斯,語氣平平地對他們倆說“都坐下吧,認真聽。”
    早就知道這貨是個女兒控的道格拉斯點了點頭,從梳妝台前搬來椅子做到羅塞爾右手邊;安提哥努斯則直接坐在床尾處,沒有靠近的意思,隻是視線同樣落在羅塞爾手中的書冊上。
    從道格拉斯的角度,已經能夠看到書冊上那一幅幅用線條和色塊構成的簡單畫麵,竟像是精心製作的繪本。
    見“孩子們”紛紛坐好,羅塞爾便用手指著圖案,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來“很久很久以前,地上曾經有十個太陽……這十個太陽散發的光芒實在太過熾熱,很快曬得人頭暈眼花、幹渴非常,連地上的莊稼樹木都燃燒起來了……
    “一個神官見此情景,便舉行儀式懇求太陽遠離大地回到恰當的位置。然而此處的人們一直將太陽視為神明侍奉,這種冒犯神明的舉動使得神官被教會除名,他的妻子也收到牽連,兩人隻能回到鄉下靠打獵種地為生。
    “可陽光如此熾熱,動物都躲藏了起來,植物也所剩無幾,日子很快過不下去了。神官的妻子想起曾有人傳說西南方的高山之上有著能夠讓人長生不老、成為天使的魔藥。她想,隻要喝下這種魔藥,就可以遠離幹旱的大地去到天上生活,再也不用受苦受累了。
    “於是妻子請求神官去尋找神奇的魔藥。神官對自己連累了妻子很是愧疚,眼下有了彌補妻子的機會,他立刻啟程……”
    聽了幾句後,道格拉斯立刻分辨出這是一個以“嫦娥奔月”為主體的套皮異世界童話。
    顯然,羅塞爾和永恒烈陽教會的關係並不怎麽融洽,雖然魔改了“後羿射日”的部分,但連給孩子講故事都不忘暗損一把喜歡“讚美太陽”的永恒烈陽教會。
    總之,變成了神官的後羿跨過燃燒著火焰的高山、渡過了連遊魚都會沉沒的黑水、登上了長滿稻穀的高山,向統治南方的美麗的女性神明求得了魔藥。
    結合西南方、高山上的稻穀和女性神明這幾個關鍵詞,道格拉斯有理由懷疑這裏“西王母”的角色被羅塞爾塞給了“大地母神”。
    繪本一頁頁翻動著,羅塞爾的講述還在繼續。
    “女神聽了神官的來意後,慷慨地將魔藥賜予了他,神官便滿足地踏上了歸程。
    “妻子見到神官帶著魔藥回到家,高興的不得了,她迫不及待想要和丈夫一起離開苦難遍布的大地。可這時,教會忽然命令神官前往首都領受神啟。雖然十個太陽令神官的日子也不好過,但他終究是信仰自己的神的,因此便奉命離開家中,前往首都。
    “這下妻子不得不按耐焦躁的心情等待神官歸來。可是十個太陽絲毫沒有消失抑或是減弱光線的趨勢,神官也久久未歸,生活仍然艱難,妻子還要努力控製自己對於魔藥的。
    “希望近在眼前,卻無法獲得,這樣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妻子而言都成為了一種折磨。
    “終於,在又一個苦苦等待丈夫歸家卻隻得到失望的夜晚,妻子再也無法忍耐了。
    “她想,神官終究還是把神看得比自己這個凡人更重要,才會這麽久都沒有音信。她已經失去了繼續等待的勇氣,或者說,再等下去,她就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喝下魔藥、背叛丈夫獨自去到天上的勇氣了。
    “在漆黑夜幕的注視下,妻子將魔藥一飲而盡……”
    大片大片被塗黑以表明正處於夜晚的書頁之上,手持著什麽東西做出仰頭動作的簡筆小人位於畫麵中央最顯眼的位置,她的頭頂上方有著色彩斑瀾的群星,和一輪被群星簇擁的紅色滿月。
    羅塞爾的手指先是點在簡筆小人的位置,然後貼著書頁緩緩向上移動,直指紅色滿月,用一錘定音般的口吻說出了故事的結局“最後,她真的到了天上,如她所願的那樣遠離大地,遠離太陽……也遠離了她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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