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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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石英無法控製自己不去厭惡謝鬆原。
    盡管從客觀角度來講,  謝鬆原並沒有對他做過什麽。
    但這世上就是有這種人,他的存在,  甚至連呼吸——對於旁人來說都是一種煎熬與阻礙。
    當然,  這當中也夾雜了很多包含許石英個人偏見的因素。比如謝鬆原總是壓他一頭,更加擁有導師的偏愛。比如盛麗莎看不上他,卻明顯對天生擁有好皮囊的謝鬆原青睞有加,  話裏話外總忍不住提到對方,給予許石英當頭一棒。
    比如那年全生物係一共就十個國家獎學金名額,他們專業剛好隻分到一個。許石英和謝鬆原角逐這唯一一個名額,  許石英殺紅了眼,勢要在這一裏程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證明他比謝鬆原更加優秀。
    他後來也確實得到了這個來之不易的珍貴名額。許石英得意極了,一度認為自己真的戰勝了謝鬆原,翻過了這座大山,  覺得謝鬆原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直到他無意間不知道聽說了從哪裏傳出來的消息,  說是院內的幾個導師開會商議,定的獎學金人選原本是謝鬆原。後來是謝鬆原自己主動選擇退出,  不顧導師勸告挽留,這名額才能落在他頭上。
    謝鬆原本人也就是普通家庭,  沒見他穿過名牌,  用過貴貨,  直到畢業典禮這樣具有儀式感的場合裏,身邊也從不曾有家人出現。
    他申請過助學貸款,  這在整個專業裏都不是什麽秘密。然而據說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導師問起他為什麽要放棄獎學金時,  居然淡淡地回了一句:“感覺對方比我更需要。”
    知道了這件事後,  許石英臉上得意的笑,  僵住了。不僅僵住了,還氣得七扭八歪,七竅生煙。
    他憑什麽。憑什麽謝鬆原不想要的東西,他就要臊眉耷眼地照單全收。反過來說,憑什麽自己拚盡了權利想要爭取的東西,在對方的眼裏,卻隨隨便便就能舍棄?
    許石英越發地討厭起這個人,然而這種厭惡無從訴說,隻能憋在心裏。因為無論在什麽人的嘴裏,謝鬆原似乎都是一副完美的形象。
    他長相俊美,每值招生季,謝鬆原的照片都會被學院當成寶貝一樣張貼在宣傳視頻裏,吸引眾人圍觀。
    他頭腦聰明,在校數年,謝鬆原不停地被學院派去參加各種比賽。國內的,國際的,但凡需要學生出麵的賽事活動,抑或隻是宣傳演講,頭一個出現在導師和主任腦海中的名字和第一首選絕對是他,然後才是其他bcdefg,然後才有許石英。
    他是天才之上的天才,在學術上的悟性遠超旁人,像是卓然超群的孤星,閃耀在一眾雲彩之上。
    哪怕性格冷淡、不怎麽合群這一點個性放在謝鬆原身上,似乎都格外顯得合理,並且值得諒解起來。
    ——他是天才,當然和普通人不一樣。
    所有人都這樣說。
    許石英越是想和謝鬆原較勁,就越是感覺到失落。他和謝鬆原之間的距離,就如雲泥,有著尋常人窮盡一生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二十歲以後,他以為自己來到了廣闊的蒼穹,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可等他來到了雲城,卻發現擺在他麵前的天幕隻有那麽矮,那麽低,他想飛卻也飛不出去。
    而謝鬆原就在他的頭頂上空,那麽遙遙地,冷冷地俯視著眾人。誰也不關注。
    畢業後,謝鬆原毫不意外地進入了據說最難進的雲城生研所。許石英也給這個地方投過簡曆,可是沒過。
    於是他轉頭成功拿到了另一家知名大企業的offer,也算是在本屆同學裏賺足了麵子。
    知道謝鬆原成功入職自己夢想中的機構後,許石英先是慣例憤恨了一陣。但緊接著,他又感受到一陣羞於啟齒的、無法言說的解脫。
    因為他終於可以從這陣令人窒息的陰影下逃脫出來了。
    ……可是誰知道,兜兜轉轉,他們最終還是會在雲城基地相遇。
    吃完飯後,基地中的研究人員們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當中。他們路過大廳,穿過長長的、流線形狀的蜿蜒走廊,突然間,撞上一列從另一個方向走來,要到其他方向去的同僚。
    這似乎也是一批剛來的新人。穿著整齊的白大褂,靜靜地觀察著周遭的陳列。走在最前麵的男人慣例向這些人介紹:“這就是你們未來要工作的地方。你們的專屬工作區域在那邊,跟我來——”
    這一瞬間,像是電影裏的放慢鏡頭。
    許石英在無意瞥去視線的刹那間驚詫地瞪圓眼睛,捕捉到了那個人的身影。
    謝鬆原就在那裏,他果然來了。
    青年憑借著自己過於優越的外形條件,在這些人裏鶴立雞群。站在許石英身旁的盛麗莎也一下就發現了他,驚喜地衝兩米遠外的人打招呼:“謝鬆原!”
    等對方回頭看他,便露出一個大方得體的燦爛笑容:“嗨。”
    謝鬆原猝然被人叫住,有些詫異地投去探詢的目光。看見站在那裏的盛麗莎,才反應過來,回以一個略為倉促的淡淡微笑,並做口型:“好久不見。”
    謝鬆原擠在老鼠的軀體裏,左右看了好幾遍才確認,這確實是對方大腦自動調節速度後才出現的畫麵。
    老鼠一定是將這個場麵記憶得無比深刻,這短短幾秒間的一瞥才會在他的舊日回憶中占據如此重要的篇幅。甚至被刻意慢放,打光,加上濾鏡。
    周遭的一整個場景,居然都在老鼠大腦的渲染下變成了黑白兩色,就連許石英曾經追求過的盛麗莎似乎對他來說都不再重要。
    在這一片茫茫的黑白背景中,隻有謝鬆原是彩色的。
    暫居在老鼠身體裏的謝鬆原咂了下嘴,覺得好笑又詭異。
    記憶中的自己的手上提著行李箱,似乎一下車就急匆匆趕來這裏,發絲微微顯得淩亂,神情卻很冷靜。隻不過看著還有事要做,並不能留下來和老同學寒暄,於是步履飛快地離開。
    留下盛麗莎笑吟吟地用手肘擠了擠許石英,道:“我就說了吧?他肯定會來。”
    “啊……?哦,是吧。”此時的許石英卻才剛將自己幾乎黏死在謝鬆原右胸口的視線收回,沉浸在滔天的嫉妒裏,慢半拍地魂不守舍道,“他是該來的。”
    謝鬆原……是a級。
    許石英的心情因為對方的出現在瞬間陷入穀底。
    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繼續處理接下來的工作。
    許石英心不在焉地跟著一眾b級項目的同伴,排列好隊伍,井然有序地走入散發著明亮燈光的工作區。
    “接下來你們看到的、要做的,都必須嚴格遵從保密協議上的條例,不許外傳。”領頭人的聲音飄散在窄而深長的實驗室走廊中,變得異常空靈,“過來吧。”
    接下來眼前所見的場景,讓在場的大部分人都在霎時間呼吸一滯,心髒停跳。
    *
    許石英從來不相信世界末日這一說法。至少在接觸到雲城基地裏的這些“病例”前,他認為就算星球表麵有一天終將再一次迎來毀滅性的災難,那也起碼應該是幾百年後。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的快——幾乎是近在眼前。
    許多基地中的研究人員直到來了以後才知道,他們此行的任務,原來是為了研究一種不久前剛剛才出現在人群中的變異現象。
    所有被送進來的人,身上都多少出現了動植物化的第二基因顯性。
    他們繼承了那些自然生物的特性,甚至開始變得具有攻擊性。有的人長出了足以割破同類喉嚨的銳利指甲,有的人的力道則足以砸穿一麵牆壁。
    說是基因返祖,但又並不準確。因為沒人覺得人類的祖先有可能會是含有細胞壁的植物。
    這些人被強製性地送到了基地裏——畢竟具有“超能力”的個體一旦出現在公共場合,必將引起公眾恐慌,與無休無止的猜測。
    自打雲城內部出現了第一個變種人,所有身上具有變異症狀的人就都被拉來了這邊。
    一開始,事情並沒有什麽奇怪的——變異後的人類都變得非常健康。
    可是很快的,一種莫名的疾病就在這些變種人之間傳播開來。這種“病”似乎具有傳染性,幾夕之間,原本體格強健的變種人們身上忽然開始出現各種不妙的症狀。
    他們……還在持續變異著。
    研究員們很難形容這種心情。
    當你早上起來,照常地洗漱吃飯,穿好工作服來到實驗基地。路過看護區的時候,發現昨天看見時頭發才隻到腰間的植物變種人一夜之間毛發瘋長,粗壯的枝杈直接穿破了堅硬的病房玻璃。
    沉睡中的鳥類變種人翻了個身,你發現在一夜看護區的冷氣吹拂下,他身上的羽毛直接變得比昨天膨脹了兩三倍。
    他的翅膀尖端重新長出了爪子一樣的手,方便他不需要變回不耐寒的人類,也可以用手掌抓取食物。
    這樣的種種案例,還有很多。
    單純的進化預兆還不算什麽,最讓研究人員們感到恐懼的,還有這些變種人們隨著野蠻殘忍的生物天性發展,變得越發暴虐粗魯的習性。
    “來個人幫幫忙,幫我把他按住!”
    看護二區的病床上,一個體態壯碩的男人正用自己的獸化形態奮力掙紮。他強壯得完全不像人類的體格已經讓他掀翻了周圍的兩張床、一個醫用護理台,零零碎碎的醫療器械散落了一地,棉簽、碘伏、針筒、登記卡……
    現場一片狼藉,就連其他患者都遠遠躲著。
    “放開我!你們憑什麽把我關起來,送到這種地方!”這人的身體迅速擴大,變得無比粗壯魁梧。
    那龐大的體型巍巍壓在窄小的病床上,幾乎要把那不堪重負的小窗壓垮,瘋狂地發出吱呀吱呀的警報聲。
    盛麗莎快被嚇壞了。眼前的河馬變種人短短幾秒間身形就膨大了四五倍,對方隨意地揮舞一下前肢,就能直接把他掀飛。
    她大聲呼救,請求幫助,同時試圖安撫眼前的患者:“先生,請您先冷靜一下,我對您沒有惡意,隻是想給你抽個血……”
    同樣是這個時間段值班的許石英原本正邁步朝這盛麗莎走去,見狀一僵,腳下的步伐頓時生出猶豫。
    他遠遠地站在看護區的大門口,踟躕著不知道該不該過去。那河馬變種人太過氣勢洶洶,就算七八個人一起撲上去,也未必能……
    “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道,好像是患者和研究員之間發生什麽矛盾了……”
    就在這時,一道異常冷靜又清亮的嗓音卻突兀地在許石英身後響起。
    看護區外邊就是從大廳延伸到這邊的公用走廊,很多人來工作時都會走這條路。
    看護區外側的隔斷設施又是完全沒有遮擋的透明玻璃牆麵,裏麵的場麵可以讓過路的人看見得清清楚楚,方便研究人員們及時觀察到異樣情況。
    許石英回頭,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本不負責管理這片區域的謝鬆原正和自己的a級同事一塊從走道邊經過,可能剛剛才用完餐回來,注意到裏麵的情況後腳步一頓,停下來詢問。
    聽了旁人解釋後,也沒有離開,而是輕輕皺了皺眉說:“怎麽沒人攔著他?”
    說完,將手上的文件資料交給身旁的人,飛快地和許石英擦肩而過,進了看護室,一路走向那個發狂的患者。
    看著對方的身影,許石英不由得愣了愣。這才咬了咬牙,也跟在謝鬆原的身後走了進去,一副仿佛才剛剛到來的樣子。
    看護室內響起了一陣驚呼。
    赤手空拳的謝鬆原看上去是那樣文質彬彬,溫文爾雅。
    他雙手插兜,身上的白色實驗服因為走路的動作而在青年的身後微微揚起衣擺,盡管他看著比盛麗莎高大許多,但在一頭發狂的河馬麵前,也依舊顯得弱不禁風。
    可他看起來卻那樣沉著冷靜,不曾有絲毫退縮。
    “王東,王先生。”他從地上撿起一張散落的登記卡,讀出了上麵的名字,“我是雲城生物工程基地特研a組的組長,你好。請問您是有什麽需要嗎?還是我們的研究員有做什麽讓您感到不滿的事?”
    王東完全不理會他的話,憤怒擺動自己碩大的沉重身軀,想從那張小床上坐起來:“滾,滾,都給我滾!”
    謝鬆原不為所動,麵色沉著地繞到了病床側邊,高挑的身形擋住了後邊的盛麗莎,對她輕聲道:“去。”
    盛麗莎擔憂地看著謝鬆原:“那你……”
    “沒事,我可以應付。”謝鬆原低低道,“去拿麻醉劑來。”
    盛麗莎會意,盡管臉上還帶著猶豫,但還是咬了咬下唇,快速地離開了。
    謝鬆原湊得離王東更近。
    在眾人驚愕又恐懼的目光中,王東那變得如同水桶粗壯的前肢朝他猛擊過來,謝鬆原一記側身,險險躲過,不但沒有因此生出退縮的愜意,反而一隻手更加大膽地按在對方肩上。
    男人沒有了衣物遮蓋的皮膚呈灰棕色,幹燥又粗糙,皮膚下麵是顫動勃發的肌肉。
    在來自野獸的巨大威脅麵前,普通的人類是那樣渺小,渺小到在場的人都在害怕,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就前途無量的研究員會立刻葬身於那個脾氣火爆的河馬變種人手下。
    他怎麽敢的?
    謝鬆原稍微用了些力氣,向下按壓,語氣又始終平和,像是一個循循善誘的馴獸師:“放鬆一些,王先生,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麽,請不要擔心,我們是正規的科研基地,不會強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我看看……你是今天剛來的,對嗎?你現在感到緊張嗎?”
    許石英在他身後的角落裏看著,見狀隻想嗤笑。
    這家夥,竟然敢在這個時候強出頭,想死想瘋了吧?難道他覺得,自己隻要這樣說上幾句不痛不癢的客套話,就能說服這個暴怒的變種人?
    他甚至開始陰暗地期待起來,希望這個醜陋的河馬能給謝鬆原一些教訓,最好讓他在眾人麵前狠狠地出一回醜,讓他知道什麽是裝逼的下場!
    然而,許石英的竊笑很快僵在了他的臉上。
    下一秒他看見,謝鬆原居然不疾不徐地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根看不出是什麽的注射劑。
    趁著王東還在憤怒謾罵、並沒有注意他的動作,直接亮出針頭,幹脆利落地紮進河馬粗糙厚重的肌膚。
    王東察覺到肩膀上傳來的銳利痛感,立即一怔。旋即很快破口大罵:“你居然!……”
    聲音卻不受控製地越來越小,眼神也變得無法聚焦。
    王東感覺自己的大腦內部仿佛變成了一團漿糊,思維渙散,控製不住地想要入睡。
    視線裏,隻看得見謝鬆原在衝他露出溫和的微笑:“好好睡一覺吧,王先生,從市區開到這裏要少說兩個小時,你一定是因為太累了,才會這麽激動。”
    話沒說完,床上的人……不,河馬,已經合上了雙眼。
    甚至發出了鼾聲。
    盛麗莎抓著獸用強效麻醉劑,快步跑了過來。看著眼前的場景,卻是措手不及地一愣。
    怎麽麻醉劑還沒拿過來,人就已經被麻暈了?
    “噓。”謝鬆原衝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她靜悄悄地過來。從女人的手上接過麻醉劑,謝鬆原重新把藥打了進去。
    片刻後,才肉眼可見地輕輕鬆了口氣,用正常音量問:“患者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今天下午的時候……大概一點左右吧。”
    “那也有七八個小時了。”謝鬆原思忖了兩秒,低聲道,“這回這個受影響很快。簡單收拾一下,去看護站前台辦理一下手續,讓人把他轉到專門的單人觀察間,別再讓他待在人多的地方。”
    “好的。”盛麗莎說,忽然又想起來了什麽,“對了,你剛剛不是已經……怎麽還——”
    女人低頭看向他手心中的兩支空管。
    謝鬆原避重就輕地笑笑:“隻是一些心理暗示,他情緒太激動了,很容易被外界因素影響。好好睡一覺也好,說不定醒來就冷靜了。”
    “那你給他注射的……?”
    謝鬆原:“隻是一些原本準備拿給對照組的安慰劑。”
    涉及a組的實驗隱私,謝鬆原沒有多說,盛麗莎也明白這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安保人員就在這時到達了看護區,將王東放上特製的巨型承重擔架,把他抬了出去。謝鬆原半蹲下身,幫盛麗莎把地上掉落的物品撿了起來。
    “剛剛嚇到你了嗎?”
    “我嗎?是有點,不過還好。”盛麗莎真心地誇讚道,“倒是你,這麽久沒見,似乎變得更厲害了。”
    謝鬆原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繼續工作吧。”他彬彬有禮地和盛麗莎道別,好像自己剛剛所做的事隻不過是最為輕鬆的舉手之勞,“不打擾你了,我們有空再聊。”
    “嗯,再見。”
    謝鬆原轉身離開,出去的過程中再次和許石英擦肩而過,他卻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對方,徑直走了出去。
    許石英暗暗捏緊了拳頭。
    ……
    這樣的事情在基地中並不少見。
    如果讓這時的謝鬆原和老鼠來看,都能瞧出來,這種奇異的現象明顯是過於靠近“汙染源”所導致的。
    這些人應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試圖找出那個隱藏在建築物中的汙染源,移除它,想辦法用能隔絕能源的金屬容器隔絕起來——
    然而那時的研究員們對此還一無所知。
    他們有的人一開始猜測,這種狀況是否是變異成功或者失敗的標誌。但那樣就無法解釋,為什麽一些原本看起來很是健康的變種人後麵也會漸漸轉向“失敗”。
    於是又有人認為,這可能是一種隻會在變種人中傳播的感染性疾病,比如曾經在人類間流傳的天花、鼠疫等等。
    他們開始尋找病原。
    在老鼠的腦域中旁觀著整個過程的謝鬆原像是個頭一次觀看電影、並且沒被劇透的觀眾一樣看得津津有味,同時心中又有些不確定。
    按照他如今的理解,汙染源一般隻會在自然環境中出現。他忍不住猜想,那個汙染源會不會就被埋在雲城基地的地下。如果是這樣,那基地後來為什麽會幾乎“全軍覆沒”,倒是很情有可原。
    因為彼時的科學家們狹隘的認知並不足以讓他們意識到這一點,更沒辦法把那東西挖出來。
    但也許是誤打誤撞,陰差陽錯,當時的“謝鬆原”並沒有聯想到環境因素的影響,而是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投到了那些分批進入基地的患者身上。
    軍方斷斷續續向基地裏運送了幾十批的變異人。謝鬆原通過翻找自己來之前的病例資料和日常記錄發現,這樣的情況第一次被記錄在案時,是在某個周四。
    在距離這天最近的周一和周三,都剛好各自有批新患者被送來看護區。
    從那之後,“再次變異”的狀況才開始在患者中間大肆傳播。
    謝鬆原當機立斷:“把那幾個人的資料都調出來看看。”
    同組的同事很快就翻出了患者的入院檔案。
    基地內的看護區分為一二三區,分別對應著a組、101nove.com/d組的看護病患。
    基地被征用為臨時的變種人觀察中心之後沒多久,安置在這邊的變種人之間出現了“汙染”現象,基地這才擴大招募範圍和人員數量。
    眾人一來,直接根據專業和能力劃分成了abcd四個等級,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務。所有進入基地的變種人也根據他們的狀況不同、嚴重與否被分給了四個大組。
    情況穩定、沒有明顯汙染現象的變種人統一分派給cd組,平時的任務就是做各項檢查,觀察這些人變異後的身體狀況。
    一些已經被汙染但是不那麽嚴重的病例隸屬於b組,b組的研究人員主要負責臨床治療,除了使用市麵上的已知通行藥物控製患者身上的變異和感染情況外,也負責兼顧試圖研發出新的針對型藥品。
    a組,看管的是受汙染最嚴重、情緒最不穩定的那一批患者。這邊更像重症病房,汙染最嚴重的人會自己單獨住在一間房裏,平常不會和其他人接觸。
    a組的項目更接近於最初選擇啟動基地時的目的,研究這些變種人身上究竟為什麽會發生變異,這樣的變異對他們的基因造成了什麽樣的變化,又是否可以幹預。
    “兩批患者一共十七個人,截至目前為止,總共有十三個人身上都發生了再次變異,從c/d組轉到更高級看護區。其中有六個人都在臨床觀察中被判定為過度變異,身上出現了比較嚴重的副作用。這十七個人裏,有三個人目前已經輾轉被轉入了a組的重症監護室……”
    a組成員下結論說:“感染的概率相當高。”
    “他們的身體檢查報告有什麽異常嗎?”
    “就目前看來,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過我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什麽?”
    “這批人裏,有一個人生經曆很傳奇的男的。他從前就一直喜歡去各種未開發的深山老林裏探險,家裏人全都勸不住。大概兩個月前吧,他又去了一趟隔壁城市的荒郊野嶺,結果就再也沒有回來。和他一起行動的驢友在當地報了警,但是那片的山特別險,就連警方都搜不到人,說是估計掉下山崖摔死了,屍體基本上都撈不到。”
    “時間過去了一個多月,他家裏人都以為他肯定已經死了。結果就是上月底……這家夥居然沒事人似的回家了。回來沒多久,又變異了,被送到我們這來。”
    “真的?這都能拍出一集走近科學了。”
    “這事情還上了雲城當地新聞,你們沒看到?不過就是說得太玄乎了,我看了報道,說他身上有骨折的痕跡,人也失憶了,剛回家的時候一問三不知,後邊才慢慢想起來……估計就是不知道跌倒在了山中的哪裏,摔暈了,在山裏不認路,出來了又找不到家,才拖了這麽久。”
    謝鬆原垂下眼,不置可否道:“我一般不看新聞。”
    頓了頓,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這個人現在怎麽樣了?”
    旁邊的人拿起檔案,看了看,猝然“嗯?”了一聲:“奇了怪了。我記得他剛被送來基地的時候,骨折還沒完全好,身上打著石膏,這上麵居然說,他現在已經差不多治愈了?本來在看護二區,這幾天身上的感染情況減輕了很多,現在也轉回三區了。”
    謝鬆原蹙了蹙眉。
    他接過那份檔案,擺在自己的麵前,盯著端詳了片刻。
    眉心間的弧度越來越深。
    “叫人把他帶過來,我要給他再做一次全麵檢查。”
    *
    檢查報告結果出來了,的確是沒有異樣。
    但還是有什麽細節吸引了謝鬆原的注意力。
    他向三區的人調來了那個男人的往期檢查報告,來回對比。結果驚異地發現,對方骨折裂痕的痊愈速度幾乎是平常人的四到五倍。
    謝鬆原和實驗室裏的同事的確在這段時間的觀察中發現,變異基因的特征會給變種人帶來相應的改變。比如高度近視的人一旦覺醒了鷹的變種形態,他們的視力也會進化到能夠目視千裏。
    可是已經受到嚴重損傷的軀體,怎麽會擁有如此強大的自愈能力?
    謝鬆原揉了揉太陽穴,放下手裏的資料,去食堂吃了頓飯。
    回來時路過看護區,發現往常一向冷清的走廊上,竟一下站了好多個b組的研究員。
    身材嬌小的女同事正掩麵啜泣著,眼眶哭得紅腫:“我再也不想管048了,上次給他做身體檢查,他就一直不配合,今天直接把我撓傷了。”
    她掀開袖子,露出自己被紗布包裹著的纖細小臂,上邊有血滲出的痕跡。
    周圍的人立刻圍了上來:“你打疫苗了沒有?小心別感染上什麽病毒。”
    “今天已經去打過第一針了了,不知道會不會傳染。”
    人群裏的另一個人安慰道:“你被撓了一下,其實算是幸運的了。沒聽說嗎,昨天那個c組的人,本來還好好的,就是因為路過027的看護病房的時候,027的樹枝剛好捅破了靠近走廊的玻璃,掉下來的玻璃碴子就把他的身上到處都劃滿了口子!如果不是他當時躲得及時,估計玻璃碎片馬上就要紮破他的大動脈了。嘖嘖,簡直是無妄之災。”
    女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他人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當然是被拉去急救了。人倒是沒有生命危險,但現在已經是基地裏的領導無論怎麽勸,都不願意回來。”
    “太恐怖了。換做是我,我也不想回來。不對,我現在就已經想走了——現在基地裏受傷的人越來越多,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輪到我。”
    “你別說了。我有個患者,是隻烈性犬,特別凶。每次我進去給他做檢查的時候,看見他那尖長的牙,都害怕得不行,總感覺他要把我吃了。”
    研究員們怨聲載道,一種名為“恐懼”的氣氛在整個基地上空逐漸彌漫開來。
    基地內的變異人越來越多,已經從最開始的幾十例發展到了幾百例,人手告急的同時,他們這些研究人員也不得不於百忙中從實驗室內抽身,看護自己負責觀察監管的那幾個病人。
    時間越長,“汙染”的副作用就更明顯。瘋狂擴張的變異軀體讓一些變種人甚至無法變回人形,或者找不到合適的衣服。
    他們生長的速度太過迅猛,以致顯得整個寬敞的實驗基地都變得擁擠起來。為了應對各種突發狀況,基地內的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調整病房安排——
    這些都不是最緊要的。
    最可怕的是,他們開始時不時地受到來自患者的威脅。這件事讓研究人員與其他普通醫護間都產生了莫大的恐慌。
    當連自己的生命都會受到恐嚇,而就連基地也不能保證他們在這裏的工作安全,誰還能安心地待在實驗室裏做研究?
    這就好像獸醫在寵物醫院裏工作,你永遠也猜不到那些看起來還算溫順的貓貓狗狗什麽時候會突然跳起來給你一爪子。你不能要求貓和狗像人一樣聽話,會乖乖讓你檢查、抽血記錄。
    而這些變異後的家夥,傷害能力甚至遠要比寵物醫院裏的貓貓狗狗強大多了。
    他們無法理解,也無法保持配合。因為在這場爭鬥中,動物那殘忍的本能早已占據上風。
    而此時此刻,基地中的研究員們依舊在茫然地摸著石頭過河,試圖追溯這個現象的源頭。
    謝鬆原抱著資料,從走道另一邊的盡頭緩步走來:“你們在說什麽?”
    “沒、沒什麽。”
    青年的目光沉默著在眾人萎靡的神態上掃過,過了半晌,才道:“……我會和領導建議,讓他們加強基地裏的安保防護。在此之前,一切行動還是以保護自己的安全為準則。如果有患者特別不配合的話,可以暫停檢查,沒必要冒著危險去工作。”
    “——都忙自己的去吧。”
    眾人頓時如鳥獸散。
    “是。”“謝謝組長……”
    謝鬆原繼續朝前走,隨意地回了下頭,隔著玻璃望向看護三區裏成排擺放的病床。
    男人靜靜地躺在那裏休息,雙眼閉合,像是一具無機質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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