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大明的西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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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大明的西邊
日本在內戰,朝鮮在爭儲,大明在啟動第一批天下大同黨員入黨。
在天山北麵,雪還沒化。但是“天山的眼睛”伊塞克湖卻因為湖水微鹹、南北又都有高聳的山脈阻擋的緣故,終年不凍。
一百多條河匯入這個有“熱海”之稱的高山湖泊,等到天氣再熱一些,冰雪融化,它的湖麵還會大很多。
因為水隻進不出,所以它的湖水微鹹,人不能直接喝,也不能用來灌溉農田。但是牛羊牲畜,卻更加喜歡這裏。
在伊塞克湖的西邊,吉爾吉斯山與中央天山北麵的捷爾斯格伊阿拉套山的山口畔,還另有一個小湖。
而湖畔,是個名叫科什噶爾的地方。
經過了這裏再往東,便是伊塞克湖穀地,從穀地東邊的爽塔石山口再往北麵,越過克特棉山,就能到達亦力把裏。
亦力把裏在將來有個中國人十分熟悉的名字,叫伊犁。從亦力把裏到別失八裏,然後南下到吐魯番,再去大明的肅州,這條路是曾經繁榮無比的陸上絲綢之路。
如今,這條路卻不興盛了。
但今天的科什噶爾一帶卻很熱鬧。
大纛在風中晃動,大小帳篷圍成了一個大圈,像一座可以移動的城。
而汗庭曆經了多年廝殺的精騎精悍不已,雖然大多散於伊塞克湖的方向,但列好隊伍充當儀仗和護衛的這數百,朝著西麵的方向呈現出百戰之師的氣象。
俺答在前往議談的地點。
“漢人皇帝當真為那個鐵機器封了一個侯爵給工匠?”
他開了口,身邊一個戴著黃色僧帽的僧人回答:“沒錯,這件事,去年大明天子的萬壽大典上,整個北京的官民都議論紛紛。”
“你們吐蕃的使臣,見到的機器是什麽樣的?”
“冒著黑煙,轟鳴不止。沒有牲畜拉動,鐵輪在鐵條上轉動。”那僧人意味深長地說道。
俺答的表情沒有變化。
“依照我和甘巴的約定,如今汗帳下的蒙民,已經開始改信佛法。吐魯番在我的牧場和你們的牛羊之間,這一次,還有已經信真主的葉爾羌。我從他們手裏奪了天山北麵的土地,熱西德竟然找來了巴布爾的兒子卡姆蘭。繼承了巴布爾大位的胡馬雍剛剛被莫臥兒內部的叛軍擊敗,流亡去了波斯,看來卡姆蘭也有新的想法了。”
看了看那僧人,俺答淡淡地說道:“弓馬,商路,信仰,有許多問題需要吵。教法之爭,隻在最後。”
“大汗請放心,我明白。”在草原上傳教多年的仁增貢布彎了彎腰。
“走吧。”俺答的目光重新投向西麵,把無力感埋在心底。
八年多了,從離開豐州灘開始,他這八年多沒有一天不在殫精竭慮。
戰果自然是非凡的。從第二年趁著葉爾羌汗國的大汗病逝,俺答用了八年多的時間,讓葉爾羌汗國丟掉了東北麵大片的土地。
熱西德一邊要抵禦俺答,一邊要安定內部。這麽好的機會,就算草原騎兵往來迅速,卻並不方便控製如此龐大的疆土。
兀良哈很樂於接手阿拉套山北麵的土地,喀爾喀卻不想離開如今的草場。
俺答知道那是為什麽,大明在河套和宣寧,用鄂爾多斯部歸順的蒙民和他們做著生意。
而如果到了這西邊來,吐魯番從大明的西寧邊市買賣的貨物,卻隻會轉手再賣給葉爾羌。而已是數年之敵的葉爾羌,又怎麽會和汗庭好好相處?
俺答還不能逼迫過甚,若是傾全力滅了葉爾羌,唇亡齒寒的吐魯番必定立刻像朵顏三衛一樣躲到大明的懷抱裏。
那樣的話,明軍從吐魯番北上,還是能輕易切斷這裏與汗庭的聯係。
何況俺答能傾全力滅了葉爾羌嗎?宣寧的大明騎兵越來越多了,每年都會往北燒荒。
帖木兒之後,西域四分五裂。達延汗之後,汗庭四分五裂。
再往源頭看,大明開國後,蒙元四分五裂。
昔日幾大汗國,如今還不能擰成一股繩。
俺答看著前方和身後隊伍間往來不斷交換信息的哨騎,心裏對那個漢人皇帝有些羨慕。
不管如何,他畢竟繼承的是一個統一帝國的正統。而自己的起點,隻是一方領主。
那個叫蒸汽機的東西給了俺答很不好的感覺,能代替馬匹的機器,讓他覺得靠馬匹生存於世的草原部族恐怕將迎來滅頂之災。
可這些危險,怎麽向這些同樣是成吉思汗後裔、同樣是草原血脈的家夥講清楚?
人到中年,俺答也開始漸失銳氣。
那時候覺得,隻要讓他有了成為汗庭共主的機會,他也能像先祖一樣一直打到更西麵。奴隸、財富、工匠,什麽都不會缺。
可是太遙遠了。又或者,當年的成吉思汗身後,隻有一個懦弱的宋,而俺答的身後,是一個噩夢般的大明。
又越過了一個小山包,俺答看見了下方河畔的營地。
三團涇渭分明的兵陣對峙於三個方向,那分別是葉爾羌汗國大汗的護衛軍和吐魯番汗國大汗的護衛軍。再加上俺答麾下已經提早到達這裏的三百人,河畔此刻旗幟飄揚,兵甲森寒。
“你們就在這裏警戒。”
俺答抬起了手,身後的護衛軍停了腳步,守候在這裏,隻分出五十最精銳的護衛簇擁著俺答往那裏去。
河畔的營地上,葉爾羌汗國的大汗熱西德目帶仇恨,看著俺答的大纛緩慢移動。
在他身旁,還有一個年輕人。
這時年輕人望著遠方開了口:“那就是篡奪了韃靼汗庭大汗之位的俺答?”
“正是這個惡魔!”
熱西德把目光收回來,看了看東邊吐魯番大汗的帳篷。
那裏的滿速兒,其實是熱西德的親伯父。
而葉爾羌汗國,也是從原先的察合台汗國之中分裂出來的。
昔年的察合台汗國更大。一百多年前,就是在這伊塞克湖畔,歪思汗與帖木兒作戰中箭身亡,察合台從此分裂為東西兩部。
而到了五十多年前,羽努思汗病亡後,東察合台又進一步分裂為東西兩部。葉爾羌汗國,還是熱西德的父親建立的。
二十五年前,熱西德的父親與滿速兒在阿爾巴特和談,表麵上還臣服於滿速兒。
熱西德又看回俺答的隊伍:若是沒有俺答,剛剛繼位的自己隻怕也要麵對他那伯父滿速兒的野心。
現在雖然有共同的敵人,可滿速兒從來不願意全力幫助葉爾羌,隻是一邊和漢人做著生意,一邊用貨物支持一下葉爾羌,讓他們能和俺答僵持著。
滿速兒不敢惹火上身,更害怕漢人從身後跑出來,徹底覆滅吐魯番。
這都是九年前河套之戰的餘波。
那年輕人又開了口:“熱西德汗,伱猜測俺答邀請你們到這裏會談,打著什麽主意?”
熱西德看著他,說的話卻是舊事:“尊敬的卡姆蘭汗,當年,我的父親曾和你的父親並肩作戰。沒有巴布爾大汗的收留,我的父親不可能積蓄後來的力量,最終建立起葉爾羌汗國。不管俺答有什麽主意,請和我背靠背。我看著北麵和東麵,而你如果能得到想要的財富和來自大明的武器,就能擊敗舍爾沙,成為莫臥兒真正的皇帝。”
這個年輕人是巴布爾的兒子,如今莫臥兒帝國皇帝胡馬雍的弟弟。十一年前胡馬雍繼位後,就將他的弟弟卡姆蘭分封在了莫臥兒的“龍興之地”喀布爾鎮守老巢。
可沒想到,卡姆蘭在另一個兄弟的支持下,強占了旁遮普省,驅逐了胡馬雍任命的總督,最後還真的成了實質上的國中國主。
巴布爾是外來的入侵者,他很強悍。但他去世後,胡馬雍麵對的就是叛亂四起。
不僅自己的兄弟不幫他,還落井下石。前年,舍爾沙大敗胡馬雍,印度北麵恒河穀的膏腴之地都被他掌握了,建立了一個蘇爾王朝。一敗再敗的胡馬雍逃回了喀布爾,竟被卡姆蘭拒絕。不得已之下,胡馬雍已經流亡到了西麵波斯的薩法維。
這種情況下,從目前來看莫臥兒帝國已經分崩離析,胡馬雍實質上已經不再有皇帝的實力和國土,僅留著個頭銜。
於是卡姆蘭有了野心。
雖然說擊敗舍爾沙很困難,但他還年輕,可以積蓄實力。
麵對熱西德,卡姆蘭傲然說道:“熱西德汗,你放心。俺答野心勃勃,對我們來說是好事。滿速兒也老了,他該考慮一下將來。如果有你和我共同的支持,也許才能保證他的兒子能守住吐魯番。如果滿速兒還心存僥幸,那麽也是時候恢複統一的察合台了。讓穿越天山南的商路暢通,我會竭盡全力的。”
這件事對卡姆蘭來說相當重要。
如果能夠從大明得到源源不斷的貨物,扼有這個商路,那麽薩法維那邊也能逐漸傾向他。流亡到了那裏的胡馬雍,不能再讓他回來。
而從商路得到的利益,也能幫他不斷繼續力量。隻有光明正大地恢複他父親曾經征服的疆土,那他才是更加令人心悅臣服的莫臥兒新皇。
這個時候,滿速兒那邊,他的兒子沙汗站在一旁。
“我繼位為蘇丹的時候,西北麵,擊敗了你爺爺的月即別、哈薩克、吉利吉思這些人在馬哈木伯父領地上有龐大的力量。西南麵,是咱們的宿敵。不得已,我東遷到了吐魯番。為了站穩腳跟,我奪了哈密。雖然失去了西麵,讓你的叔叔薩伊德在葉爾羌站穩了腳跟,但他還是要表麵臣服於我,你知道為什麽嗎?”
“那時候,我們的東麵是懦弱的大明。”
“是啊。那時候,我們和大明之間,哪裏有真正的吃虧?薩伊德就不同了,他的周圍全是敵人。”滿速兒的眼神憂慮起來,“可是現在不同了。大明有了一個了不得的皇帝,連韃靼都被擊敗了。喪家之犬一樣的俺答,卻在天山南北所向披靡。薩伊德去世的時候,如果不是俺答出現在葉爾羌,那是我重建真正察合台的最好時機。可惜……”
沙汗心情低落,說不出話來。
“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麽派你去為大明皇帝賀壽嗎?”滿速兒看著他。
“……幫助我們抵禦住俺答,本來是符合大明利益的。”
“是啊。誰知道,大明竟然不讓我們能從西麵堵住俺答,牽製住俺答。開了邊市,讓我們控製著通往西域的商道,現在我反倒想明白了。”
“父汗,是什麽道理?”
“俺答沒有與大明決戰的實力,他根本不會在西麵也與大明直接接壤。大明則希望在西麵有一條繁榮的商路,讓俺答為了這邊的財富始終要帶著大軍,千裏迢迢地來回奔波。俺答也許會得到不少青壯、財富,但他失去的卻是經營汗庭的時間精力。現在,汗庭底下也許已經有不少領主、族主被大明收買了吧。”
看著兒子,他遺憾地說道:“要不然,俺答在葉爾羌勢如破竹,又何必請我們到這裏,商議和約?”
“父汗,您是說,俺答已經滿足了?”
滿速兒心中憂慮,兒子的才智有限,將來吐魯番會怎樣呢?
“俺答會想要拉攏我們,他會提出將伊塞克湖附近甚至葉爾羌都給我們。”滿速兒肯定地說道,“他可以輕易擊潰你那堂弟的軍隊,他隻是沒辦法在這裏長久站穩腳跟。與其如此,他不如把我們變成他的盟友。”
沙汗驚喜不已:“真的?”
“不能聽他的!”滿速兒斬釘截鐵地說道,“俺答想要的,是從西寧賣到我們這裏的好鐵,鹽茶,布匹!可你要記住,如果我們從大明的棋子變成了大明的敵人,大明青甘邊區的大軍很快就會出現在吐魯番!”
沙汗驚愕不已,呆呆地看著父親。
“俺答大概察覺到了不對,他的注意力,要放回汗庭那邊了。”滿速兒悠悠說道,“記住,俺答離我們,其實很遠。但大明離我們,太近。”
會談之前,大家各自琢磨著自己麵對的形勢。
而俺答的大纛,終於移動到了這邊。
不論過去吐魯番與葉爾羌之間有多少爭端,不論俺答與葉爾羌之間這些年有多少仇怨,現在利益不同的各方還是在這邊境之地聚首了。
西域這些年風暴的源頭,將來大勢如何走向的最大因素,其實都是東邊的大明。
營地中央,三個將卒隊伍從三個方向圍住了中間。
相隔二十來步,俺答看著對他警惕仇視的熱西德,又看了看老態龍鍾的滿速兒,心中不無自我懷疑。
難道我真差那個大明皇帝那麽遠?當年的雄心,竟在這裏就要被這幾個人擋住。
他沒有抵達他當初想象的歐羅巴,甚至沒有抵達波斯。
因為大明的壓力,他把注意力放在這裏好幾年。
可他來了,原本有仇怨的吐魯番和葉爾羌,又合作在了一起。
商路不再經過天山北,他們寧願穿越沙漠。
他痛恨這商路,他原本可以隻管滅國,讓這西域更加混亂,大明無法從向西的商路裏麵賺錢。可是,他也需要這商路。有許多東西,草原上就是很需要,卻又就是製造不出來。
不能再繼續往西了。再往西,兀良哈不會跟來,察哈爾和土默特已經消耗了太多力量,喀爾喀的野心隻有他本人每年去壓製住。
“長生天在上,你們都是成吉思汗的後人,現在已經把自己當做突厥人,忘了自己的血脈嗎?”
俺答一開口,最先笑的卻是卡姆蘭。
昔年蒙古四大汗國,如今何在?
說到血脈,一代代人在不同的地方繁衍生息,聯姻當地,早就不是當初了。
現在俺答一開口竟然是說血脈,那不是令人發笑嗎?
“你是何人?”俺答盯著他。
卡姆蘭傲然道:“帖木兒大汗的七世孫,印度的征服者、莫臥兒帝國皇帝巴布爾之子卡姆蘭!篡奪韃靼汗庭的叛賊,肆虐天山南北的惡魔,你來這裏,殘害了多少流淌著同族血液的人,燒毀了多少村莊,你也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
天山的眼睛的注視下,這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而後吵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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